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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魏廷榮被綁票案

  • 民國那些奇案
  • 順衍
  • 9604字
  • 2025-05-06 15:16:30

半路上的劫匪

1929年7月24日,上海的天空澄澈如洗,陽光毫不吝嗇地灑落在街道上,仿佛為這座繁華都市鍍上一層金輝。上午十點的光景,暑氣還未完全升騰,中法銀公司內的職員們正有條不紊地忙碌著。這里是法租界的心臟地帶,而公司的掌舵人魏廷榮,正坐在他那間裝潢考究的辦公室里,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魏廷榮,這個名字在上海灘上早已如雷貫耳。他不僅是中法銀公司的經理,涉足地產、古董、洋貨等多項實業,更是法租界華人商團的總司令,身兼法工部局華董的要職。早年留學法國的經歷,讓他深諳西方企業的管理之道,也讓他與法國領事及上層人物建立了深厚的關系。回國后,他如魚得水,在法租界內步步高升,財源滾滾,勢不可擋。

更令人稱羨的是,他的妻子朱二小姐,是買辦巨商朱葆三的千金。朱葆三在租界乃至整個上海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有了這樣一位岳父的支持,魏廷榮更是如虎添翼,成為上海灘炙手可熱的名流。即便是黑幫大佬黃金榮,也曾在一場美人之爭中敗給了他。想到這里,魏廷榮的嘴角不禁浮現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那場爭奪發生在1924年,主角是京劇坤角呂美玉。她是著名老生呂月樵的長女,17歲登臺唱戲,為名角張文艷擔任配角,因容貌美艷、才藝出眾而名噪上海。當時的美麗牌香煙盒上,印的正是她演出《失足恨》時的劇照。呂美玉的姿色與才華,讓她成為無數權貴追捧的對象。不過,當黃金榮也動了心思時,許多人紛紛退避三舍。唯有魏廷榮,絲毫不懼這位黑幫大佬的威勢。

論實力,黃金榮確實不輸魏廷榮。作為法租界巡捕房的督察長,他深受法國人的器重;作為幫會首領,他的黑社會勢力更是無孔不入。但黃金榮的囂張跋扈早已引起許多人的反感。比如,留法歸來的徐文才和公董局華董朱孔嘉的弟弟朱孔祥,便通過法國僑民創辦的《真理日報》,頻頻揭露黃金榮在法租界經營煙賭的丑惡行徑。

當魏廷榮與黃金榮的沖突公開化時,法租界的工商界和天主教上層人士幾乎全都站在了魏廷榮這一邊。這場爭斗,早已不僅僅是兩個人的恩怨,而是法租界內兩大勢力的較量——紳董派與流氓派的對抗。

在雙方的明爭暗斗中,魏廷榮最終勝出。呂美玉選擇了這位風度翩翩、才學俱佳的富商,成為他的二夫人。黃金榮雖然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忍氣吞聲。

魏廷榮并未因此放松警惕。他深知黃金榮的手段,對方絕不會善罷甘休。于是,他找來徐文才等友人商議對策。眾人一番討論后,決定先發制人,徹底擊垮黃金榮的勢力。

“黃金榮的發家史本就不光彩,”其中一人說道,“他當年不過是個小混混,靠著賄賂和關系才當上巡捕。我們何不從這里下手,揭露他的丑聞?”

另一人也補充道:“黃金榮能如此囂張,全靠法國人的支持。但我們知道,法國國內講究民主,倘若我們將他的惡行公之于眾,法國人絕不會坐視不管。”

眾人一拍即合,很快便付諸行動。《真理日報》加大了對黃金榮的攻擊力度,法租界的華董和名流們也紛紛聲討他的惡行。報紙甚至被運到巴黎,在法國政界掀起軒然大波。與此同時,魏廷榮聯絡了多位權威人士,向法國政府遞交了一封封控訴信,指責黃金榮“招搖撞騙、開設煙賭、危害居民”等罪行。一時間,黃金榮的地位岌岌可危。

1925年,黃金榮被迫辭去巡捕房督察長的職務,一時間銷聲匿跡。盡管他后來利用黑社會的勢力重新回到法租界,但早已不敢再對魏廷榮輕舉妄動。因為此時的魏廷榮,早已今非昔比,權勢更盛,加之他身為法租界義勇隊總司令,黃金榮縱然心懷怨恨,也只能暫時咽下這口惡氣。

