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燈臺,位于燈局最深處的魂識回廊內,是整個局中最接近“歸火本源”的場域。
林澄第一次踏入這里,便有種靈魂被無數道目光注視的錯覺。
頭頂燈網如穹,萬千魂燈高懸,錯落如星,每一盞都存有一段殘魂夢影,象征一位曾在燈局歸魂途中留痕的魂者。歸燈臺不設燈墻,不通外光,四周永遠處在魂焰與燈灰交織的幽黯氛圍里。
她一步步往前走,魂印竟隱隱發熱。
身后,宋執始終默默隨行。他沒說話,但每一個腳步都踩得很重,仿佛在替她承壓。
孟闕立在魂臺盡頭,披著黑色審燈外袍,面上覆著半魂銀面具,那是只有高階提夢官才配佩戴的燈魂具。他的聲音平靜而威嚴:
“林澄,三日前你魂體波動,引發共夢異常。魂印自燃時曾顯現古魂圖殘線,已被驗證與局藏殘卷《東章魂圖》高度相似。”
“今日,你需配合進行魂圖引夢。”
林澄垂下眼眸,聲音冷靜:“我配合。”
她沒有問為什么,也沒有否認。
宋執卻忽然上前一步,擋在她身前,語氣罕見帶怒:“魂圖若未成型,強行引夢有可能裂印斷魂。局規第五十二條明載——不得對未定魂者施壓入夢。”
孟闕似笑非笑:“可若她不是局員呢?”
“而是——嫌疑人。”
林澄抬眼,攔住宋執,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疲倦:“我知道他想試的是什么,也知道他為何急著提夢。”
“夢中那張魂圖……我見過。”
“我愿意。”
—
魂圖引夢的儀式,僅在魂印具備高階共鳴特征者身上進行。
林澄坐于八角魂臺中央,四周的燈陣緩緩升起。每一道燈柱上,都鐫刻著引夢咒紋,源自百年前東章封魂技法,早已失傳。
八名魂使圍繞她站定,各持魂鈴與破夢符咒,喚魂起印。空中逐漸出現一道魂絲交織的光環,環繞在她頭頂,仿佛一張將記憶、執念與宿命同時牽引的網。
宋執被阻隔在燈陣之外,只能遠遠望著她。
他的目光像釘子,牢牢釘在她背影上。那是一種無聲的守望,壓抑著太多言語——他知道這一趟夢不是簡單回憶,而是一場可能將她拖入“魂識黑域”的冒險。
—
夢境浮起時,一切都變得無比清晰。
林澄站在百年前的歸魂夜。
這是她第三次進入這段夢影,但這一次,感知卻變得不同。以往她只是“目擊者”,而如今,她像是被卷入某種命定軌道之中——能觸碰、能聽見、能被回應。
她站在燈海之外,天空中浮現出一幅古老圖卷。
魂燈、魂線、陣眼,構成一張龐大魂圖,在夜空中不斷旋轉。魂圖中央刻著兩個古老而清晰的字符:
——東章。
那是被局中列為禁研內容的古魂封印技之一。據傳那是第一代燈身者所繪,記載著“燈魂復燃”與“歸魂轉世”之道,早已在戰亂中失落。
“這是什么?”
林澄喃喃出聲,卻聽見一個熟悉卻冰冷的聲音在夢中響起:
“你不該問。”
她猛地回頭,只見夢境盡頭立著一人——正是孟闕。
不,是夢中的“孟闕”。他的模樣比現實中更為年輕,神情卻更為冷淡。那是一種與她從未交集過的“舊魂狀態”,像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人。
“你站的位置,是我等了二十年才找到的。”
他目光直指她掌心:“你的魂印,本就不屬于你。”
“它來自一位‘棄魂者’,本該隨著燈火一同燃盡,卻被林清風私自封入你體內。”
他緩緩走來,指尖一動,林澄掌心猛地發光!
一張與夜空中魂圖相同的陣紋,從她掌心亮起,宛如血與魂共同編織而成。那道光一出,空中的魂圖忽然劇烈震動,整個夢境都隨之晃動。
她忽然意識到——這不是她自己的夢境。
這是魂圖在尋找宿主。
“你體內藏著東章殘圖殘卷。”孟闕低聲道,“而我,要取它。”
林澄想掙脫,魂印卻如被釘住,無法動彈。
“你……不該只是林清風的女兒。”
孟闕伸手要取她魂印。
夢境驟然塌陷——
—
她睜開眼,猛地坐起,心跳如擂鼓,額間冷汗沁出。可下一秒,她便發現自己已被層層燈網所圍,魂識被一道結界鎖住。
宋執怒喝聲傳來:“她的魂圖被誰復制了?”
兩名高階魂官從一旁閃出,眼神緊張:“共鳴結束前,有外部魂絲侵入,引發魂圖抖動。初步判定——是孟司燈的魂絲。”
“他……趁引夢儀式盜圖?”
“是。”
林澄神色一變:“他要去哪?”
魂使答道:“他出關前留下一封密咒,指向——渡魂山。”
林澄低聲喃喃:“他去找……林清風。”
—
昏暗燈室外,魂火未息。
林澄望著掌心的魂印,那道隱隱浮現的“東章魂紋”仍未完全散去。她忽然有種莫名的清晰感:
她體內的魂圖并不只是某種傳承,而是某種“選擇”。
東章殘圖,在百年前未能歸位,如今在她身上重燃。她與父親之間,或許并不只是血緣的聯系。
那盞魂燈,也從不是她“繼承”來的,而是——她本就是那段燈圖的延續。
宋執走來,沉聲道:“渡魂山之行,太險。”
林澄抬眼看他,眼神卻前所未有的明亮:
“但我必須去。”
她輕輕摩挲著掌心那道還未消散的魂紋,像是在確認某種新生的召喚。
“因為現在……我終于知道,我點的那盞燈,不只是為了照亮過去。”
“更是為了照見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