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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民商法》:應當認真地重視民法

(一)

1985年1月10日,全國人大常委會秘書長、法制工作委員會主任王漢斌向全國人大常委會作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草案的說明時表示,我國將陸續分編公布民法(典)。[1]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立法機關負責人第一次正式對民法(典)的表態。這一說明立即受到我國關心民事立法工作的人的注意。一些研究民法、長期以來就主張并希望我國早日有一部民法典的人無不感到欣慰。

新中國成立36年了,而我國未能制定出民法(典)來,究竟為什么?十年動亂期間及其以前就不說了。從1979年我國成立民法起草小組、接連起草了四次草案到現在,幾年又過去了,一部民法還是制定不出來。如果把婚姻法和經濟合同法不算入民法的范圍(如同一部分學者所主張的那樣),就可以說,民事立法在我國到今天還是一個大缺口(如果不算一些單行的行政法規)。這種情況應該如何說明呢?

過去我們一向把我國法制的不完備歸咎于法律虛無主義思想。但這是不夠的,甚至是不確切的。新中國成立初年我國制定的法律并不少,例如《懲治反革命條例》《懲治貪污條例》《婚姻法》《工會法》等都制定得很快。至于稅務方面的法律,可以說是相當完備。[2]1979年以來,我國制定的法律更是不少,如《刑法》《刑事訴訟法》《民事訴訟法》等都次第公布,《婚姻法》又修正公布,《經濟合同法》也已公布(后二者一向不算是民法的一部分,前者是獨立的部門法,后者屬于經濟法)。可見不論在過去還是現在,把民法之未制定歸咎于一般的法律虛無主義思想是不合適的。除非我們說,在民法方面,我們存在較之其他法律方面要嚴重得多的法律虛無主義思想。但是,那又是為什么呢?

民法不能制定出來,是不是因為它牽涉面很廣、很復雜,加之我國經濟體制改革正在進行,有些問題尚定不下來所致呢?深入地探究一下,也不盡然。從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中可以看出,正因為我國要進行經濟體制改革,我們才應該更快地制定民法。經濟體制改革正在等待著民法,而不是民法的制定要等待經濟體制改革的結果。更何況民法中有許多問題(如人的能力問題、代理問題、時效問題等)并不是在經濟體制改革的過程中無法確定的,有一些問題(如法人問題、所有權問題等)正可以促進經濟體制的改革呢?

過去還有一種廣為流行的說法就是,我們要積累經驗、要在實踐中摸索,等等。看來,這也不能夠算是民法未制定出來的理由。35年的經驗比起列寧在1921年制定民法時的經驗要豐富得多了。再說,我國決定在國營企業中全面實行利改稅后,經過很短時間的試點,就公布了實施利改稅的法規。在這個法規的后面,有多少經驗呢?35年來我國沒有專利工作并不妨礙我國制定專利法。我國法院辦了35年的民事案件,還總結不出一部民法來,這又怎么說呢?

這里我引用兩位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話。董必武同志在1956年說:“現在無論就國家法制建設的需要來說,或者是就客觀的可能性來說,法制都應該逐漸完備起來。法制不完備的現象如果再讓它繼續存在,甚至拖得過久,無論如何不能不說是一個嚴重的問題。”[3]彭真同志不久前說:“實踐證明,必須使社會主義民主制度化、法律化,不因領導人的改變而改變,不因領導人的看法和注意力的改變而改變。”[4]彭真同志講的是社會主義民主,完全可以適用于社會主義法制。現在我們必須深入地探究,關于民法,問題究竟出在哪里呢?