1929年7月24日,上午十點五十分的光景,魏廷榮帶著三個年幼的孩子從中法銀公司走出來,坐上了他那輛從法國進口的豪華轎車。車子的黑色漆面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引得路過的行人紛紛側目。不過,對于魏廷榮來說,這樣的場景早已司空見慣。他并不在意這些目光,只是輕輕拍了拍司機老李的肩膀,示意他開車。

車子緩緩駛出,沿著街道向西行駛。魏廷榮坐在后座上,正和孩子們說笑,聲音溫和而低沉。他的長子小寶不過七歲,次子二寶五歲,最小的女兒麗麗才三歲,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車里時不時傳出孩子們清脆的笑聲,魏廷榮的嘴角也微微上揚,露出一絲難得的輕松。

車子駛過繁華的街區,漸漸進入一條偏僻的小路。這是魏廷榮回家的必經之路,雖然人煙稀少,但治安一向良好,巡警時常在這附近巡邏。魏廷榮放松地靠在座椅上,正想繼續逗弄孩子們,突然,車子猛地一震,急剎了下來。

魏廷榮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額頭差點撞到前座的椅背。他皺了皺眉頭,正想問司機怎么回事,卻透過車窗看到前方站著四名持槍的男子,臉色陰沉,目光兇狠。

“不好!”魏廷榮心中一緊,立刻對司機老李低聲道:“快,沖過去!”

然而,老李還沒來得及踩油門,兩名歹徒已經沖到車旁,一把拉開車門,將老李拽下了車。另一名歹徒用槍口直指魏廷榮的胸口,冷冷地道:“別動!”

第四名歹徒則拉開后車門,將兩個孩子——小寶和二寶——粗暴地推下了車。麗麗嚇得縮在座椅上,緊緊抓住父親的衣服,小臉煞白。魏廷榮心頭一沉,正想亮出自己身份,開口質問,卻被歹徒厲聲打斷:“閉嘴!別怪我們不客氣!”

魏廷榮這才意識到,這些人就是沖著他來的。他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各位,我魏某若是得罪了什么人,只管沖我來,孩子們是無辜的,請放了他們。”

其中一名歹徒冷笑一聲,正要發作,另一人卻擺了擺手,語氣稍緩:“行,算你還有點良心。咱們本就沒打算對孩子怎么樣。”說完,他向同伴使了個眼色。

車子重新啟動,向南疾馳而去。路過民國路時,歹徒將麗麗也趕下了車。魏廷榮看著女兒踉踉蹌蹌地站在路邊,心中如同刀絞。他還想再說什么,可歹徒們已經不耐煩了,拿出一條浸了藥的手巾,猛地捂住了他的口鼻。

魏廷榮只覺得眼前一黑,意識瞬間模糊。車子繼續前行,最終停在了南碼頭。歹徒將他拖上一艘小船,隨后,他的世界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幕后黑手到底是誰

魏宅內,早已亂作一團。孩子們被路人送回家后,哭哭啼啼地講述了事情經過,但他們的描述支離破碎,根本說不清魏廷榮被帶去了哪里。朱二小姐聽到消息,幾乎暈厥過去。她強撐著精神,立刻派人通知了法租界巡捕房和警察局。

魏廷榮被綁架的消息像一顆炸彈,瞬間引爆了上海灘。堂堂義勇隊總司令,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劫持,簡直是法租界的奇恥大辱。租界領事和上層高官震怒,下令務必迅速破案,救出魏廷榮。

巡捕房和警察局傾巢出動,封鎖了上海所有出口,挨家挨戶地搜查,卻始終一無所獲。魏廷榮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有人懷疑此事與黃金榮有關,但黃金榮依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沒有任何證據指向他。

幾天后,魏家收到了第一封匿名信。信中聲稱魏廷榮還活著,要求家屬準備贖金。朱二小姐又驚又怕,不敢將信交給警方,生怕歹徒撕票。她按照信中的指示,悄悄前往杭州,與歹徒的代表見面,并支付了一千元的接洽費。

歹徒交給她一只魏廷榮的懷表和一封用鉛筆寫的字條。字條上只有短短幾行字,字跡潦草卻清晰:“我暫時安全,勿急。”朱二小姐看到熟悉的字跡,眼淚頓時奪眶而出。她稍微松了一口氣,但想到丈夫仍被囚禁,心里又揪得發疼。

