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日漸暖和,鐵匠鋪若開灶打鐵,屋內(nèi)更要熱上三分。
爐膛的火光映紅了鍛房的泥壁。
少年脫下外衫,赤膊上身,肩臂早已被爐火熏得如漆般黑。
他左手握鉗,右手提錘,低頭望向炭火中那塊尚未合攏的鐵胚與鋼條。
銘文附身的這半個月,經(jīng)他之手的鐵器少說也有百斤。
不知是高強度的勞作,還是心中銘文的作用。
周銳的肉體越發(fā)的結(jié)實精干,就連大錘掄起來也相當(dāng)?shù)妮p巧。
給鐵胚塑性的效率不亞于大型工坊的水錘。
“空有一身技藝,卻無處使用的感覺可真不好受。
可算是讓咱等來打制刀具的機會了。
等這批器物做好,結(jié)了前些日子的回款。
咱家就有足夠的余錢去上繳納銀。
叔父你也不用擔(dān)心徭役的事了。”
聽了這話,一旁的男人暢快的笑了。
俗話說弟子不必不如師。
對于晚輩技藝遠超自己這件事,他是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只要家境能快些脫貧,早日過上安穩(wěn)日子。
別人說的閑話又算的上什么呢?
“是啊,咱家就指望著銳兒你來重整祖輩的榮光了。
我這個不中用的大叔,退居二線做些雜活也輕松不少。”
少年顧及叔父的面子,趕緊補充說道:
“沒有的事。
鐵器又不只有剛硬的部分。
貼手的木柄同樣重要,今兒打制的腰刀還要制作刀鞘呢。
我對木工一竅不通,這些活計就只能仰仗叔父您了。”
這幾天早上開爐前,周啟文都會拿出斷劍拜幾下,感謝祖父開光。
男人不禁感慨自己侄兒的成長速度。
這樣一來,他也不算是愧對黃泉之下的大哥大嫂了。
家中祖上雖是頂級的刀匠,可他自己也沒打過幾次腰刀。
將要交付給縣衙的武器,交給周銳一個人負責(zé),真的沒關(guān)系嗎?
少年早在百煉齋時就已聽聞了腰刀的制式。
官刀長約三尺,重心靠前便于劈砍。
刀體寬厚,刃口鋒利但不強求精細,為的是壓低成本。
一把腰刀要用上的鐵料在四斤上下,算上刀鞘銅件之類的小配件。
成本在一百二十文上下,比周銳先前打制工具高上不少。
腰刀講究的是剛?cè)岵m然要使用包鋼法來制作。
卻不能像斧頭那樣,用一整塊鐵料直接制作。
因為斧頭在劈砍的過程中并不會彎曲,可以用大量的鋼芯佐以硬度。
而腰刀往往要在戰(zhàn)斗中與交鋒,硬度過高反而容易導(dǎo)致斷裂。
他用麻布蘸了清水,包裹住鋼材。
又取過一撮稻草灰與黃泥的混合粉末,均勻地撒在縫隙與表面。
明明經(jīng)驗不多,指尖卻有相當(dāng)?shù)某练€(wěn)。
爐膛溫度迅速攀升,炭火從橙紅躍為明黃,鋼胚外殼開始泛白。
他猛地抽出鋼胚,錘頭每一次落下都發(fā)出砰砰的響聲。
鍛打與加熱的步驟不斷的重復(fù)著,直到所有材料都融為一體。
不出片刻,鐵胚就有了刀劍的形狀。
只是,這還沒到最為艱難的部分。
同樣都是開了鋒的銳利鐵器。
為什么厚重的柴刀隨便一個農(nóng)戶就能買到
而輕薄的腰刀卻受到官府的嚴格管制,只有專人才能購入。
它們之間的區(qū)別就在于腰刀身上微微隆起的筋絡(luò)。
刀筋,也就是刀脊。
它讓刀身輕而有力,避免鋼材厚重而無彈性,便于揮砍殺敵。
就像膛線之于槍炮。
刀筋的存在能讓刀具殺敵效率更上一層樓。
錘聲沉重,爐火低鳴,周銳將尚熱的刀胚放在砧上。
他沒有急于動手,而是輕輕握起小錘,在刀背上劃出一道淺痕。
那是他心中刀脊的走向。
打出脊背初形這一步非常講究力度與角度。
輕則不起脊,重則變形。
更何況周銳家中沒有校直夾具供他來調(diào)整刀胚的角度。
少年只能依憑手感,不斷的用小錘修整刀脊。
就連一旁的叔父都停下手中的工作,被周銳專心致志的神態(tài)感染。
鋼胚震顫,他再擊一錘,落在痕線右側(cè)。
幾番交替,刀背開始隆起一道淡淡的峰線,如龍骨出水。
少年用鉗子夾起,舉于眼前。
火光映照下,那道脊線微彎如蛇,又正如弓,一絲不茍。
“侄兒,就算用了包鋼法,不進行淬火的話。
鋼制的刀刃也會不夠堅硬的。”
叔父還以為周銳糊涂了。
怎么直接跳過了淬火這一步,把初現(xiàn)雛形的刀胚放在炭灰中回火呢?