有的同志也許認為,現在我國最高立法機關已經把制定民法的工作提到了日程上,民法已經受到領導的重視,民法的研究工作在我國也已欣欣向榮,因此今天再討論民法制定問題大可不必。但是我認為,在新中國成立以來的幾十年中,甚至直到現在,我們對于民法是否有足夠的正確的認識,是值得研究的。就是在今天,是否仍然有人認為,沒有刑法、沒有稅法,就不好辦事,而沒有民法卻無所謂呢?就是在我們民法研究者的隊伍中,是否還有人在不久以前還對于研究民法不那么“理直氣壯”,甚至還心有余悸呢?在廣大的學習民法的青年學生中是否有人認為,民法已經不那么重要了,民法是屬于所謂私法,而私法是社會主義國家應該否定的呢?諸如此類的情況都有待我們去研究去解決。只有把我們的民法研究工作和立法工作牢固地建立在對民法的正確認識的基礎之上,我們才能真正把民法研究工作和立法工作推向前進。而要樹立對民法的正確認識,我們又必須從歷史方面,從對于民法的本質和作用的看法上,從當前民法在我國現實生活中的作用上來進行研究。

(二)

近代民法是資本主義社會才有的,封建社會里沒有民法,這種情形在西方固然也有,而在我國悠久的封建社會歷史中尤為突出。這一點對于探究我國民法的現狀是十分重要的。

研究我國法制史的人都說過,我國2000年來的法制是“民刑不分、諸法合體”的。一般都把這一點當作中華法系的特點。實際上,從問題的實質上深入研究后,我們可以說,我國封建時期的法制,并不是“民刑不分”,而是“入民于刑”,或者說是“以刑統民”,或者就是“有刑無民”。封建法制的這一特點當然也不只我國如此,但在我國歷史上表現得最為明顯,而其影響至今還存在。

這里說的“民刑”,既指民事關系(民事案件)和刑事關系(刑事案件),也指民法和刑法。在封建法典里,從我國的秦律到清律,沒有什么民法與刑法之分。在封建時代的法官看來,案件也沒有民事和刑事之分。封建法典里的“戶婚田土”,在封建統治者眼里,并不是什么民事案件,只因其涉及統治秩序才得到受理。實際上也屬于刑事案件。

近代民事關系是私人(公民)與私人(公民)間的權利義務關系,是兩個自由而平等的私人間的關系。這種關系在封建社會里是不存在的。因為在封建制度下,就沒有自由而平等的個人,每個人都是處于封建宗法的等級關系之中。不論在社會活動里、在經濟生活里還是在家庭里,都是如此。在封建國家里,只有臣民,沒有公民。這種臣民不僅沒有資本主義國家里的公權(政治權利),也沒有資本主義國家里的私權(民事權利)。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都滲透著封建宗法關系。而到最后,都歸結到政治上的權力統治關系。這樣的實例,在封建時期是不勝枚舉的。封建制下的經濟關系如土地租佃、錢債、田地典當,絕大部分發生于主佃之間。在這種關系中,身份依附關系與經濟關系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封建制下的親屬關系和家庭關系(包括婚姻關系),更是與身份依附關系(宗法關系)結合在一起的。自由婚姻之所以不存在,正是由于自由的人不存在。就是在作為中國封建歷史上的特點的土地所有權方面,也不例外。中國雖然早已有了土地自由買賣,但這種買賣“自由”與資本主義制度下的契約自由完全不能相提并論。

在封建制下,人與人之間既談不上什么平等的權利義務關系,也幾乎沒有今天所說的“民事糾紛”,因為任何問題都在宗法關系里消失了。離婚是幾乎沒有的,錢債問題完全可以由一方面說了算。地主收買農民的土地是對于農民的“恩惠”。這里沒有什么權利和義務。有的只是命令和服從(服從了還要感恩戴德)。我們今天所說的“民事糾紛”,在封建制下或者是不可能發生的(在封建制下的臣民家屬是不可想象的),或者是用封建社會的特殊方式解決的。這種特殊方式有兩種。一種是,以封建禮法為工具去“止息”這種糾紛。這是歷史上一向為封建統治階級所稱道的。一種是,當這種糾紛涉及統治者的利益(所謂“綱常名教”或社會秩序)時就通過刑法手段去處理。在中國的封建法律中,錢債和戶婚田土案件都是用刑法手段處理的。不通過刑事手段而單純對之處理的,可說是少到極點。