她的妹妹朱九小姐和妹夫趙慰先聞訊趕來,見她哭得不成樣子,連忙上前安慰。趙慰先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說道:“別急,對方不過是想要錢,咱們給他們就是。只要人能平安回來,其他都不重要。”

朱二小姐點點頭,卻依然憂心忡忡。接下來的幾天,她每天都守著電話和信箱,等待歹徒的進一步消息。可是,時間一天天過去,對方卻再未聯系。她開始后悔,當初是否應該報警,也許警方能順藤摸瓜,找到丈夫的下落。

與此同時,魏廷榮的外室呂美玉也心急如焚。她與朱二小姐商量了多次,卻始終想不出什么好辦法。兩人說到傷心處,常常抱頭痛哭,卻也無能為力。

一天上午,呂美玉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她拆開信封,只看了一眼,臉色便瞬間變得煞白。她立刻沖到朱二小姐的房間,將信遞了過去。朱二小姐看完,臉上同樣寫滿了震驚與疑惑。

信的署名是“大偵探密告”,內容直指趙慰先。信中寫道:“廷榮被綁至今無信,偵探捉強盜只捉外人,所以自己人做綁匪,偵探天大本領也捉不住。何況這個人是拜山人做老頭子,而又是商團教操官,是自己人,只是手里沒有錢,所以他就橫了良心做綁匪,綁自己連襟。”

朱二小姐握著信紙的手微微顫抖,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她抬眼看向呂美玉,眼神復雜:“這……這怎么可能?”

信中所指顯然是趙慰先。

趙慰先,湖南人,早年遠赴法國留學,畢業于赫赫有名的圣西爾陸軍大學騎兵科。回國后,他經母舅朱竹坪引薦,結識了魏廷榮。魏廷榮賞識他的才華,不僅將他安排到中法銀公司任職,還推薦他擔任上海法租界義勇隊的教官。更巧的是,趙慰先在魏家結識了朱九小姐,兩人情投意合,結為夫妻。這樣一來,趙慰先與魏廷榮成了連襟,本該是親上加親,親密無間。

起初,趙慰先在魏家表現得極為穩重,平頭短發,衣著樸素,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待人謙和。魏廷榮對他頗為信任,甚至將他視為心腹。但婚后的趙慰先卻漸漸露出了本性。朱九小姐嫁妝豐厚,數萬元的陪奩讓他有了揮霍的資本。他不再掩飾,開始抽煙喝酒,頻繁出入杜月笙旗下的賭場,沉迷賭博。短短兩三年,朱九小姐的嫁妝便被輸得一干二凈。

魏廷榮對此大為不滿,多次與趙慰先發生爭執。趙慰先卻依舊我行我素,甚至對魏廷榮心生怨恨。兩人之間的關系逐漸惡化,昔日的連襟之情也蕩然無存。

魏廷榮被綁架后,一封信件的出現將矛頭直指趙慰先。信中言辭鑿鑿,稱趙慰先因經濟拮據,鋌而走險,策劃了這起綁架案。魏家雖半信半疑,卻也不敢輕舉妄動,畢竟此事牽扯到親屬,且缺乏直接證據。

日子一天天過去,法捕房和上海警方依舊未能找到魏廷榮的蹤跡。坊間議論紛紛,各種猜測層出不窮。《真報》甚至刊登文章,稱“綁魏者手段熟練,顯然是個老手”,并指出此案已引起法領事及法工部局的高度關注。黃金榮也一反常態,擺出一副不計前嫌的姿態,派人四處搜尋魏廷榮的下落。

9月15日,案情終于有了轉機。那天上午,法捕房在康腦路304號捉到一名兇殺犯。在審訊過程中,這個犯人為了爭取寬大處理,透露了魏廷榮的行蹤。原來,魏廷榮被關押在上海遠郊的南匯縣六灶村,藏匿在一個名叫樊庭玉的地保家中。聽到這個消息后,法捕房立即行動,西捕頭鮑爾第親自帶隊,帶著華探金九林等人趕赴六灶村。然而,當他們抵達樊庭玉家時,卻發現屋里空無一人,綁匪和魏廷榮都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原來,在巡捕們趕來的時候,消息已經被泄露出去,綁匪樊仁根一聽,提議“撕票”滅跡,卻被樊庭玉攔下。樊庭玉雖同為綁匪,卻對魏廷榮頗為照顧。在長達50多天的囚禁中,他常與魏廷榮聊天,樊庭玉甚至告訴魏廷榮:“魏老板,此事你就自認倒霉吧。并不是我們想找你麻煩,實在是有人指使。對方給的錢多,大伙都想干。”

