“皇上，馮保求見！”

一個小太監踏進門，躬身道。

朱翊鈞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了頭，看著面前的奏章小聲嘀咕一句：“才大半天就忍不住了？”

門口小太監見皇上沒有說見，也沒有說不見，一時竟不知該退出去，還是這樣繼續等著。

他扭頭看了一眼外面弓著身子的馮保，搖搖頭。

馮保心中頓時涼了一大半。

他難得露出一抹笑意，對那個小太監揮了揮手，示意再問一遍。

小太監不敢違拗馮保，只能硬著頭皮又沖著里面問了一句：“皇上，馮保求見！”

朱翊鈞依然沒有說話，繼續低著頭批閱著奏章。

這次，小太監不敢再問，急忙退了出來。

他挪到馮保跟前，小聲道：“馮公公，咱也不敢再問了，咱也不想掉腦袋啊?！?

馮保和藹的“噯噯”幾聲，退到一邊，心中卻是泛起了嘀咕。

難道就這樣放過咱了？可就算是放過也該叫進去訓斥幾句。

皇上這樣不見咱到底是什么意思？

還在想怎么處置咱？

不該啊，自從張居正死了，皇上做事從來都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吶。

馮保正思慮著是該走還是留的時候，乾清宮傳來了朱翊鈞的聲音，馮保立即豎起了耳朵。

“讓李矩來乾清宮?！?

方才那個小太監立即應了一聲，轉身就向內承運庫跑去。

不多時，李矩氣喘吁吁的跑來，在馮保面前停下問道：“干爹，您在這是有事嗎？怎么不進去？”

馮保想了想，準備先試探李矩的口風：“哎？你這小子去內承運庫怎么不和咱家說？怎么？翅膀硬了？”

李矩趕忙上前幾步，躬身小聲道：“干爹啊，兒子怎么敢啊，唉……皇上說不讓兒子離開內承運庫半步，一定要查出內承運庫庫房里、銀庫里的實數?！?

“實數？”

馮保一愣，急忙問道：“之前不是給皇上送來實數了嗎？那是咱家親自帶人查的，不會有錯啊。”

李矩頂著一雙黑漆漆的熊貓眼嘆道：“干爹啊，皇上說不對，還得查！”

“李公公，咱就先別聊了，皇上還等著呢?！?

方才那個小太監在旁邊急得直跺腳。

馮保推了推李矩：“快去……”

李矩也不敢怠慢，快步進了乾清宮。

不多時，就聽乾清宮內傳出一聲訓斥：“回去繼續查，查不出來就別來見朕?！?

就見李矩哭喪著臉退了出來。

馮保趕忙湊上去，問道：“到底查什么呢？”

李矩的臉色幾乎與馮保無異，死灰一片。

他哀嘆一聲：“干爹，皇上說庫房里的貨物查不出，銀庫的銀子也查不出，說是若要再查不出，兒子就得送去午門挨廷杖。

對了，皇上好像是對銀庫頗為在意。”

話音一落，馮保像是活過來一樣，雙眼透出了亮光。

原來皇上是讓咱家交銀子吶……

皇上還是不想殺咱家的，只是交上銀子，算是抵了罪過。

馮保立即抓住李矩，問道：“皇上說銀庫短了多少銀子嗎？”

李矩搖搖頭：“皇上倒是沒有明說，只不過上次林若溪給皇上報賬目的時候，說是少了三十五萬八千兩?！?

馮保稍一尋思，方才所估計的更是確定了幾分。

內承運庫的太監一共貪墨了十余萬，這是他親自審的，馮保清楚的很。

兩方正好是差了二十多萬，這些銀子就是他從內承運庫這些年拿的。

如今看來就要物歸原主了。

馮保此刻沒有一絲的心疼，只求著能保住他這條命。

“李矩，明日你去給皇上說，從張誠家里又找到一個密室，里面藏了二十多萬兩白銀，看看皇上能消氣嗎？”

馮保已有了安排，只能把這二十多萬扣到張誠頭上，這樣皇上與他之間都有個臺階，不至于難堪。

李矩聽了還要再問緣由，馮保一腳踢在了他屁股上，“讓你怎么辦就怎么辦，他娘的快去內承運庫呆著。”

李矩捂著屁股連連點頭，一溜煙向內承運庫跑去。

這時的馮保已經直起身子，對著那個小太監沉靜地點點頭，卻是沒了笑容。

次日，馮保又來到了乾清宮外，幾乎與昨日同一個時辰。

那小太監一看來人，立即就想尿遁，可馮保已經對他向正殿內揮了揮手。

他長嘆一聲，只能硬著頭皮走了進去，“皇上，馮保求見?！?

