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義莊內的篝火噼啪作響,映著兩道身影。
慧瑪仿佛沒事人一般,將斗笠隨手放在一旁,露出一頭白發。
她看到周銳關切的眼神笑道:“莫慌,這些血點子,不是我的。”
她語氣隨意,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周銳定了定神,將帶來的食盒打開。
里面是他特意買來的幾樣小食。
其中便有那用秘法鹽焗、肉質鮮嫩的河鮮。
他將食盒推了過去:“慧瑪前輩,這是小子帶來的一點心意,您……嘗嘗?”
慧瑪目光在食盒上掃過,淡淡地點了點頭.
示意他放在火堆旁的一塊平整石板上。
她站起身,徑直走向院中那口不知何時已被重新打滿清水的石缸。
走到缸邊,她竟毫不在意周銳是否在場,開始伸手解自己那血跡斑斑的黑色外袍衣帶。
周銳一時愣住了。
上次她是趁自己昏迷時自行清理的,這次……竟是當著他的面就要寬衣解帶?
他看著那被血污浸染的衣袍就那么被她隨意地褪下肩頭。
露出里面似乎是素色的中衣,同樣也沾染了不少暗紅血跡。
他只覺臉頰“轟”的一下就燙了起來。
慌忙間,他猛地轉過身去,背對著慧瑪,心中默念: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身后傳來衣料摩擦和清晰的水聲。
“呵……”一個帶著幾分戲謔的輕笑聲從背后傳來:
“小鐵匠,出息了?
上次還敢偷偷摸摸盯著我看,這次倒知道避讓了?
莫不是……真怕我一個孤女會吃了你不成?”
周銳只覺臉上更燙,不敢回頭,也不敢接話。
“罷了,看你這副手足無措、沒膽的模樣,杵在這兒也礙眼。
不如去外頭林子里多拾些干透的松枝柴火來。
火小了,待會兒烤東西可不香。”
周銳如蒙大赦,應了一聲,幾乎是逃也似地跑出了義莊院子。
約莫半炷香的功夫,周銳抱著一大捆干柴回到了義莊。
院內,慧瑪不知何時已換上了一身干凈的里衣。
外面松松垮垮地罩著一件寬大的黑色薄外衫,更襯得她肌膚勝雪,白發如練。
她正盤膝坐在重新燃旺的篝火旁。
用兩根削尖的樹枝串著周銳帶來的鹽焗河鮮,架在火上慢慢炙烤。
她那身沾滿血污的黑衣斗笠,則不見了蹤影,想必已被她處理掉了。
周銳將干柴放在火堆旁,看著她嫻熟地翻烤著河鮮。
她身上那些血……究竟是誰的?
她每次出現都這般……是又去‘料理’了什么不長眼的?
還是她本身就身處什么巨大的麻煩和仇殺之中?
這等身手、這等行事風格的人物。
為何會滯留在這偏僻的嶺南,還偏偏對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鐵匠另眼相看,甚至不惜耗費心神指點我武功?
無數疑問在他腦中盤旋。
但他想起昨夜慧瑪那冰冷刺骨的警告,知道這些問題多半是問不出口。
即便問了,也得不到答案,反而可能惹她不快,遂將所有疑問都強壓了下去。
慧瑪將一條烤得外皮微焦、香氣四溢的河鮮遞給周銳。
自己也拿起一條,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小子,過來。”
她吃完魚,擦了擦手,對周銳招了招手。
周銳不明所以,依言走到她面前。
“你那套形意拳,看起來也練了有些日子了。
樁功擺出來,從頭到尾打一遍我看看。”
慧瑪語氣隨意,仿佛只是隨口一提:
“別藏私,有多大力氣使多大力氣,也別怕出錯.
讓我看看你究竟練到了什么火候。”
周銳心中一凜,不敢怠慢.
立刻沉腰坐馬,擺出了形意拳的三體式,隨即緩緩演練起來。
劈、崩、鉆、炮、橫,五行拳意在他手中一一展現.
雖還談不上精妙,卻也已有了幾分內外合一、勁力通達的雛形。
慧瑪盤膝坐在火旁,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篝火,一邊問道:
“聽說你們鐵匠營那個什么‘鍛刀大賽’,今日是第一輪海選?
場面如何?你小子……可有在那群老少爺們面前拔得頭籌,給你家長臉啊?”
周銳一邊凝神打拳,調整呼吸,一邊恭敬回答:
“回前輩。今日確是海選第一輪.