魏廷榮非常想知道誰是幕后指使人,懇求道:“您就告訴我吧,即便我被你們打死,我也想做個清醒鬼。”

樊庭玉長嘆一聲:“唉,告訴你也沒關系。就是你的連襟趙慰先。不知道他跟你有什么恩怨,用這種手段對付你。這事你可怪不得我們。”

魏廷榮一聽,心中既憤怒又震驚,恨得咬牙切齒。樊庭玉的叔父樊仁根突然進來了,看到了魏廷榮之后,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拳,怒罵道:“你在這里跟他聊什么,別跟他廢話了,要是他敢多說一句話,老子當場斃了他!”

樊庭玉硬氣地回道:“我們不是真的要害他,只是想拿點錢而已。”樊仁根不愿再爭論,冷哼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雖然沒有遭到肉體上的折磨,但魏廷榮每天都處在精神崩潰的邊緣。每當有機會,他就趁機與樊庭玉接觸,嘗試了解更多信息。有時,樊庭玉心軟,對他也不算太差。在魏廷榮39歲生日那天,樊庭玉還特意為他煮了一碗壽面。

虎口逃出生天

局勢在9月15日那天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晚上,魏廷榮躺在床上,忽然聽到外面有爭執的聲音。隱約中,他能聽見幾個人的對話。心中一緊,他悄悄起身,走到窗邊,透過縫隙往外看去。月光下,幾個綁匪神色慌張,其中一個憤怒地說:“他媽的,得不到錢,他也別想活!”

樊庭玉則一把拉住他,冷靜地說道:“這事我來處理,你們趕緊跑,巡捕房的人馬上就到了。”

聽到這里,綁匪們明顯慌了神,紛紛掉頭跑開。樊庭玉也轉身回屋,手里依舊拿著那把槍,看起來似乎在思考著什么。魏廷榮心中一緊,知道,自己可能迎來了生死攸關的時刻。

就在這時,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了,樊庭玉走了進來,魏廷榮看到他,忽然撲通跪倒在地,聲音顫抖:“大哥,我剛才聽到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求你再救救我,我們一起逃走吧。只要我能活著,我什么都答應你。”

樊庭玉嘆了口氣,語氣低沉:“即便我不殺你,巡捕們來了,我也難逃一劫。何況,那些兄弟也不會放過我。”

魏廷榮急忙抓住機會,勸說道:“大哥,我知道您是個好心人,此事跟您無關。只要您帶我離開,我發誓,養您一生,絕不食言!”

樊庭玉慢慢把手槍放了下來,嘆了一口氣說:“即便巡捕不抓我。我若跟你逃到上海,我的那些兄弟也不會放過我。”

魏廷榮知道,樊庭玉有心放他,但又怕綁匪們報復。于是趕緊抓住機會,說:“我們不回上海,一同去北方玩幾個月再說。”

樊庭玉沉默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猶豫。魏廷榮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他再次哀求:“大哥,再不跑,您的同伴若反悔回來,我必死無疑!您若救我,便是我的再生父母,我魏廷榮此生不忘!”

樊庭玉緩緩放下手槍,終于點了點頭:“好,我們走。”

夜色中,兩人悄然離開六灶村,踏上了逃亡之路。

魏廷榮與樊庭玉一路奔波,在浦西的徐家匯天主堂這里尋得片刻喘息。向教會貸款后,二人分道揚鑣——魏廷榮與母舅王晉康返回上海,樊庭玉則在魏廷榮的朋友陪同下,北上了天津。魏廷榮一心要履行自己的諾言,沒向任何人告發樊庭玉,反而還出錢供養他。在樊庭玉鄭重其事地告訴魏廷榮:“幕后指使人是你的連襟趙慰先,而他背后,還有一個更大的‘老板’。”

