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澄昏睡了整整三日。

魂體被撕裂后，她陷入一種奇異的半夢半醒狀態。耳邊時常傳來遠近交錯的燈火聲，有人似乎在用極細的火苗，一遍又一遍地試圖點燃她的魂芯。

可每當火苗剛起，夢中就響起一道熟悉的低語。

“不該點她……她的魂還沒回來……”

她認得出那是宋執的聲音，帶著壓抑著的焦灼與痛，仿佛怕她聽見，又怕她聽不見。

她想醒來，卻始終睜不開眼。魂印仿佛陷入水中，漂浮在無邊的燈灰之間，冷、虛、空。

——

夢里，赤水河畔霧重如絮，水聲壓過耳鼓，四野仿佛蒙著舊年香灰。

她站在渡魂碼頭前。

這里她從未真正到過，可一切又是如此熟悉，仿佛冥冥中早已走過千萬次。渡口前燃著一排長燈，燈火低伏，照亮江岸邊一排跪著的身影。

他們都穿著舊軍衣，腰間纏著破損魂符，雙眼空洞，仿佛等候歸魂，卻遲遲未有人前來點燈。

林澄靠近幾步，想看清他們的面容，忽然夜風里傳來一道蒼老卻清晰的通報聲：

“宋執將軍，第十七營，拒歸。”

她心頭一震，猛地回身。

河霧之中，一人立于無數燈火之間。身披舊鐵甲，鬢發凌亂，神情沉如積雪。他跪在萬盞未點之燈前，背挺得筆直，卻始終沒有伸手去取哪一盞燈。

一個披灰布袍的魂使立于燈火之后，拄著燈杖催促：“宋執，渡魂時限已至，若不點燈，魂身將崩。”

他緩緩搖頭，聲音像被沙礫攪過的河流：

“我不歸。”

“你若不歸，軍魂燈將毀，執念散盡，燈火不再。”

他淡淡答：“那便毀。”

這一刻，林澄才意識到：這是百年前的宋執。他的前世，他的執念。

魂使冷哼：“你的那盞軍魂燈尚存，如今已有他人伸手欲取——再不點燈，它將易主。”

“誰要奪？”宋執忽抬起頭，望向林澄的方向，目光如釘入夜霧，眉宇間竟帶著一抹譏笑。

林澄后退一步，忽然意識到——他看見她了。

這不是單純的夢境。

是——魂印共鳴。

她低頭一看，掌心竟亮著一線藍火，那是她體內魂印正主動釋放微光，似在回應某種呼喚。而這道魂火，正被前世宋執所執念的軍魂燈所吸引——緩緩點燃。

魂印在發燙。夢境也在變得真實。

魂使似有所感，抬杖望來，冷聲喝問：“誰擾歸燈？”

林澄怔在原地，只覺一股莫名力量將她魂體往前扯去，燈焰沿掌心蔓延，似乎在點燃某段不屬于此生的血線。

宋執從魂霧中走來，步履沉穩，每一步都帶著霧氣破裂的波紋。

“你來接我？”他問，聲音仿佛隔著時光，卻清晰入耳。

林澄喃喃：“我不是來接你……我是來認你。”

她抬起手，燈火與魂印交匯，指尖微光一寸寸延伸。她終于說出心中那句猜測已久的話：

“你，是我魂燈里的前生。”

宋執沒有回答。他只是走近她，伸手覆在她掌心，將她體內那縷不穩的燈火握入掌心，壓入血脈。

一瞬間，兩道燈火交匯，魂印之間浮現出一道古老魂紋。

“那你就記住。”他說，聲音低如燈灰落地。

“從此以后——我在燈中，你在火里。”

—

夢境驟然崩塌。

林澄猛然睜眼，冷汗浸濕鬢邊，天色已轉黎明。房間里極靜，只有窗外初晨的燈影搖晃如潮。

她胸口微微發燙，低頭一看，掌心魂印中多出了一道新的魂紋——不是燈局局印，而是一道細如發絲的裂紋，燈火色，自掌心蜿蜒入臂，像是誰在她體內刻下一道未燃盡的命印。

魂燈之印。

她凝視那紋路良久，忽然發現：那不是單純的傷痕，而是契印。

是一段燈魂與魂體之間的綁定。

床邊，宋執伏著睡得極淺。她一動，他便驚醒，眼神在她臉上流轉一瞬，終于低聲道：

“你醒了。”

林澄坐起身：“我見到你了。”

宋執神色一變：“你……都記得？”

她輕輕點頭：“你前世拒歸，為的是一場……無望的歸魂。”

“你體內的軍魂燈，其實從未完全熄滅。”

“是我……無意間點起的。”

宋執沉默半晌，才開口：“你不是無意。”

“你是那年逃過歸魂審判的‘燈魂之體’，你體內的燈，與我的是同源。”

林澄抬眼，聲音輕得像夢話：“你知道嗎？夢里，你沒有說你愛我，但你點了我的魂燈。”

宋執看著她，眼底藏著太多不言之事。最終，他只是輕聲說：

“我怕我說了，你就不會點我了。”

—

這一刻，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林澄下意識收斂魂印，宋執已站起身開門。

門外立著孟闕的副使，一臉公事公辦：“林澄、宋執，立即前往歸燈臺。”

“孟司燈要審訊你們夢境內容，并啟動‘魂圖共鳴’。”

“據初步研判——東章殘圖的線索，可能藏在你夢里。”

林澄與宋執對視一眼，掌心的魂火仍未熄滅。

那是燈未燃盡的印，也是歸魂未了的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