比試的是‘點石成金,變廢為寶’,將廢鐵煉成精料。
小子僥幸,憑借一手水鋼雛形的冶煉之法,品質尚可,暫列名冊第二。
未能奪魁,只因最后提純之時,火候控制略微急躁了些.
導致出料速度上慢了一籌。”
“哦?第二?”慧瑪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周銳一個“崩拳”打出。
舊力剛去、新力未生之際。
慧瑪指間忽然多了一枚魚骨,看也不看,手腕一抖!
“咻!”
那枚魚骨帶著破空之聲,精準無比地打向周銳正在發力的右肩“肩貞穴”!
周銳大驚,此刻若強行收招變招,必然氣血逆沖,受了內傷!
他急中生智,猛地沉肩墜肘,腰胯一擰。
硬生生將前沖的拳勢化為一股沉勁,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枚魚骨!
“啪!”魚骨打在空處,嵌入了旁邊的木柱。
“哼!”慧瑪冷哼一聲,聲音里帶著幾分不滿:
“回答我的問話,可沒讓你在練功時分心走神。
連樁步都站不穩了!
這點小小的言語擾動都定不住心神,日后若與真正的高手對敵。
三言兩句便能讓你心防失守,豈不是伸長了脖子任人宰割?!”
周銳連忙收勢,躬身道:
“前輩教訓的是,小子分心了。”
慧瑪看著他,語氣稍緩:
“不過,能得第二,也算你有些急智和運氣。
你那手水鋼提煉之法,想必讓鐵匠營那些坐井觀天的老家伙們都跌碎了不少眼珠子。
只是,你年紀太輕,資歷也淺。
今日這般鋒芒畢露,怕是已經讓你成了眾矢之的。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往后幾輪比賽,你須得處處留心,步步為營。
莫要被人抓了什么錯處,在陰溝里翻了船。”
周銳聽著慧瑪這番話,恭敬地點頭應下:
“多謝前輩指點迷津,小子日后定當加倍小心,不敢有絲毫大意。”
慧瑪前輩說的,倒也不無道理。
今日我那水鋼一出,確實太過招搖,引人注目。
那些大鐵坊的師傅們,看我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勁了。
嫉妒者有之,審視者有之,怕是還有些不懷好意之徒。
不過,這鍛刀大賽本就是公開競技。
想要出人頭地,藏拙也無濟于事,反而落了下乘。
有賈老板在明面上大力支持,又有柱首爺在暗中觀察默許。
雖不敢說從此便可高枕無憂,但總不至于任人隨意拿捏揉搓。
眼看東方天際已現出一抹魚肚白,山林間的鳥鳴聲也漸漸多了起來。
慧瑪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那動作竟帶著幾分少女的嬌憨,與她平日里那股冷冽孤絕的氣質截然不同。
隨即,她從腰間那個不起眼的小皮囊中,取出了一枚銀針。
旁若無人地……用其尖端在唇齒間輕巧地挑剔了幾下。
做完這個動作,她將那銀針拿到袖口上,漫不經心地擦拭了兩下。
緊接著,她便捏著這枚剛剛“用過”的銀針,轉向周銳,語氣平淡地說道:
“時候不早,我再替你‘梳理梳理’內息。”
她晃了晃手中的銀針:
“我用這針為你封幾處虛亢的穴位,助你將浮躁的氣機沉淀下來,歸入丹田。
如此反復錘煉,能加快你穩固‘煉皮’境界。
也能提升你對自身氣血的掌控能力。
對你明日的比賽,穩固心神,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周銳看著那枚在她指間的銀針。
又回想起她方才那番行云流水般的“餐后整理”動作。
只覺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寒從腳底板直沖頭頂,整個人都僵住了。
昨夜被石子“訓練”的慘痛經歷還歷歷在目,但此刻,他更在意的是……
“前輩……且慢!那根針……它好像是您方才……用來剔牙的那一根?!”
慧瑪聞言,動作微微一頓。
斗笠下的赤瞳眨了眨,低頭看了看指間的銀針,又抬眼看了看周銳。
反而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淡淡道:
“嗯,是它。我用袖子擦過了,很干凈。
你還想怎樣?
莫非還要我尋個爐子,用三昧真火給你燒過才算數?
少啰嗦,過來!”
不等周銳再有任何辯解或抗拒的機會,慧瑪的身形已欺至他的近前!
一只看似纖細的手掌,猛地扣住了他的后頸,讓他下半句話直接噎死在喉嚨里,渾身一麻,動彈不得!
另一只手則捏著那枚銀針,看準了周銳頸后某處關鍵的穴位。
毫不猶豫地、快、準、狠地……深深刺了進去!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