魏廷榮回到家中,全家上下一片歡騰。失蹤已久的他終于平安歸來,親朋好友紛紛登門探望。而趙慰先,表面上卻依然是一副假惺惺的關心模樣,跑去慰問。魏廷榮卻冷著臉避而不見。他心里清楚,這個連襟的虛偽與狠毒,早已超出了血緣的底線。

法捕房的行動并未因此停下。他們先后抓獲了朱竟成、陳仲衡、唐士良等兇犯,審訊中牽連出更多的共犯,如徐忠清、鄒懼恩、呂若望、樊仁根等人。然而,這些線索雖多,卻始終未能直接指向趙慰先。1929年10月4日,案件第一階段審理,朱竟成、陳仲衡、唐士良三人被當場判處,而趙慰先依舊逍遙法外。

案件陷入了僵局,直到1931年6月,公租界處理另一案件時,終于抓獲了兇犯蔡維才。蔡維才在審訊中交代:“魏廷榮綁架案的教唆者是徐忠清、呂若望、樊仁根,以及一位姓劉的。但真正的主謀,是趙慰先。”

這一供詞讓法捕房如獲至寶,他們立即請求會審公廨簽發緝捕文書。不久,呂若望被捕,供詞中再度提及趙慰先。8月7日,呂若望、蔡維才被押往上海第二特區地方法院。但在法庭上,蔡維才卻突然翻供,聲稱翻譯有誤。魏廷榮的律師徐延年見狀,立刻請求法院拘拿趙慰先。

此時的趙慰先早已離開上海,在蘇州擔任財政部稅警獨立第六營營長。為將他緝拿歸案,法捕房費盡周折,終于辦妥了跨區緝拿手續。1931年8月,法院探長帶領多名探目,由魏廷榮的長子魏元生引路,直奔蘇州。一番周折后,趙慰先被押回上海,交由法院審理。

8月28日、11月24日,法院兩次開庭。陳仲衡、呂若望均指認趙慰先為主謀,但趙慰先矢口否認,甚至反咬一口,聲稱魏廷榮曾三次唆使朱竟成陷害他。更令人意外的是,朱竟成也站到了趙慰先一邊,不僅否認他的參與,還反誣魏廷榮。

面對僵局,趙慰先的辯護律師提出財政部稅警團的公文,稱他作為現任軍官,不應受普通法院審判。法捕房的律師則反駁稱,趙慰先只是稅警,并非正規軍人,且此案發生在法租界,應由租界法院審理。雙方爭執不下,審理被迫中斷。

南京司法院最終發下指令,確認財政部所屬稅警隊官長士兵視同陸海空軍人。基于此,上海第二特區地方法院認定趙慰先的軍官身份,決定將他移送淞滬警備司令部軍法審理。對呂若望、蔡維才,法院于1931年11月8日宣判,分別判處無期徒刑及20年有期徒刑。

法捕房對移送趙慰先的決定極為不滿,多次上訴卻被駁回。1933年5月30日,江蘇高等法院第三分院宣布,將趙慰先移送淞滬警備司令部軍法審判。趙慰先暗自得意,以為脫離了魏廷榮的勢力范圍,便能依靠自己的關系減輕罪責。然而,他萬萬沒想到,法捕房的態度突然發生了根本轉變,竟要求撤回對他的控訴。

這一切的背后,正是魏廷榮的干預。

訴訟和反訴訟

自打魏廷榮得知趙慰先竟是指使綁匪的幕后黑手,這心里的恨意便如同澆了油的烈火,生生不息。他鐵了心,定要討回公道,絕不讓這惡人逍遙法外。消息傳到朱家,朱二小姐的家人個個義憤填膺,恨不得立刻將趙慰先繩之以法。但,朱九小姐——趙慰先的妻子,卻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她一邊是親姐姐,一邊是丈夫,情感的拉扯讓她日夜煎熬。終于,她跪倒在朱二小姐面前,淚水如注,泣不成聲:“姐姐,求你看在咱們姐妹一場的份上,饒了他吧……”

起初,朱二小姐和魏廷榮態度堅決,絕不動搖。可時間一久,看著妹妹滿臉的淚水,她們的心也變得軟了。魏廷榮也是這樣,盡管內心依然憤怒,但面對妹妹的懇求,他開始動搖。

這時,趙慰先的胞弟趙班斧也找上門來。趙班斧時任上海市社會局局長,平日里與魏廷榮夫婦也算有些交情。如今兄長落難,他只得拉下臉,上門求情。更遠在蘇州的朱竹坪,趙慰先的母舅,也不辭勞苦,寫信給魏廷榮的親戚王正熙,請他為趙慰先說一句好話。

