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玄并未立即叫停,反倒點頭示意他們繼續。
接下來小半個時辰里,周銳與孫霆反復以“挾刀揉手”的方式交手,每次纏斗都持續數息,越發貼身,越發考驗勁力的運轉與判斷。
數番交手后,孫霆終于憑一記“順水推舟”,將周銳逼得手忙腳亂地退了一步。
洋玄這才微微點頭,緩聲道:
“好了,就到這里。”
他看了看周銳,語氣不疾不徐:“‘煉筋’二字,聽來簡單,實則是武道中最熬人、也最關鍵的一關。
何為筋?筋連骨牽肉,貫通內外,是勁力運行的橋梁。
筋強,則內力可達四肢百骸;筋弱,力散如沙。
它既不如皮肉易練,也不如骨骼易固,只能靠長年苦練,慢慢打通。”
我八卦門鍛筋之法,有‘通、拉、震、收’四訣。
這每一步,都得花上幾年時間,再輔以藥浴和丹藥調養,方能漸有所成。”
他望向周銳,語氣多了幾分贊許:
“你今日的表現,不像是才踏入練筋之人,臨場感知與應變,遠超同輩。
若勤加修煉,老夫敢說,不出一兩個月,你便能真正穩住‘練筋’根基。
若再勤奮些,說不定年底前,就能摸到‘練筋大成’的門檻。”
周銳聞言一喜,抱拳低頭:“弟子謹記師訓,必不敢懈怠!”
洋玄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語氣溫和些許:
“你我師徒之名,雖已在郭老柱首靈前口頭立下,但終究還差一道正式的禮數。”
他頓了頓,似在斟酌,隨后道:
“下月初八,是我五十六歲生辰。
屆時門中師兄弟、江湖朋友、商界舊識都會前來。
為師打算,就借這場壽宴,行三茶六禮,拜祖師叩神案,正式確立你八卦門關門弟子的身份。你意下如何?”
周銳聞言,心中微震。
洋玄這是要在眾人面前,為他正名、鋪路。
他恭敬答道:“一切聽從師父安排。弟子定不敢辜負所托。”
洋玄看著他這副模樣,點頭笑了笑:
“有這份心,為師就安心了。”
隨即話鋒一轉:
“今天這場‘揉手’,只是看看你掌控勁力、應變臨敵的本事,不是正式考校,你不必太過掛懷,更別因此急躁,亂了節奏。
你現在基礎還淺,體內內息也未穩。
接下來還是按原計劃,把氣血養足,把筋骨打實。一步一步走,別貪快。修行這事,最怕急。記住這一點。”
周銳鄭重點頭:“弟子明白,謹記師訓。”
又聽師父囑咐了接下來幾日的修行安排,他依次向洋玄、孫霆行禮告辭,便帶著滿腹思索,離開了八卦門內院。
外頭陽光正暖,山風徐來,他心中平靜,卻也隱隱期待著那場將名分徹定的大典。
周銳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門之后,演武小院之內,便只剩下洋玄與大弟子孫霆師徒二人。
孫霆走到一旁,他那身衣服,此刻也早已被汗水浸濕了大半。
這……這個周銳……當真是個……怪物!
他回想著方才與周銳“揉手”時的每一個細節,心中那份驚駭便如同決堤的江河般,再也無法抑制!
他才多大年紀?不過十六七歲而已!
正式拜入師父門下,滿打滿算,也不過才月余光景!
可他方才在與我‘揉手’之時,所展現出的臨場應變竟已絲毫不在我之下!
甚至還要隱隱勝我一籌?!
難難道我這些年來所自傲的‘大弟子’的身份與地位,全憑的是家族的背景與師父看在故人情分上的人情?
而非……我孫霆自身的真材實料與天賦異稟?
這周銳的天賦與悟性,當真就……遠遠勝過于我這么多嗎?!