在這種情況下,當然就不會有什么民法。只要有一部刑法就夠了。所謂“諸法合體”,實際上并沒有什么“諸法”,不僅民法如此,近代的行政法在封建制下也是沒有的。

到了資本主義社會,情況完全變了。在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之下,出現了自由平等的個人(這就是資產階級學者所說的“人的發現”),也就出現了自由平等的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這就是近代的民法關系(私法關系)。這種關系最根本的特點表現在:第一,它是自由人之間的平等關系,在極大程度上可以由當事人的自由意思去決定。這種關系不僅脫離了封建宗法關系的束縛,也在很大程度上不受資產階級國家的干預。這就是所謂“私法自治”。第二,這種關系雖然不受國家(政治權力)的干預,但是國家對之卻要尊重而且加以周密的保護。正像國家應該尊重而且保護人民的公權(政治權利)一樣,國家也應該尊重并保護人民的私權(民事權利)。資本主義國家對私權的關心和保護較之對公權的保護,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方面,使民事關系脫離政治關系而獨立(這一點,顯明地表現于《法國民法典》第7條),承認人民具有與政治權利并立的民事權利,而且國家承擔維護這種權利的義務。另一方面,國家又把民事關系盡量留給個人自行決定,國家盡量不加干預,國家只立于“看守人”或“仲裁人”的地位。這就是資本主義國家里民刑分立、公法和私法分化[5]的特點。這種特點也表現在國家職能的改變上。封建國家的唯一職能是“統治”人民,鎮壓和收稅之外無他事,所以有警察國家之稱。資本主義國家開始有了維護人民的公權和私權的職能,所以有“法治國家”之稱(至于在這一方面的本質上的虛偽性問題,那是另一問題,此處暫不詳論)。在資本主義國家(包括東方的日本),資產階級革命成功后,都把制定民法當作一件大事(英美法國家是另一種情況),這絕不是偶然的。

對于這種情況,從最根本處說,應該從資本主義社會的經濟中找出說明。但是從法律這種上層建筑本身的發展說,也不能不承認這里還有人的思想認識問題。資產階級的法學家和政治家(后者可以以法國的拿破侖為例)非常重視民法。這就是其異于封建國家法學家的一個特點。

資本主義國家重視人民的民事權利和資產階級法學家重視民法,歸根結底是國家和法學家都代表資產階級的利益。不過新興的資產階級也重視人民的利益,也是事實。這一點正是資本主義國家和封建國家的差別所在。

關于我國自古沒有民法(私法),我國資產階級改良派的思想家梁啟超對之也有深刻的認識。他在《論中國成文法編制之沿革得失》一文中,首先對我國沒有私法,而羅馬法自古即有私法作一比較,說:“我國法律界最不幸者,則私法部分全體闕如之一事也。羅馬法所以能衣被千祀,擅世界第一流法系之名譽者,其優秀之點不一,而最有價值者,則私法之完備是也。……我國法律之發達,垂三千年,……而關于私法之規定,殆絕無之,……此實咄咄怪事也。”他并且論述了其原因,第一個原因就是“君主專制政體亙數千年來未嘗一變,……故法律純為命令的原素,而絲毫不含有合議的原素。其于一般私人之痛癢,熟視無睹焉,亦固其所”[6]。民法正是他所說的有關“一般私人之痛癢”的法律。

社會主義國家較之資本主義國家是更高類型的國家,在國家職能上又有了新的發展。在重視和維護人民的權利(包括政治權利和民事權利)方面與資本主義國家比起來也有很大的發展。這種發展表現在,不像資本主義國家那樣具有虛偽性,保護得更實際,而且國家從實質上去干預人民的民事關系以維護更重要的社會利益和人民的真正權益。即以蘇聯為例,十月革命后,列寧立即發布土地法令,使人民通過自己的政權得到了最重要的一種民事權利——關于使用土地的權利。隨后,在列寧領導下,蘇維埃政權很快就在1922年公布了《刑法典》《民法典》《勞動法典》《土地法典》等,又接著公布了《婚姻、家庭和監護法典》等。在制定民法典時,列寧雖在病中,仍一再作出指示,可見列寧作為一個偉大的社會主義國家領導人對民法多么重視。20世紀50年代以后,蘇聯的立法工作深入推進。今天蘇聯的法制已經相當完備。這種法制在對于人民方面既保護人民的政治權利,也保護人民的民事權利,發揮了較之資本主義法制無比優越的作用。

