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齊諧》之見

《齊諧》^[1]者，志怪者也。諧之言^[2]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3]三千里，摶^[4]扶搖而上^[5]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p>

【譯文】

《齊諧》之書，專門記錄諧怪之事。其中記載了一條諧事說：大鵬去往南冥之路，有三千里海水的擊拍，它積聚并利用了氣流搖動向上之力，足足有九萬里，整整六個月才算完息。

【注解】

[1] 《齊諧》：書名，將諧怪之事一并記錄于此，故有此名。齊：一并。齊諧之齊，其義猶如齊物之齊。此書未見于其他記載，可能是莊子虛構之言。

[2] 諧之言：《齊諧》之記載，亦暗喻諧趣獵奇之言。

[3] 水擊：指海水擊打著大鵬，形容路途艱難?！稇饑摺ろn策》：“陸斷馬牛，水擊鵠雁?！薄俄n非子·顯學》：“水擊鵠雁，陸斷駒馬。”皆此義。水擊是先秦常用詞匯，崔譔將“水擊”釋為“擊水”：“將飛舉翼，擊水踉蹌也?！蔽疵馐е?。

[4] 摶（tuán）：把東西捏成團，又引申為積聚、集中之義，這里指大鵬積聚并利用了大風之力?！渡叹龝まr戰》：“摶民力，以待外事?！睋伙L力猶如摶民力，其義甚明。

[5] 扶搖而上：扶其搖動之力而向上，指利用向上的氣流。扶搖：智者借助搖動之力，用來扶持自己，所以稱作扶搖。《莊子·在宥》：“云將東游，過扶搖之枝，而適遭鴻蒙，鴻蒙方將拊髀雀躍而游。”借助枝條之搖動，鴻蒙方能“拊髀雀躍而游”，所以稱為“扶搖之枝”，其義與此處相同。司馬彪云：“上行風謂之扶搖。”《爾雅》云：“扶搖謂之飆。”郭璞云：“暴風從下上也。”若據此說，則“扶搖之枝”無解。眾說皆有望文生義之嫌，是未解莊子本意之故。

【評述】

前文講述鯤鵬故事，以講述者（莊子）為視角，立義頗明，然而僅是一家之言，未免不夠全面，換個角度來看又當如何？故此，此下又有旁觀者、當事者、否定者、肯定者四種視角。本節即其一，以旁觀者視角而論。

大鵬將徙于南冥，結果如何？答曰：此事已成，且波瀾壯闊。然而何以講述者不直言，而由《齊諧》代而言之？答曰：以示世人淺薄之處。世人所見即如《齊諧》，往往在于名而不在于實，在于雄奇之象而不在于曲折之路。故此，《齊諧》專注于大鵬徙于南冥之壯闊，卻不知此前之種種曲折，此種見識，正是泥名失實之故。正如世人見《莊子》之書而驚嘆不已，廣為傳頌，而莊子成書之前必有無數艱辛，又有幾人得知？本節明寫《齊諧》之言，其實在寫眾人之心。

《齊諧》之見，見在志怪，即所謂獵奇之心，旁觀者之視角往往如此。南冥鵬有事成之壯闊，固然足以稱道；北冥鯤有未成之艱辛，又有何人可見？得其名，而不得其實，于我則一無所用?！洱R諧》之短視，正是世人不得道之根本。

人人欲得逍遙之境，然而，成道之象看似壯美，卻須勤劬用心于眾人未見之處，否則將有名無實而一事無成。本節之立義即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