大殿內寂靜無聲。

小太監見沒回應可不敢多留，趕忙邁腳退出去。

這時，朱翊鈞抬頭看了一眼，淡淡道：“進來吧?！?

小太監一愣，立即對著門外的馮保伸伸手。

馮保喜氣洋洋地整了整身上的官袍，淺笑著進了乾清宮。

“奴才參見皇上。”馮保進門之后，跪地叩拜。

朱翊鈞“嗯”了一聲，問道：“起來吧，是有何事？”

馮保從袖中掏出一份奏章，舉過頭頂，“回皇上，長清縣縣衙已經修繕完成，這是濟南府送上來的奏章。”

馮保特地挑了一份與長清縣有關的奏章，多少也能讓皇上想起他之前在長清縣做的事情，說不定能消消氣。

這份奏章經一小太監的手來到了書案上。

朱翊鈞看了一眼。

上面盡都是歌頌圣上如何英明，如何體恤黎民百姓的贊美之詞。

只有在最后說了一句，長清縣縣衙已經修繕完成。

像這種奏章，司禮監從來不會送到殿前，只是簡單做了批復之后就發到六科記錄。

朱翊鈞也知道馮保的用意，笑了笑：“嗯，長清縣那邊現在如何了？”

馮保見到了笑，當下便放了心，立即回道：“回皇上，長清縣百姓知道今年免去三成的賦稅，都是歡天喜地的。

他們紛紛稱贊皇上‘圣人御宇，德合乾坤；明君臨朝，光昭日月’，還有‘功比禹湯，德如堯舜’”

這些話明顯不可能出自平民百姓之口，馮保亦是有意為之。

朱翊鈞聽了笑道：“少拿這些好話來糊弄朕，這些能是百姓說的？朕看是你馮保說的吧?！?

馮保聽到這聲嗔怪，心中大喜，也徹底安定下來。

他忙不迭回道：“皇上圣明，這些話確實是奴才所想，只不過是借了百姓之口，奴才也是沾個光。”

朱翊鈞懶得再與馮保閑扯，起身來到殿下的馮保跟前，幽幽道：“李矩去了內承運庫。

今日就回報朕，從張誠外面的府邸找到一個密室，尋回了二十八萬兩白銀，他是你的干兒子，你也是功不可沒啊?！?

一語雙關，馮保哪能不懂。

他忙躬身回道：“這個功奴才可不敢領，這是皇上的功勞，若不是皇上用人如神，怎么會讓李矩有這功勞可立？

做奴才的只要皇上您一吩咐，就算是刀山火海眼睛都不眨一下，更何況是找這銀子了，還是皇上您給了機會。”

一語雙關，朱翊鈞聽得明白。

“李矩做的不錯，日后你也替朕盯著點兒內承運庫，朕不想再看見之前的事情，明白嗎？”

朱翊鈞輕輕拍了拍馮保的肩膀，他知道馮保能聽得懂。

馮保急忙跪地磕頭，發出“砰砰”幾聲，“奴才謝皇上恩典，奴才謝皇上恩典……”

朱翊鈞用腳輕輕踢了一下馮保，“起來吧，趕緊回司禮監看著，以后像這種奏折就不要拿來給朕看了。”

馮保嬉笑著爬起來，趕忙回道：“奴才遵命，奴才一定謹記皇上您的教訓，日后肯定不會再犯。”

“去吧?！?

“奴才遵命，奴才這就回去。”

朱翊鈞看著馮保小心地退出去，悠悠嘆道：“有了這次教訓，馮保該有所收斂了……”

說完，朱翊鈞笑著搖搖頭，走回書案。

書案旁，林若溪已經站在那。

她瞪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望著朱翊鈞，“皇上，為什么不把馮公公的三十多萬兩全都要來？只多要了五萬兩？”

朱翊鈞瞥了一眼，“馮保對你不錯，沒想到你心更狠?！?

林若溪吐舌一笑，“奴婢是看皇上不再追究馮公公，才會這樣問的。”

“你倒也是機靈……”

朱翊鈞伸出手，一杯茶就遞了過來。

他看了一眼林若溪，指著她手中的一塊錦帕，笑道：“你拿錦帕擦東西都知道帶點水好用，那怎么還問這個？”

林若溪拿起錦帕看了一眼，頓時恍然大悟，佩服道：“皇上厲害??！”

旋即又小聲嘀咕一句：“皇上真能算計人?！?

緊接著，一道凌厲的目光射向了林若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