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
他低聲說,拂去水珠,仔細查看刀身。
刃口細直,無崩口無卷刃。
再取細砥石輕磨刀口,寒光浮動。
整整一個上午,方才打完。
他將刀置于案上,坐在凳上歇氣,望著那把剛磨好的牛尾刀,輕聲道:
“該能入那位執事的眼了吧。”
周銳再三端詳手中的牛尾刀。
鋒刃已經達到了吹毛斷發的境界。
從家中掏出四枚銅錢進行測試。
斷面平整,刀刃連卷刃的跡象都沒有。
這大概是他目前為止,打出過的最好的一把器物了。
只要托賈老板給執事帶過去,入會的事情就穩了。
周銳才高興沒多久,只聽見外面傳來一聲呼喊。
“快來人吶——打人啦!”
少年心中頓感不妙。
這個關節眼上突然出事,莫非是和陳二爺昨夜說的那事有關系?
叔父隨周銳快步出去,沒走幾步就來到了事發地點。
他認得這戶人家,是同為散戶的劉家。
看熱鬧的人不嫌事大,里三層,外三層的包圍了這里。
周銳好不容易才擠出人群,看清究竟發生了何事。
只見幾個五大三粗的流氓圍作一團,把劉家的人圍在墻角里。
“劉清田,這個月初打出去的三十副鐵鎖,有牙行已經接到回口。
說是上等不齊,鎖舌不嚴。
你自己也清楚,牙行掛名擔保,事出必問工坊。
今兒不是咱幾個為難你,是公門規矩。
牙行掛牌工坊,三次出事必收坊契一次。
你這是第二回,咱來是給你個機會交代明白。”
這幫流氓常仗著自己有熟識的人在堂會當差,在鄉里胡作非為。
說話油腔滑調,半罵不罵,三分講理七分撒潑。
普通人家講究家門清白,鄉里名聲,不敢惹事。
潑皮反而以鬧為榮,以怕為勝,越亂他越有勢。
“你要說是買家誣告,那也成,咱明日帶人去比貨。
但若比出來果然有誤,那不僅要賠銀兩,還要帖榜謝罪,剝你字號!
當然,你要是識時務,今兒就把坊契留下,咱們牙行替你交涉。
事情也就不再傳出去。
你爐邊新打的幾把斧頭,咱們拿去一觀,也算是替你驗貨清名。”
不用多說,周銳都清楚這背后是誰搞的鬼。
徐慶元等不到那些鐵匠主動把坊契抵押在他那。
就仗著人家是散戶,沒有行會的幫襯,直接讓流氓上來搶。
那鐵匠弓著背,話也說不順,臉色鐵青,嘴角一顫一顫的。
“我……我這副鎖打得是按樣來的,不該一扭就斷。
若真出了事,也得看是哪副貨,給誰的,我認。
可……也得講個章程吧?
哪能只憑一句話,就要我把坊契雙手奉上?
這教我往后怎么活人哪……”
鐵匠說到后頭,聲音發顫,像是再多說一句,就要跪下來似的。
圍觀的群眾中有不少有點血性的漢子見狀后都攥緊了拳頭。
奈何打鐵還需自身硬,一介散戶,拿什么和他們拼命。
人群中有老漢咳了一聲,低聲罵了句“欺行霸市。”
誰知那潑皮猛地回頭,循聲看去。
“是誰說的?”
圍觀的人群咻一下向后退去,生怕被此事波及到。
而暗罵的老人就這樣被拱手賣出。
“陳二爺!”
周啟文先一步認出了對方滿是皺紋的臉龐。
陳二爺的那副心腸周銳向來是知道的。
可偏偏槍打出頭鳥,那幾個潑皮真就連老人都不放過。
只見為首的流氓一把揪住陳二爺的領子。
“鄉里鄉親,要講禮數。老不死的你蹦出來壞事。
萬一哪天你后院著火,水井斷水,可別怪咱們沒提醒。
老胳膊老腿的,就該窩在家里曬太陽,別湊這種熱鬧。”
流氓剛想給陳二爺一點教訓,他身后的小弟就湊過來。
“哥,他是行會的,傷了他怕是要叫來護坊隊的人。”
滿臉橫肉的男人一松手,老人一個踉蹌就向后跌去。
要不是周銳及時接住,陳二爺的身子骨怕是要摔壞。
“哼!今兒不分個是非黑白,還真以為人人都能當菩薩了。”
流氓揮一揮手,一幫嘍啰就要沖進劉家,去搶那坊契。
徐扒皮的手段也是越來越黑了,不過這回他倒是請不起官衙撐腰。
看來縣衙里的人各自心懷鬼胎,生怕報應落在身上。
打不過官衙,還打不過你嗎?
“陳二爺您沒事吧。”
老人搖了搖頭,勉勉強強從地上站了起來。
“這世道,怕是個連個敢說不的人都容不下了。你家可得小心吶。”
少年搖搖頭,讓叔父來照顧陳二爺。
“他是今日。”周銳咬著牙,“那來日,就輪到我了。”
念頭至此,周銳便不再猶豫,抬腳邁出人群。
“我當是哪位大俠,原來是周家的賤孤啊。
怎么?你家的鐵器不愁賣不出去。
盼著爺爺們給你驗驗貨?”
潑皮清楚眼前的少年并非行會的人。
真要動起手來,可用不著考慮后果。
周圍本是圍得密密麻麻的人群,一時間卻安靜了半息。
行會的徒子徒孫站在靠前的位置,嘴角扯著冷笑,像是在看一出好戲。
“他當真以為,打得出幾把像樣的玩意,就真成了人物?”
“本事有歸有,可也得看場合。牙行的人是能動的?”
“說不定人還沒出頭,就被打斷腿了,倒省得再掙攤子。”
角落里的散戶,都是靠雙手吃飯的老把式。
他們不敢多言,只在人群里悄悄交換眼神。
“唉,人是個好人,有手藝,也有膽。
可真要打起來,那幾個賴皮熟手慣打,一般人可扛不住。”
“打得好才叫英雄,打輸了,咱們這些散戶就更沒活路了。”
空氣像是壓著鍋蓋,悶得快要炸開,每個人都有話,卻都壓著嗓子。
他們知道,一旦出事,沒人替周銳兜著。
就在這時,少年眉頭一挑,像是終于聽夠了。
那潑皮笑著撲上來,一拳掄圓了砸向周銳面貌,風聲呼嘯。
周銳卻只微側身,腳步一轉,反手扣住對方手腕。
往下一擰,“咔噠一聲”,潑皮慘叫未出,已被他膝頂胸口。
那人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抽搐不起。
屋舍內翻找坊契的一眾小弟聽到躁動趕緊出門探望。
沒想到自己的大哥就這樣倒在地上,一蹶不起。
人群先是靜了片刻,隨即炸開了鍋:“這身手……練出來的吧?”
只見周銳緩緩收手,語氣平靜:
“咱可是看清楚了——是他先動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