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那幾天里，言歸每天傍晚下班后都會準時來看他。

兩個人明明幾天前剛達成了一個各取所需的合作，卻愣是沒人再提及那件事，仿佛從未發生過，心照不宣地維持著某種詭異的平和相處著。

一個專心養好身體，一個當好知心好姐姐的角色。

白天的時光其實很無聊，疼得不愿走動，手邊什么也沒有，顧塵只能盯著到處都是白色的病房消磨時間。

心里像是有一塊精準的表，指針的嘀嗒聲格外嘹亮，他就這樣百無聊賴地躺在病床，隨著指針的走動無聲計著數。

之后的幾天，他總能在數到零的時候，看見病房的門被推開，迎來那張臉。

自己都未曾察覺，漫長的一天，他心底深處最期待的，是倒計時結束的那一刻。

和她不過認識短短四天，但她卻是他迄今為止的生命里，唯一一個這樣關心他的人，讓他第一次知道，被人在乎是這樣一種感受，仿佛他不再是過去那條隨時可以死在路邊都無人問津的野狗——盡管他心知肚明，這份付出是別有所圖的。

護士給他做了最后一遍檢查后，道：“恢復得不錯，明天可以出院啦。”末了，瞧見顧塵傷痕稍微淡去的俊臉，沒忍住補充了一句，“臉顧得好的話，還是不會留疤的，放心吧?！?

顧塵其實對于臉怎么樣不太在乎，看著窗外隨風搖晃的枝丫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言歸在心里說了一句小朋友沒禮貌，替他回了護士：“好，這幾天謝謝你了，辛苦了。”

護士擺擺手離開：“哎，應該的，不用謝?！?

言歸回頭，發現顧塵還像是雕塑般一動不動看著窗外。

十八歲少年的臉已經長開了，線條分明，骨骼立體，這樣安靜地坐著，光是側臉也給人一種難以忽視的冷冽感。

言歸嘖嘖感嘆了一下，不愧是未來的大反派，就要心狠手辣冷漠無情。

看了他片刻，言歸才開口將他喚回來：“在想什么？”

她看見他兩扇鴉羽般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才轉向她：“沒什么?！?

想什么？顧塵自己其實也不知道。

只是在得知明天可以出院，想到再也不能每天準時看見某個人的出現，心臟一下子變得不太對勁，有種被活生生剜去了一角的感覺，可他卻覺不出疼痛來。

言歸目光深沉地和他對視，像是已經透過他那對黑曜石般的瞳孔，看穿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作為一名心理醫生，顧塵在她面前簡直猶如一張純凈的白紙，所有思緒都明晃晃地寫在了上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但他大概還自認為隱藏得很好吧。

不著痕跡收回視線，言歸又陪著顧塵待了一陣子，見時候不早了才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只字不提明天他出院的事兒——明明這幾日一切都給他安排得妥妥當當，又是幫他繳清住院費，又是給學校請假，又是雷打不動地來探望他。

卻又突然像是要拋下他，對他撒手不管一樣。

言歸拿起包，朝顧塵道：“走了?！?

男孩坐在病床上，仰著頭看她，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言歸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什么也沒說，轉過身。

果不其然，身后立即響起了少年的聲音，盡管只有一個字：“你……”

言歸未轉身，只偏過頭用余光看他：“嗯？”

“注意安全?！眹肃榱艘粫?，最終顧塵說出口的只是一些可有可無的話，“再見?！?

言歸只是含糊地應了聲，沒回給他一句再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顧塵看著她消失在門外的窈窕背影，出神了很久很久。

他想說的才不是什么注意安全。

明明是那么迫切地想留下她，或者干脆和她走，但最后連一個挽留的字都沒宣之于口。

無意識抬手摸上了胸口心臟所在的地方。

不知道為什么，分明感受到它在強而有力地跳動，可他仍舊覺得那里一片空蕩虛無。

言歸剛走出病房，就聽見7118的聲音在她腦海內響起：【宿主，顧塵還在盯著你看?！?

“我知道。”言歸用意識回。

雖然是一個AI般的系統，但看見顧塵那副可憐見兒、得知自己快被拋棄卻仍舊倔強不肯開口的模樣，連7118都覺得他好慘，忍不住替他問一句：【這樣晾著他真的好嗎？萬一他跑了呢？】

明明要她把他變成大反派的是它，現在倒是先心疼起他來了？

言歸敷衍道：“放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

-

隔天一早，顧塵醒來，便獨自辦理出院。

護士看見他孑然一身離開，沒忍住問了一句：“哎，小帥哥，你姐沒來接你?。俊?

腳步一頓，顧塵垂著眸答：“她不是我姐?！?

說完，逃也似的快步走去。

護士撓了撓頭，不解地自言自語：“不是姐姐還這么照顧呢？”

言歸晚上過來時，顧塵果然已經不在了。

小孩兒還真是犟。

言歸問系統：“青禾高中晚自習幾點結束？”

【十點半。】

坐在車上猶豫了一秒，言歸發動車子，拐向一條和她的住處截然相反的路。

將車子停在青禾高中校門口不遠處的一棵樹下，言歸熄滅引擎，看著偶爾有穿著校服的學生走出來的校門口，雙臂環胸，皺著兩道眉在思考自己過來這一趟到底是腦子抽什么風了。

她是要把人培養成大反派，又不是真要當兒子照顧。

想到任務，言歸問：“為什么要把他培養成反派？”

7118頓了一秒，才給她一個籠統的解釋：【為了確保世界線走在正確的軌道上?！?

言歸不置可否。

什么叫正確的軌道？

誰來定義“正確”？

“所以你們認為顧塵是那個不確定因素？”

7118：【是，根據推算，若是沒人監督和培養他，他有99%的概率會做出導致這個世界覆滅的事。】

言歸笑道：“那我還挺重要。”

說完，正巧看見顧塵的身影出現在校門，慢吞吞地朝著和她相反的方向走。

還有好好上課，挺好。

顧塵總感覺有人在背后盯著他。

可他回頭，校門外的人寥寥無幾，根本沒人在跟蹤他。

準備收回視線時，驟然發現停在樹下的一輛車。

言歸隔著擋風玻璃和夜色，和顧塵對視上。

但距離太遠，顧塵根本看不清車內坐著誰。

無聲低喃了一句“再見”，言歸發動汽車，掉頭就走。

顧塵的腳步下意識邁開，要追上那輛可疑的車。

但只追出了兩三步，便停在了原地。

他露出一個自嘲的笑——

怎么可能是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