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夜半三更。
周銳摸黑走出鐵匠營,順著小路一直登上了北山。
小山丘半腰處落座著一間頹敗的義莊。
這里就是私鐵販子與他相約的地方。
少年在高處觀望了許久,確認沒有別的人進出后才敢接近。
不怕遇見郊狼野鬼,就怕看見同行。
周銳上次摸黑買鐵的時候就摸到了別人的手。
好在破廟中烏漆嘛黑,誰也看不見誰。
二人尷尬的笑了笑,就當這事沒有發(fā)生過。
一人做事一人當,他被行會罰算不了什么事。
只怕牽連到幫助過周銳的陳家。
院門開著,門軸銹死。地上滿是斷裂的石板。
屋頂破了幾個洞,月光直落到供臺上。
“喂,在這呢。”
轉頭看去,一雙死魚眼擠在原本擺放祭祀用具的單間里。
伸出一只缺乏血色的手,正招攬他過去呢。
“怎么樣?我上次說的事情你想通了沒有?
這樣的好生意可不多見,我要不是賞識你的手藝。
才不會與你這樣的生客有過多的往來。
好些老師傅想多條銷路都沒法子呢。”
少年解下背上的行囊。
抽出刀鞘,只見一把雪白的寶刀出現(xiàn)在二人面前。
月光灑在刀刃上明晃晃奪人眼目,冷森森讓人膽寒。
就算在外行的眼中也稱得上是一把寶刀。
制式規(guī)整,沒有官印不說,刃部還有罕見的雪花紋。
“好刀!好刀!我果然沒走眼!
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見了周銳手中的寶刀,死魚眼都有了幾分生機。
可對方始終不肯踏出黑暗一步,好似見了光就會立馬死去。
“先別著急。我打出這刀可不容易。
得讓我看看你有沒有搞來我要的材料。”
周銳打制的腰刀一共六把,其中多出來的一把為的正是購買水鋼。
反正叔父不識字,接單賣貨的事情都交給了周銳。
有百煉齋的訂單作為幌子,他才有機會造出這把刀。
死魚眼蒼勁的雙手從黑暗中探出,翻出藏匣中的一口水鋼老胚。
其色澤青黑,紋理如波,刃未出而寒意已迫人心。
“這是早年軍中掉落的舊貨,水火交煉,今朝哪還能再尋得一爐?
我尋得此料的功夫可不比你輕松。
一口刀換頂級的水鋼,這筆生意夠劃算吧?”
水鋼多出自官爐、軍爐。
就連承包了水軍生意的郭氏鐵坊都不見得能制造出來。
少年心中的震顫難掩,干干的吞咽了口水才緩緩回過神來。
“我這口刀要是給了你,不會惹出什么大事吧?”
死魚眼干啞的嗓子桀桀一笑。
“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干這行不知多少年了,可沒出過偏差。
我對你以外的人向來是干脆利落,一點不妥就提褲子走人。
這把刀我自會送到合適的人手里,絕不會惹火燒身。
至于信與不信,全看你自己。”
就怕死魚眼見財起意,拿了刀就翻臉不認人,一刀把周銳砍了。
“莫怕,一頓飽和頓頓飽我拎的清。
要不是守規(guī)矩,能被行會的人信任?”
下一秒,水鋼連同烏木匣子一同被丟到了周銳的懷里。
少年見了這份誠意,也只好干脆的把刀扔了過去。
“謝謝惠顧。”
話音未落少年就奪門而出,他可不敢再和私鐵販子有過多的聯(lián)系了。
此時的周銳還不知道,那把刀兜兜轉轉,最終會來到他師傅的手上。
……
“叔父!別忙著打磨手把了。忘了今兒是什么日子了嗎?”
天光剛亮少年就把周啟文從床上拉起來。
昏昏沉沉的男人大口吞了一瓢水才有些精神。
“啥日子?難不成要到你生辰了?”
“工部的告示上都寫的清清楚楚。
三月末前咱得納銀三兩。
今天百煉齋的回款到手里。
再一合計之前攢下來的錢。
咱就可以把徭役的事給免了啊!”
叔父一拍腦袋,這才想起來原來還有這茬事。
這些日子忙著給鐵器準備把手和釘子,雜事一多什么都忘了。
侄子反倒比自己還要上心,他這個長輩當?shù)目烧媸 ?
二人當作是逢年過節(jié)那樣的喜慶日子,洗去臉上的煤灰。
穿上補丁較少的短衣汗衫,這才做好了出門的準備。
農(nóng)忙時節(jié),集市更是熱鬧非凡。
陽光落在東市的街道上,微熱蒸騰,攤販們的吆喝此起彼伏。
港口的碼頭上,人背馬馱,汗水與咸風混雜,裝卸聲連成一片。
街頭茶攤熱氣騰騰,老人就著一碗粗茶兌著黃豆煮花生,圍坐博弈。
偶有戲班路過,鼓聲咚咚,孩童追著看猴戲。
“叔父,等會到了百煉齋,可別說那些鐵器是我打的。
一是沒人相信,二是傳出去也不好聽。”
周啟文這才知道周銳為了顧及自己的顏面。
這些日子一直在頂著他的名字躉買鐵器。
“沒本事的人拋頭露面,有本事的反而默默無名,這怎么合適?
干脆借這個機會說清楚好了,免得誤會又惹出麻煩。”
有時候太過耿直也不是什么好品質(zhì)。
要不是上繳納銀需本人到場,順帶著叔父與百煉齋的人混個面熟。
周銳自己就把這事給結了。
“信不過別人,還信不過我嗎?
叔父您可能覺得這事沒什么,大鐵坊的師傅就不一定了。
沒加入行會,我們就一直是鐵匠營眼中的外人。
要是知道自己打得還不如一個黃毛小子,同行指不定怎么擠兌咱呢。”
叔父連連點頭,順從了周銳的主意。
百煉齋的現(xiàn)如今的生意已經(jīng)不亞于隔壁的鐵爐坊。
前來躉買的鐵匠和挑選工具的能人巧匠擠滿了商鋪。
店里的雇員也多加了幾個打雜的。
鄭子明透過人群看見周銳后,急忙收拾好手頭的工作前來見他。
“銳哥!今兒沒帶鐵器來啊?”
伙計見到與周銳相貌相似的俊朗男子,很快就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哎呦,敢情您就是周家的師傅吧?
您的手藝堪稱一絕,放在咱這的鐵器都賣斷貨了。
一直聽銳哥提起您,今兒總算有機會見到真人。
快快入內(nèi),我給二位去端點茶水過來。”
這周啟文只在德高望重的師傅身上見到過這樣的待遇。
沒想到自己做了半輩子的窮苦賤戶,也有一天能成為恭迎入座的上賓。
“周師傅,匠行的李匠對你打制的鋸子贊不絕口。
本來要等個十天半月的回款,一兩天后就結下來了。
我這也是趕緊替你討來,來數(shù)數(shù)。”
周銳接過錢隨便數(shù)了一下,來到掌柜那兌換成銀兩。
百煉齋和本地的一家錢莊同屬賈老板的產(chǎn)業(yè)。
在他們這兌換成整錢也省的周銳多跑一趟,而且手續(xù)費也比別處低。
不過兌錢納銀只是周日今天來市上的目的之一。
也不知托鄭子明的事做了沒有。
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來到鋪子的一角。
在掌柜與叔父閑談的時候偷偷說道。
“銳哥平日里那么關照我。
我豈能耽擱你的大事呢?
你打的那把刀我已經(jīng)放在庫房里頭。
就等過幾天賈老板視察的時候給他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