新中國成立初期也和蘇聯一樣,十分重視保護人民的權利。我國在公布了《土地改革法》之后,也很快公布了《婚姻法》《工會法》等保護人民權利的法律。可惜的是,我國始終沒有把民法放到應有的地位。雖然幾十年來,我國通過法院的審判實踐也對于人民的民事關系進行應有的和必要的處理,但由于法制不完備,這種處理是不完善的,而且至今沒有把這種審判實踐轉化為立法。因此,今天在我國不僅一些重要的民事法律制度(如能力制度、法人制度、時效制度等)沒有建立起來,有的(如對人格權的保護)也沒有為審判實踐所重視。民事立法工作和民法研究工作,同其他法律部門比較起來,都處于極為落后的狀態。

因為民法是在商品經濟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所以有的同志認為我國商品經濟不發達是民法落后的決定性原因。當然,商品經濟不發達會影響民法發展。不過我們今天并不是處在民法開始建立的時代,不能說民法在我國就沒有存在的土壤。而且今天的民法,就其為一個部門法的整體說,也不是必然地與商品經濟保持著亦步亦趨的關系。再說,時至今日,民法這種法律上層建筑,已經在不同社會制度的國家里有了許多年的發展史,有它本身的生命。這種上層建筑在我國完全有其存在和發展的必要性和可能性。我們可以用前面所引董必武同志的話說,無論就國家法制建設的需要來說,或者就客觀的可能性來說,民法在我國是應該有所發展的。今天民法的落后狀態,我們不能不認為,對民法的思想認識問題是很重要的。

我國長期處于封建社會,封建法律思想中重刑輕民的思想至今殘存在人們的頭腦中,有形無形地阻礙我們去正確認識民法的重要性。今天仍有不少人認為“民法不如刑法重要”“民法可有可無”“沒有民法對社會對國家沒有妨礙”。這些思想完全是封建法律觀的殘余。正是這些思想使我們國家里許多人至今不重視人民的民事權利。不重視民事糾紛和民法,使我們的民事立法工作和民法研究長期處于極其落后的狀態。

舉一個很小的例子。時效制度是與經濟生活有密切關系的。我國沒有規定時效制度。這一情況招致了經濟生活中的極大不便,多年來這一點已經為人們所感知,在審判實踐中已被注意,但是一直沒有得到解決。對于這種具體而微的事例,除了說明思想上的不重視之外,很難作出令人滿意的說明。而這種不重視的思想根源,除了求之于重刑輕民的封建法律觀的殘余外,又能求之于什么呢?總不能簡單地歸咎于無知吧。

(三)

其次,要談到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們對法律的片面性認識。前面說過,法律虛無主義思想在我國不是全面存在的,但是在民法方面確實存在法律虛無主義思想。這種情況來自封建遺毒和長期以來對法律的片面性認識。