洋玄走到孫霆身邊,給他斟了杯早涼的雨前龍井,語氣平和:
“別多想了,坐下喝杯茶。”
他頓了頓,又道:
“剛才那場‘揉手’,看似你占了點便宜,可你心里也清楚——若不是周銳幾次主動卸勁、收手讓招,你早就輸了。”
孫霆端起茶,一飲而盡,苦笑著點頭:
“弟子明白。那幾次明明快要得手,卻始終抓不住他……
就像碰上一條泥鰍,滑得根本使不上力。他的應變、感應、還有那股對‘勁’的直覺,的確是我比不上的。”
洋玄點點頭,語氣一沉:
“你能看清這一點,是好事。但你今天最大的失誤,不在技上,而在心上。”
“你一開始心態就不穩。見他是新來的小師弟,就起了輕視之意,又想借機立威。
等發現他不好對付,反而急了,越急越亂,連最基本的冷靜都沒了。”
他語氣稍緩,接著說:
“還有,你太靠招式。練熟了的動作,成了條件反射,打得快,但不靈。
‘揉手’講的是聽勁、懂勁、化勁。你靠判斷出手,他靠身體本能反應。
那一快一慢,差的就是一線,但這一線,足夠分勝負。
若不是他手下留情,你那幾次看似占優的擒拿,早就被他看穿、反制,甚至反被一招制住。
到那時候,你輸得只會更難看。”
孫霆聽著洋玄的點評臉色時青時白,額上滲出冷汗。
洋玄見他情緒已到,語氣放緩:
“但你也不必太灰心。你這個年紀,已穩穩踏入‘練筋’小成,放在嶺南同輩里,絕對是頂尖中的頂尖。”
他輕嘆一聲:
“至于周銳,那是個異數,根本不能照常理來看。能在他手下撐這么久,還能反擊一招,已經很不錯了。”
孫霆深吸一口氣,臉上失落漸退,語氣也鎮定了不少:
“弟子明白了。人外有人,見識了周師弟,才算真開了眼。”
他頓了頓,眼神卻多出一分向往:
“只是……師父,以他的資質,要是放到州府,甚至龍庭那樣的大舞臺上,他……還能算得上天才嗎?能出頭嗎?”
洋玄沉默了片刻,神色復雜,像是在權衡。
片刻后,他緩緩開口,語氣低沉:
“若論天資悟性——為師可以斷言,他能站在最頂尖的那一撮人里。
他才十六七,‘煉皮’已近圓滿,還隱隱摸到了‘練筋’的門檻。
更難得的是那種對‘勁’的直覺,還有能在實戰中舉一反三的本事。
只要不中途出事,不被人算計、廢掉……最多三年,他就能破盡‘四大煉’。
登上武道真正的大宗師之境——那是許多武者苦修一輩子都夠不著的高峰。”
“三年?宗師?”
孫霆像是被雷劈了一樣,整個人愣在原地。
眼中滿是震驚、難以置信,甚至……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深深絕望。
他知道,尋常武者光是入門的“煉皮”一境,沒有名師指點、丹藥輔助,苦熬三五年都不一定有成、
“練筋”更是道道難關,十年苦修不過小成;至于“換血”、“練神”,那是凡人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傳說。
可現在,洋玄卻說,周銳三年之內就能一舉貫通四煉,成就大宗師?
這……這簡直不是人,是天生為打擊世人的妖孽!
他下意識攥緊了拳,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洋玄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落寞。他望向遠方暮色中的天空,輕聲道:
“是啊,天賦異稟,妖孽降世……也許真有這種人。”
他停了一下,語氣低了下來:
“只可惜,再天才的武者,哪怕通神,真要面對那些自幼在龍庭養著、靠無數靈丹妙法堆起來的‘仙家子弟’。
我們這點苦練出來的本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望著天邊的殘陽,聲音像是飄散在風里的嘆息:
“終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一層,已經不是‘武’能碰到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