最讓魏廷榮動搖的,是趙班斧送來的一封血書。那封血書寫得觸目驚心,趙班斧以斷指為誓,承諾趙慰先絕不會對魏廷榮有半點怨恨。魏廷榮終究心軟了。他決定放過趙慰先,甚至親自請求捕房撤回對他的控訴。趙班斧拍著胸脯保證:“魏兄放心,慰先絕不會對你有任何誤會。”

若此時趙慰先被釋放,或許這一綁架案就此畫上了句號。可法院卻猶豫了。案子已經鬧得沸沸揚揚,若此時放人,豈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臉?于是,他們拒絕了捕房的請求,只同意在趙慰先押送的第二天,將撤訴的文件補送警備司令部。

軍法會審如期進行,魏廷榮卻顯得格外被動。他因已撤訴在先,不便再出庭,只送去一份呈文,寫道:“若再到案,怕被人疑為反復。”他請求法院不要再傳喚他。

到了1933年6月15日,淞滬警備司令部和軍法處宣布趙慰先無罪。法院理由簡潔明了:“原起訴機關已撤回公訴,且被告犯罪嫌疑不足。”簡簡單單的一紙判決,將趙慰先從牢籠中釋放出來。但是這樣的結局,未必能讓所有人滿意。

趙慰先重獲自由,可他并未因此感到輕松。相反,他的心中充滿了失落與不甘。

一天,他漫無目的地走進亞爾培路的逸園跑狗場。這里曾是黃金榮、杜月笙等人的歡場,也是趙慰先昔日豪賭的地方。如今的他身無分文,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賭客興奮地為自己下注的狗加油。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嘆了口氣,轉身欲走。

就在這時,一個小流氓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一笑:“有人找你。”

趙慰先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一人蹺著二郎腿,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人語氣譏誚:“怎么,幾天不見,架子倒大了?”

趙慰先臉色一沉,冷冷地道:“事到如今,我還有什么話可說?當初是你挑起的禍端,倒霉的卻是我。咱們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

那人卻不為所動,語氣中帶著幾分諷刺:“你把人家關了兩個月,人家就關了你兩年。如今你連個屁都不敢放,以后還怎么在江湖上混?”

這話刺痛了趙慰先,他臉色漲紅,拳頭緊握,卻不知如何反駁。那人見狀,微微一笑,從口袋里掏出一大沓鈔票,塞到趙慰先手中:“老弟,今天我請客,咱們豪賭一把,如何?”

趙慰先的手微微一顫,那些鈔票仿佛有種魔力,讓他再也邁不動步子。那人見狀,輕輕拉著他走向賭桌……

沒過幾天,趙慰先在各家報紙上刊登了一則醒目的啟事,宣稱自己無辜被誣,遭受兩年幽禁,是魏廷榮及某些“上海名人”在背后操縱。他甚至以魏廷榮教唆已判刑的罪犯誣告為由,向警備司令部軍法處提出反訴,要求嚴懲魏廷榮。

得知此事,曾為趙慰先求情的朱竹坪、趙班斧等人紛紛上前勸阻。可趙慰先卻鐵了心,一意孤行。他冷笑一聲:“你們當初讓我低頭,如今我偏要抬頭!”更令人不解的是,軍法處竟無視普通法院不得受理軍人案件的規定,向魏廷榮發出傳票,并派便衣士兵進入法租界,直接闖入魏廷榮的寓所執行傳喚任務。這背后的主使,顯然非同尋常。

最終破財免災

魏廷榮感到自己走入了一個難以脫身的泥潭,事情逐漸失去了控制。他請求法捕房保護自己,本是希望能得到一些安穩,結果卻惹來了更大的麻煩。就在第二次傳喚的過程中,法捕房的便衣士兵與捕房人員發生了沖突,法捕房的探捕直接拘捕了幾名軍法處的便衣士兵。

魏廷榮得知此事后,心中一緊。他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深知此事若鬧大,后果不堪設想。他匆匆趕到捕房,語氣懇切地對負責人說道:“這些士兵只是執行公務,懇請捕房不要做出過激之舉。”捕房的人聽后,點了點頭,按規程將士兵移交給了地方公安局處理。這件事并未平息,反而為魏廷榮招來了新的麻煩。軍法處以此為借口,指責魏廷榮“托庇租界妨礙公務”,并正式下令通緝他。