長久以來,我們認為法律只是鎮壓階級敵人的工具,把這一點作為法律的作用的全部。這同我們對于國家的認識是一致的。國家也只是專政的工具,國家和法律都只是鎮壓敵人的。因此,在法律中只有刑法才是必要的和重要的。就是在刑法中,也只有鎮壓反革命是最重要的。這種認識在新中國成立初期原來是正確的和應有的。不幸的是這種認識在“左”的思潮支配下一直延續下來。從20世紀50年代后期起連續進行的政治運動又加劇了這種情況。法律(以及國家)在其他方面的作用,特別是維護人民民事權利、處理人民內部糾紛的作用和促進(保護)經濟發展的作用一直被忽視,甚至是人們不敢提到的。直到現在,對于法律是否只是階級鎮壓的工具這一點,在我國還沒有得到一致的認識。民法很難說是階級鎮壓的工具,當然就在整個法律體系中占不到重要的地位。長期以來,在我國盛行的理論是,國家的職能主要是鎮壓敵對階級,法律也就是階級鎮壓的工具。封建社會的重刑輕民思想在這里就得到借尸還魂的機會。不重視民法的思想在我國之所以如此牢不可破,正是由于封建法律觀的殘余與對法律的片面性認識結合在一起的緣故。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英明地作出了工作重點轉移的決定,開啟了我國法學和法制發展的新時代。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社會主義建設的正反兩方面的經驗以及當前的現實使我們深刻地認識到,過去那種對法律本質和法律作用的片面性認識是錯誤的,對我國法制建設是有害的。社會主義國家除了具有鎮壓階級敵人和保衛國家安全的職能外,還有維護人民權利(包括政治權利和民事權利)和領導經濟建設的職能。從而社會主義法律的作用也相應地應該具備這幾方面。關于社會主義法律作用的全面論述不是本文的任務,本文專就民法的作用作些論述。

在封建國家,沒有獨立的民法,當然談不上民法的作用。當時司法機關處理民事糾紛是為了“治安”。到了資本主義國家,民刑分開,民法才有了自己獨立的作用,民法的作用就在于確定和保護人民的民事權利,解決民事關系中的爭議。民事法庭處理民事爭議的目的就在于解決這種爭議以維護人民的民事權利,并不是因為這種爭議“危害了社會治安”。事實上,民事爭議中很大一部分是難以危害社會治安的。一旦民事爭議發展到危害社會治安,事件的性質就變了,民事案件就變為刑事案件。這時刑法就出來發揮作用,這是民法和刑法的不同之處。當然,民法的作用如果不能充分發揮,民事爭議如果得不到適當的解決,民事爭議是會轉化為刑事問題的。因此,民法也有間接預防犯罪、防止刑事問題發生的作用。但這并不是民法本身固有的作用,不是民法的直接目的。

社會主義民法也應該有它固有的獨立的作用。這就是維護人民和企業的民事權利,使人民和企業在生活方面和經濟方面的權益得到明確和保護。民法的這種作用不是附屬于其他法律,譬如刑法而存在的。長期以來,我國人民和企業在生活方面和經濟方面的權益得不到很好的保護,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我們沒有充分發揮民法的作用。我們把民法與刑法、行政法常常攪在一起,而沒有運用民法這個手段去完成它本身的任務。這種情況之存在也不是偶然的,在我國關于法律作用的理論中,民法本身的這種作用長期受到忽視。有的著作把“促進民事糾紛的解決”列為我國社會主義法律作用的一方面,但把它附在“維護社會秩序”這一點的下面,這種說法仍是民刑不分思想的殘余。

我認為,在講到我國社會主義法律的作用時,不能沒有“保護人民的各種權利,包括政治權利和民事權利”這一點。而保護人民的民事權利(包括企業的)正是民法所特有的作用。這一點既不能由其他部門法所全部代替,也不能把它作為其他部門法的作用的附屬物。只有真正認識到這一點才能肅清民刑不分思想的殘余,真正對民法加以重視,從而促進我國民事立法工作和民法研究工作。

現在,這一點更加重要。我國現在正在進行經濟體制改革。要使經濟體制改革進行得好,必須充分發揮民法保護人民和企業的經濟權益,促進商品經濟發展的作用。關于這一點,黨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闡述得很清楚,法學界許多同志也發表了很精辟的意見,本文不擬重復。這里只強調一點:經濟體制的改革提出了對民法的更迫切的需要,也提出了民法的更重大的任務,因而經濟體制改革要求我們更加重視民法,加快我國的民事立法工作,更加提高我們的民法研究水平。

