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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鯤鵬故事(1)

北冥[1]有魚[2],其名為鯤[3]。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4]。化而為鳥[5],其名為鵬[6]。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7]。怒而飛[8],其翼若垂天之云[9]。是鳥也,海運[10]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11]

【譯文】

北冥之處有魚,以鯤為名。鯤之大不知有幾千里。此鯤又變化成鳥,以鵬為名。鵬之背不知有幾千里。它勃然奮飛,翅膀就像一直垂掛到天邊的云層。就是這只鳥,將要乘著大海之勢而去往南冥。所謂南冥,即是天池。

【注解】

[1] 北冥:虛構之處,取其窅冥無極之意,喻指世界之大。北冥之名出自《列子·湯問》:“終北之北有溟海者。”溟海寫明是浩瀚之海,北冥則不止于海,莊子將溟海改為北冥,是升華其內涵。

[2] 有魚:喻指萬物從無到有。“有”字不是表示靜態的存在,而是含有動態的變化。

[3] 其名為鯤:它的“名”叫作鯤,亦暗示它的“實”并不是鯤。名為小魚,其實不小,莊學多有名實之辨,此處亦然。鯤:魚子。

[4] 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指此魚由魚子成長為巨魚,喻指量變。鯤之小,為名;幾千里之大,為實。世間萬物,終于難逃名實不副之悖論,此是哲學之永恒命題。莊子將此悖論刻意放大,以驚詭之言凸顯哲學思辨,正見其妙。萬物初生,先有幼弱之態,后有幾千里之大,而其名往往不變,譬如,莊子幼年即以周為名,未必得其周密,及至思想深邃完備,依然名為莊周,萬物同此一理。崔譔認為“鯤”應當是“鯨”,不可取,魚子不能生而成鯨,正如人不能生而壯年,再者,巨鯨亦沒有幾千里之長。崔譔調朱傅粉,反而漏洞百出。

[5] 化而為鳥:指此魚由巨魚化為小鳥,喻指質變。由水中入于空中,固然達成新境界,然而原有之大亦不得不屈服為小,人由一舊境界躍升至另一新境界,往往如此。正所謂此之丘山,彼之毫末。鯤鵬故事出自《列子·湯問》,原文中鯤、鵬二者彼此無關,莊子加上“鯤化為鵬”之變,是升華其內涵。

[6] 其名為鵬:它的“名”叫作鵬,亦暗示它的“實”并不是鵬。鵬:朋聚而飛之鳥,極小之鳥。《說文》:“鵬,古文鳳,象形。鳳飛,群鳥從以萬數,故以為朋黨字。”過去學界依據此條,便以為“鵬”即是“鳳”,而這里恐怕有所誤會:“鳳”之形應是“鵬”字借用之象,而“鳳飛,群鳥從以萬數”才是“鵬”字之本義,即跟從鳳飛之小鳥。鳥,《說文》作“”,取鳥之象;鳳,《說文》作“”,取鳥與王冠之合象,鳥戴王冠為鳳,則鳳為百鳥之王,其義甚明;鵬,《說文》誤收于“鳳”字條,作“”,取鳥與“朋”之合象,即朋聚之鳥附于鳳尾而群飛之意,與“鳳”字之象分明不同。簡言之,高飛之領鳥為王,名鳳,跟從之群鳥為從,名鵬,“鳳”字有王冠而無群鳥,“鵬”字有群鳥而無王冠,一象化出兩義,正是六書造字系統中指事之法,猶如上、下、本、末諸字。

[7] 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指此鳥由小鳥成長為大鳥。巨魚化為小鳥,是質變,而小鳥又成長為巨鳥,是量變,境界之提升即成逍遙,正在于質變、量變交替之間。