魏廷榮心中憤懣,卻也不甘示弱。他立刻發表聲明,聲稱自己并非現役軍人,且并未觸犯陸海空刑法的罪行,軍法處無權審判他。他援引趙慰先未受普通法院審理的先例,強調自己不去投案在法律上完全站得住腳。

但是趙慰先顯然并不打算善罷甘休。他見軍法處的通緝令效果有限,便心生一計,轉而向設于法租界的上海第二特區地方法院提起訴訟。他撰寫了自訴狀,控告魏廷榮及其兒子魏元生涉及誣告、僭行公務員職權、妨害人身自由等罪行,要求法院予以嚴懲。按照法律程序,這一訴訟一旦成立,魏廷榮必須出庭應訴,對簿公堂,無法回避。

面對趙慰先的步步緊逼,魏廷榮深感無力。他不得不再次尋求法捕房的幫助,但法捕房的介入卻使事情變得更加復雜。在自訴案件的庭審當日,法捕房以法租界當局的名義,派出顧問律師參與訴訟,聲稱趙慰先有意歪曲法租界檢舉他的綁架過程,若法院接受趙的自訴,將侵害法方利益。法庭對此措手不及,審訊一時陷入僵局。

法捕房的介入并未讓魏廷榮得到實際的好處,反而引發了輿論的強烈反應。外界紛紛指責魏廷榮依賴外國勢力,借助法租界的權力在背后操作,搞得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魏廷榮的辯護律師俞鐘駱對此深感憂慮,連夜與魏廷榮商議對策。最終,俞鐘駱代魏廷榮撰寫呈文,向法院提出異議,指責法租界當局的介入毫無依據,并建議法院指導捕房律師僅以書面形式提供意見,若其堅持出庭干預,則按照法律組織法的一般原則,強制其退出。

盡管如此,魏廷榮的日子并未因此好過起來。當天晚上,他在床上輾轉反側,徹夜難眠。趙慰先的舉動讓他憤惱不已,但更讓他心頭沉重的,是趙慰先背后那只隱形的手。魏廷榮幾乎可以肯定,趙慰先之所以敢如此放肆,是因為背后有人在推波助瀾,而這個人,很可能是黃金榮或杜月笙。

杜月笙曾多次試圖拉攏魏廷榮,但屢屢碰壁。一次,杜月笙托人傳話,希望魏廷榮在義勇隊執行任務時對毒品販賣網開一面,魏廷榮卻毫不留情地拒絕。后來,杜月笙發起共進會,邀請魏廷榮簽名,魏廷榮再次推辭,令杜月笙大為光火。再后來,杜月笙甚至通過中間人暗示魏廷榮拜自己為師,然而魏廷榮依然不為所動。這些積怨讓杜月笙對魏廷榮的敵意愈發深重,而趙慰先則成了他借刀殺人的利器。

盡管法租界當局依然在背后支持魏廷榮,以書面形式施壓法院,案件依舊陷入了僵局。魏廷榮的親友們見此情形,紛紛出面調解。王晉康勸說魏廷榮“破財免災”,朱竹坪則勸趙慰先平息事端。最終,在上海幫會首領徐朗西的斡旋下,魏廷榮與趙慰先達成妥協。魏廷榮交出三萬元,趙慰先則在法院審理時避不到庭,此案不了了之。

這一連串的風波讓魏廷榮深刻體會到黑社會的可怕,也對幫派爭斗感到極度厭倦。為了躲避黃金榮、杜月笙等人的仇視,他辭去一切職務,深居簡出,不再過問世事。

多年后,魏廷榮在回憶錄中寫道:“任何有舊社會經驗的人都明白,憑我當時在法租界的地位,若沒有強有力的人在幕后撐腰,那些匪徒怎敢動我分毫?”他甚至懷疑,這一案件的背后,不僅有杜月笙的身影,甚至可能與蔣介石有關。“蔣介石與杜月笙關系密切,蔣需要借助杜在上海進行反共活動。”想到這里,魏廷榮不禁背脊發涼,以至于后來即便出門,也總是提心吊膽,步步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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