從反面看,長期以來,由于我們不重視民法,不善于發揮民法的作用去維護人民的民事權益從而解決民事爭議,有些民事爭議發展成了刑事犯罪,確實危害了社會治安。在我國社會中,由爭奪房產或要求離婚而演變成殺人斗毆的刑事案件,就是實例。這種反面的教訓我們應該接受。

(四)

1979年以后,我國的立法工作和法學研究工作都進入一個新階段。一些重要的法律紛紛公布,一些法律部門的研究工作也是碩果累累。比較之下,民法方面不能說沒有發展,但是仍然處在落后的狀態,這一點也值得我們注意。

要說明這個問題,除了上面兩節的問題外,還要聯系到我國近年來法學界的一個新問題,這就是經濟法的問題。

關于經濟法的問題,是近年來我國法學界(包括立法工作、法學研究工作)的一個重大問題。這里不能全面地對之論述。與本文對民法的討論有關的是,過去經濟法問題確實影響到民法的發展。從近年來的情況看,這種影響是:第一,出現過一種議論,即可以取消民法而由經濟法來代替或包含之。這種議論雖然已經消失,但影響到人們對民法的正確認識,甚至影響到民法研究者對民法的信心。第二,較前一種議論廣泛得多的理論是,把民法的一部分劃入經濟法,使傳統(從法國民法典直到蘇俄民法典)的民法體系陷于凌亂或縮小。這一種理論在整個法學界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對民法不能不形成一種沖擊。結果是,前幾年,民法界確實有點陷入近乎消沉的情況。我國民法的立法工作陷于停頓,有的民法學者猶豫不前,不能說與此無關(當然也有其他因素的影響)。

現在情況已經有了變化。第一,民法學者的努力使得民法恢復了它應有的地位;第二,更重要的,經濟體制改革給民法提出了重大的任務;第三,經濟法與民法的爭論(這種爭論本身是無可非議的,并且是學術進步所必需的)進入了一個新階段,經濟法對民法的沖擊不是那么強烈了。

但是,并不是問題已經完全解決,用不著再討論再研究了。為了提高對民法的認識,提高對民法和經濟法兩方面的研究工作而促進二者的發展,這里簡單地提出個人的一些看法。

我認為,民法和經濟法都是我國整個法律體系中不可忽視的部門法,二者在我國人民和企業的生活和經濟活動中都是必不可少的。二者在我國社會主義社會的發展和社會主義經濟建設中都具有各自的、不可互相代替的作用。民法的歷史比較長,它的理論和體系較為成型,但是今天也面臨著革新和發展的局面。經濟法是新生的,它的理論和體系還處在未定型的階段。可是它在我國整個社會主義法制里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已經為人們所認識。因此,對于二者我們都應重視,都應加強研究,而不應厚此薄彼,或者排斥任何一個。民法學者和經濟法學者應該從我國社會主義法學的全局著眼,各自加強研究工作,互相合作以促進社會主義法制和社會主義法學的全面繁榮,舊社會文人之間的那種門戶之見和意氣之爭是不可取的,至于民法和經濟法的關系,兩種體系的劃分,是民法學者和經濟法學者都應該致力研究的。只有在通力合作之下,這些問題才能得到比較妥善的處理。不過我們仍須認識到,任何學術問題的發展都是無止境的,不可能有所謂絕對的解決。古老的民法里至今還有爭論不休的問題,何況其他。作為一個既重視社會主義民法又重視社會主義經濟法、既有興趣研究民法又有興趣研究經濟法的人,我認為我們應該各自加強研究,在百家爭鳴的原則下共同前進。

至于立法工作方面,我們不能因為這個問題而限制自己或猶豫不決。蘇聯是一個例子,民法和經濟法在那里爭論了幾十年,但立法工作并未受到影響。歷史上雖然有不少先例,立法工作是在法學成就的基礎之上完成的(最顯著的是德國民法典),但更多的例子說明立法和法學研究是相互促進的。