另注:過去注者皆以為是小魚化為大魚,大魚又化為大鳥,其實,應當是小魚、大魚、小鳥、大鳥依次而化。大魚何以僅能化為小鳥?只因大、小之名,不僅指其身體,亦有內我之辨。此魚在水中之本領已臻其極,故稱為大魚;初學飛,僅能入門,只是盲目跟從于鳳尾而已,故稱為小鳥;待其逐漸成長,在空中之本領已臻其極,才稱為大鳥。譬如孫悟空初為小猴;后稱王于花果山,可稱為大猴;又隨菩提祖師學道,此時僅可稱是小仙;學成而有大鬧天宮之能,才可稱是大仙。則小猴、大猴、小仙、大仙之變化,即如鯤鵬故事,萬事萬物亦無不如此。

[8] 怒而飛:勃奮而飛,大鵬此時體量巨大,便不滿足于北冥之小,故有此言。怒:蓬勃外發之情,這里形容其進取之心。

[9] 其翼若垂天之云:它的翅膀就像是垂掛在天邊的云。此時巨鳥已成,雙翅對北冥已成垂抱之態,暗示巨鳥之境界已經高于北冥,在此無可容身。

[10] 海運:運海之勢,借海之力。此鵬雖巨,南冥更遠,不借力則無以至。

[11] 南冥者,天池也:南冥為我之天,故稱為天池,境界升華之意。對他人而言,南冥未必高于北冥;對我而言,南冥卻是我高處之目標,不努力則無以到達,故此以“天池”稱之。《列子·湯問》以商湯與夏革為觀察者,侈談北冥鯤鵬之怪事,北冥為不可及之遠處,故此稱北冥為天池;莊子以鯤鵬為親歷者,此身已在北冥,復有南冥之志,故此稱南冥為天池。境界不同,則心中之天池亦有所不同。

另注:此段鯤鵬故事取自《列子·湯問》:“終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其長稱焉,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翼若垂天之云,其體稱焉。世豈知有此物哉?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堅聞而志之。”列子設此寓言,僅有小大名實之辨,莊子繼承此說,又嫌其不夠豐富,未有逐層而上之精神,所以另造一處南冥,又賦予天池之名,以達成北冥鯤、北冥鵬、南冥鵬之三重境界。

【評述】

北冥之鯤本是魚子,因它一心求道,便不斷變化,終成巨魚,又幾經周折,化巨魚為小鳥,再化小鳥為巨鵬,飛往天池,不斷取得逍遙之新境界。——魚子猶能如此,我心又當如何?《莊子》一書即在此處立言,示人以逍遙之道。

逍遙之道,可得否?答曰:可得。魚子化為巨魚,便有水中之逍遙;小鳥化為巨鵬,便有空中之逍遙;巨鵬飛往南冥,便有天池之逍遙。境界愈高,愈得逍遙。世人皆有逍遙之心,逍遙并不能依賴外物而得,其要義在于自身境界之提升。

逍遙之道,容易否?答曰:否,逍遙非是僅憑內心之知見即可達成。魚子化為大魚,必定歷盡艱辛;大魚又化為小鳥,又有變化之一時之痛;大鳥之本領已臻極致,欲要飛往南冥,猶然借助海運之力,則其艱難可知。故此,有所付出,方能有所收獲;歷盡艱辛,方能得其逍遙。本節之立義即在于此。

諸子多在開篇處樹立主旨。《道德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論語·學而》:“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禮記·曲禮》:“毋不敬,儼若思,安定辭。安民哉!”皆是如此。《莊子》亦然。辨明鯤鵬故事,可得《莊子》立言之本。

小鯤、小鵬猶有數千里之廣大,不可不謂光怪神奇,世人所見,往往在此。列子順勢侈談奇聞,借物論心,示以“我當聞而志之”之旨。莊子亦以此為本,又將其化用,演繹出鯤鵬相化、鵬怒而飛、海運而徙、南冥天池等新事,便生出名實相辨、心向逍遙、乘勢而為、知無止境等新義,亦是“我當聞而志之”之旨,其內涵卻遠非原來故事可比。莊學繼承列學,卻又創辟深化許多,由此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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