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霆奉上茶點后便告退，說要再去催請掌門洋玄。

小花廳里只剩下周銳一人，靜靜等候。

他知道自己身處八卦門的內院深處，非同外院人來人往，此處必然戒備森嚴，便也不敢隨意走動。

只是端起茶杯，淺啜一口，隨即走到臨窗處坐下。

相比外頭的演武場，這里更顯清幽。

他注意到，院墻雖不高，墻頭卻光禿無物，沒有常見的藤蔓花草遮掩，顯然是防止有人藏身。

屋檐下也不見暗哨巡邏的痕跡——是藏得極深，還是壓根不需要？

更讓他意外的是，無論廳內墻上，還是庭中石壁、回廊之上，都沒有那些話本中常見的“拳譜壁畫”或“高人題字”。

一切看上去都很普通，像是某戶富貴人家的后花園。

周銳心想：真正的傳承，恐怕從不寫在墻上供人觀賞。

那些鎮派的東西，要么靠口傳心授，要么……另有秘地珍藏，不為外人所知。

周銳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剛才孫霆提到的“內院弟子”。

還有外院演武場上的那番熱鬧景象。

又想到鐵匠營中那些拜過各家武館的老師傅，偶爾談起的種種門道。

他記得，江湖上的武館鏢局，多數都有“內外”之分，規矩森嚴。

外院大多廣開門庭，收的多是根骨普通、但有心習武的學徒。

教的也都是基礎拳腳、刀棍套路，偏重筋骨打熬。

講究的是強身健體、能應付日常斗毆，或者混個鏢局趟子手、護院家丁的活計。

這些功夫，說穿了就是粗淺實用的底層技藝。

練一輩子，也未必能碰到門派真正的傳承精髓。

但對出身貧寒、沒其他本事的人來說，能混口飯吃、在市井中自保，已經足夠。

而真正的“內院”，只有那些天賦極佳、悟性過人，還得通過層層考驗的核心弟子，才有機會踏入。

內院所授，才是真正的門派傳承——內功心法、氣機導引、保命絕技……這些東西，不是外人能碰的。

若能學成，不但前途遠勝外院弟子，還可能被推為鏢頭、總鏢副手，甚至推薦入官效力，圖個功名。

也有人另起爐灶，開館授徒，成一方名家，光耀門楣。

他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一句在鐵匠營里流傳甚廣的老話：“外煉筋骨皮，內煉一口氣。”

難不成，這“內外院”之分，正是對那句話的實際演繹？

外院弟子練的，是筋骨皮肉，求力大、招沉、抗摔耐打。說到底，就是一身實打實的苦功夫。

而內院弟子，在此基礎上，才開始修那口真氣——丹田運轉，氣機導引，練的是各門各派獨門的內功心法。

由外入內，再由內化外。內外合一，周身貫通，才算真正入門，得窺武道正脈。

這其中的門檻，怕比他原先想的高得多，也深得多。

雖沒拜過師，也非什么名門正派出身。

但我這身本事的來歷，換個角度看，卻比多數武人還要離奇得多。

打鐵營里流傳的兩道銘文——【打鐵】與【識物】，正是我如今所有底氣的根源。

尤其是那條能【汲取物主之技】的異能。

觀其形，察其意，悟其用，不知不覺間，就能把別人的本事轉化為自己的。

像慧瑪前輩那套【死門八段斬】、還有洋總鏢頭那手八卦子午鴛鴦鉞法，我雖然只學到個大概。

但這份“起點”與“進度”，早已遠超多數從外院一步步苦練多年的人。

這，便是我周銳獨有的捷徑，也是我的最大優勢。

說起來，我現在掌握、或至少初窺門徑的功法，也有四五種了。

最早練的是【形意拳】，平和中正，用來打熬氣血、搬運內勁，是我所有武藝的根基。

接著是【斷岳拳】，剛猛直接，錘煉筋骨、增強爆發力。

再往后，是慧瑪那套殺伐凌厲的【死門八段斬】，我雖只學了皮毛，但也隱隱摸到了些門道。

還有那日鍛刀大賽上，從洋總鏢頭身上“偷師”來的八卦子午鴛鴦鉞法，也學了些粗淺招式。

這幾套武藝中，【形意拳】最為實用。

平時用它來調和內外、養傷補氣、打基礎、煉氣機，樣樣都能派上用場。

不過我心里也清楚，真正厲害的內院弟子，靠的絕不只是這些功法套路。

他們真正的底牌，是背后門派所提供的一整套修行資源。

名貴藥材、秘傳藥方、藥浴丹丸，甚至連吃食都有講究。

這些東西能少走很多彎路，修得快、傷得少，還能保住身子根本。

要想走得更遠，我遲早也得想辦法，把這些外物資源弄到手。

正當周銳一邊品茶，一邊琢磨修行之事和未來所需資源時，庭院外忽然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隨即，是那位領他入門的八卦門弟子孫霆的聲音：

“啟稟師父，百煉齋的周師傅，已在花廳等候多時。”

一個中氣十足、帶笑意的聲音隨即從另一邊傳來：

“哈哈，好！知道了！讓周小師傅再稍等等，我這就處理完最后幾樁雜務。”

周銳聞言，立即將手中茶一飲而盡，整理了一下略顯散亂的衣襟。

片刻后，洋玄穿著鎮南鏢局總鏢頭的那身暗青武袍，腰間斜掛一柄古刀，龍行虎步地踏入花廳。

臉上還帶著剛處理完事務的輕松與笑意，一見周銳，便拱手致意。

周銳立刻躬身回禮：“周銳見過洋總鏢頭。”

洋玄擺擺手，讓他不必多禮，自己落座，笑道：

“周小師傅，久等了。門中和鏢局的雜事實在太多，實在脫不開身。多有怠慢，還請見諒。”

“洋總鏢頭言重了。您身兼要職，事務繁多，小子能在貴派等候，已是榮幸，哪敢有半句怨言。”

周銳語氣平穩，眼中卻帶著幾分敬佩。

“剛才在外院，正好看到貴派弟子在演武場操演。

刀槍棍棒虎虎生風，步法陣形嚴整利落。

光是看著，就讓人心服。八卦門果然名不虛傳，名副其實。”

洋玄聽著，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隨即卻輕嘆一聲，語氣低了下來：

“小師傅太抬舉我八卦門了。

門人是不少，可真正資質、悟性、心性都過關的，年年都少。

真材實料的苗子，一年不如一年。”

他說著，目光落回周銳身上，語氣緩了些：

“你們打鐵的，靠的是苦功。

有個好師父，肯下功夫，手藝遲早能打出來。但練武不同。”

他輕敲著扶手，語氣漸凝：

“練武講天資，悟性，心性。

天資不夠，悟性不通，練再久也白搭。

心性不穩，天賦再高也撐不住。三樣缺一，路都走不遠。”

說到這，他忽然不說話了，目光也變了。

原本隨和的臉色，突然多了幾分凌厲。

他盯著周銳，眼神銳利，像要看進人心里。

過了好一會，他才緩緩開口：

“不過……你這小子，還真讓我，在這股下坡路里，看到點希望。”

他身體微微前傾，語氣不快不慢，卻多了幾分試探：

“周小師傅，你對我八卦門的功夫，可是認真的？

真打算往前走一步，不甘心一輩子守著鐵爐，那心里頭，是不是還有點執念？”

他話鋒一轉，嘴角浮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你是個好苗子，又是郭柱首親眼挑出的黑馬。

若你真有心，我愿領你進門，替郭兄也替八卦門，親手帶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