“叔父莫擔(dān)心,我知道的。”
少年又把鐵料放入鍋爐中煅燒,打算在回火的時候再打出一把刀胚。
“我打算在淬火前進行覆土燒刃。”
覆土的刀背和刀刃土量不一致,冷卻時的快慢不一。
刃與刀背的硬度不同,決定了最后刀身的彎曲度與紋理。
周銳很清楚哪怕自己的技藝再怎么高超。
也不可能光憑打制確保刀身完全平整。
所以他打算利用材質(zhì)間的差別,讓器物內(nèi)部的應(yīng)力替他矯正誤差。
叔父也只是在父輩的話語中聽說過覆土燒刃這個技術(shù)。
大部分鐵匠鋪為了確保成品率,往往會使用昂貴油淬。
也有的大鐵坊的師傅技術(shù)過關(guān),敢于嘗試水淬。
而今周銳早就掌握了水淬的時機。
卻還要使用更為困難的技法制作刀具。
這就是身為鬼才的游刃有余嗎?
時間來到正午時分,以往打鐵如有神速的少年居然一把刀劍都沒做出。
他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少年腦中的技術(shù)不是拍腦袋一想得到的。
早在接下這個訂單前,他就用【識物】反復(fù)的讀取了斷劍中的記憶。
曾祖父那非比尋常的能力借由自己的失敗之作,傳到了周銳的身上。
見時機成熟,少年將細如發(fā)絲的灰撒在刀身上,用指節(jié)將泥土涂抹得均勻。
薄如蟬翼的刃部只有一層濕灰。
厚重如骨的刀背卻被厚厚的耐火土覆蓋。
溫度、土層厚度、冷卻速度都要精準控制。
一不小心先前的努力就會前功盡棄。
“沒問題,站在這可不止我一人。”
少年全神貫注只為抓住刀刃顏色變化的一瞬。
汗水化為水汽騰空而起,仿佛有一道白色的魂靈附著在周銳的身上。
液體蒸發(fā)伴隨刀刃尖銳的嘶吼,燒結(jié)的覆土沉入水缸。
鋼鐵成器的瞬間,銘文也隨之發(fā)生了變化。
【專精:打鐵(小有所成)】
【經(jīng)驗:(47/100)】
【能力:塑鐵如泥、淬火十有八九能成、控火有方、百煉成鋼、習(xí)得物主之技】
在此之前,周銳一日得打出十把精工才能勉強提升一點經(jīng)驗。
看來還是勇于嘗試高難度的器物和手法才能讓經(jīng)驗蹭蹭上漲。
不過,這個習(xí)得物主之技是什么意思?
周銳曾聽說過有不少武館練功都要搭配上兵器使用。
有了武器,殺敵的效率才能更高。
所以有些刀劍的制式就能反映這門功法的專精。
莫非他打制出的武器被人拿來使用。
周銳自己就能學(xué)來相應(yīng)的把式了?
好家伙,人在家中坐,功從天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