在這里同時可以指出,高度發展的法學研究確實是立法工作所必需的。我國這幾十年來,整個法學研究工作的落后狀況已經影響到我國的立法工作。在民事立法方面這一點尤為突出。隨便舉例來說,對于社會主義國家里法人制度的研究我們做得很不夠,結果我們要制定關于我國法人制度的法律就有困難。我國立法中發生過的關于工廠法、企業法和公司法的討論曾經延緩了我國的立法工作。這樣的例子很多,不過我們不能把這種情況當作不可克服的困難。相反地,我們更應從此加強我們的研究工作和立法工作。在民法方面尤其應該如此。

(五)

以上談了有關民法的幾個問題,總之是想說明,早在30年前我國老一代的法學家董必武同志指出的“一個嚴重的問題”,今天已經到了必須解決的時候。民法問題是這個嚴重問題里最嚴重的,我們必須嚴肅地看待并解決這個問題,而要解決這個問題,正確地認識民法并重視民法是最根本的一點。

當然民法問題不是孤立的,它是我國整個法制問題的一環;而法制問題也不是孤立的,它又是我國許多問題中的一個。不能說民法方面存在問題,而其他法律部門方面就毫無問題;也不能說法制方面存在問題,而其他方面就毫無問題。本文一再提到重刑輕民思想,實際上我國的刑法(典)也是直到1979年才制定的。這種情況實在值得深思,本文只談民法,其他沒有涉及。就是民法方面,也只談了主要的一點。此外當然還有其他問題應該討論。如我國的立法體制問題、立法技術問題,對法律的要求問題(例如一個法律,怎樣才算“成熟”)等,都未能逐一論及。我國的法制建設,比起以前來,已有很大的成就,但是現在仍處于百廢待興的狀態。改善這種狀態,有待于法學界和全國上下的共同努力。

讓我們今天感到鼓舞的是,黨中央近年來的一些英明決策和指示對于我國的許多重大問題,其中也包括民法問題,已指出了發展的方向,開辟了充滿希望的前景。例如《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指出法制不完備對我國的影響;十一屆三中全會公報指出必須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更明確地指出要使我國企業成為具有一定權利和義務的法人,要在我國充分發展商品經濟,要把越來越多的經濟關系和經濟活動的準則用法律形式固定下來;《關于科學技術體制改革的決定》也指出,要積極發展多種形式的技術貿易活動,要制定有關的法律和制度,保障各方面的合法權益。這些都直接對我國的民事立法和民法研究工作指出了方向、規定了任務。我們應該堅決按照黨中央的指示,糾正和清除一切錯誤的和不正確的認識,樹立雄心壯志,做好完善社會主義法制和提高法學研究的工作,使社會主義民法在經濟體制改革和經濟建設中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后記】本文寫于1985年3月。這時經濟法和民法的爭論已稍平靜,民事立法成為討論的焦點,各種意見都有。本文是在這個背景下寫成的。寫成后,沒有得到發表。當年秋,立法機關開始草擬民法通則。1986年4月,民法通則公布。本文就未再發表。現在仍將本文保留在這里,作為我國民法立法史的一項參考資料——2002年作者記。

注釋

[1]見《人民日報》1985年1月11日。

[2]在我國各種部門法中,稅務法可以算是制定得又快又比較好的。新中國成立初期就有這樣一個例子。1950年3月7日公布的《政務院關于關稅政策和海關工作的決定》,準許海關總署在新的海關稅則未公布前暫行適用1948年和1934年的進出口稅則。到1951年5月10日就公布了《海關進出口稅則》(于5月16日施行,參看《中央人民政府法令匯編(1949—1950)》,第348頁)。可見對立法工作抓得多么緊。就以最近而論,國務院宣布對國營企業實行利改稅之后,立即公布了有關利改稅的法規。在稅務法規方面,就沒有過什么“空白”。

[3]董必武同志在黨的八大上的發言,引自董必武:《論社會主義民主和法制》,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32頁。

[4]見《人民日報》1985年1月24日。

[5]這就是馬克思說的“政治的立法”和“市民的立法”(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121頁)。

[6]《梁啟超法學文集》,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7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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