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他照著內(nèi)家吐納法門,把藥浴殘余的藥力一點點煉化,混入氣血。
漸漸地,他感覺體內(nèi)經(jīng)絡(luò)像被反復(fù)沖刷拓展,四肢百骸通透不少,筋骨也強韌了許多。
那種從“煉皮”大成,邁向“練筋”境的臨界感……越來越近了。
這天,孫霆師兄又來傳話,說師父已安排他前往內(nèi)院一處僻靜演武場。
那地方平時只有掌門或核心師長才用,尋常弟子連路都不認(rèn)得。
周銳依言前去。
院中空空的,地上只有兩條粗木板凳,略顯陳舊。
洋玄師父背手站在場中,神色如常,像已等了一會。孫霆坐在一旁,換了身短打裝束,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靜。
見周銳進來,孫霆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話。洋玄示意他坐到孫霆對面。
兩人照著師父吩咐,在板凳上相對而坐。
兩膝幾乎貼上,根本沒留轉(zhuǎn)身閃避的空間。那條窄凳死死封住了下盤,連腿都動不了,更別說借力發(fā)招。
周銳心里一動:這陣勢……怎么看著這么眼熟?
下盤封死,只能靠上身交手……難不成,這是八卦門的某種考校方式?專門比拼內(nèi)勁的?
洋玄開口,語氣不重,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此法,叫挾刀揉手。”
他說,這是從北方軍旅刀盾兵的操練法演化來的。專門用來考較武者之間的內(nèi)勁和應(yīng)變。
“它的要義,不在招式多巧,也不是誰力氣大。
勝負(fù)也沒那么重要。重的是一粘、一走、一聽、一化。”
他頓了頓,目光從周銳掃向?qū)O霆:
“你們得在這方寸之間,靠雙臂與手腕感知對方傳來的每一分勁力。
能順勢借、能反手破。純靠精微的內(nèi)勁調(diào)度,分毫不差。
但也因此,它危險得很。勁力一亂、判斷一錯,輕則脫臼,重則骨斷筋裂。”
洋玄指了指兩人坐著的那兩條板凳:
“這凳子,是讓你們沒法借腿發(fā)力、也不能移步避開。
只能靠肩肘腕指的配合,靠丹田吐納來發(fā)勁——把你們的虛實底子,一點不剩地逼出來。”
周銳聽得心里一緊。
全憑雙臂對接去感應(yīng)勁力?
我這點底子,練拳不過一年多,【形意】還沒合成,【斷岳】才摸到門道。
【死門八段斬】更是只練了幾下,還沒能內(nèi)外貫通
。八卦門正經(jīng)招式也還沒學(xué)幾套……
現(xiàn)在就要跟孫霆師兄這種內(nèi)家老手比拼這等兇險的功夫?
他下意識吞了口唾沫。
師父這是想試我?還是想敲打敲打,讓我別太得意?
孫霆看出周銳有些猶豫,便輕輕一笑,語氣溫和道:
“周師弟不必緊張。你我只是按師父吩咐,對拆幾招,印證所學(xué)。
不必把我當(dāng)成敵手,就當(dāng)是個不會說話的練功木樁,照著你平日所練的來就行。”
周銳聽了,心里忍不住腹誹:練功樁哪會出手?孫師兄這話,也太不實在了。
一旁的洋玄聽得,卻沒有接話,只淡淡道:
“準(zhǔn)備好了便開始。”
他語氣平靜,眼神卻極銳利。
“記住,這場揉手,不看你們招式多巧,也不分高低勝負(fù)。
我要看的,是你們?nèi)绾伟l(fā)勁、如何化勁——以及,在對手勁力變化中的感知和應(yīng)對。出手有分寸,莫傷了同門情義。”
話音未落,孫霆忽地一動!
他原本垂在膝上的雙手,突然間似繞樹游絲般滑出,一纏一探,快得幾乎看不清軌跡!
左手探肩、右掌抄腹,勁力分明,卻如泉水暗涌,毫無聲息。
這一手,正是八卦門獨有的纏勁手法,角度刁、路線滑,既快又狠,封得極死。
周銳只覺面前一股勁風(fēng)撲來,反應(yīng)已慢不了半分。
他心念電轉(zhuǎn),身體卻比意識更快一步動了:雙臂前架,硬生生將對方那一左一右的攻勢擋住!
“啪”的一聲輕響,兩人手臂瞬間接觸,像是兩條活蛇一樣纏住了。指肘之間,你進我退,我探你化,一連數(shù)合,竟無一人得勢!
真正的“挾刀揉手”,這才剛剛開始。
兩人仍坐在那條狹窄板凳上,下盤紋絲不動,只有雙臂交纏,攻守在方寸之間展開。
勁力吞吐間,招招貼身,招招逼命。
數(shù)息之間,他們已交手十余合。
你進我化,我探你引,幾乎沒有半點喘息的空隙。
起初,孫霆憑著深厚的內(nèi)勁和熟練的“揉手”手法,穩(wěn)穩(wěn)壓住了周銳。
每一招都像是早已布好的局,逼得周銳幾乎只能被動應(yīng)對。
可很快,孫霆臉上的那份輕松就沒了。
他開始察覺到不對。周銳的勁力,一點點變得扎實、順滑,甚至開始主動牽引、反震。
他出的一招一式,對方竟都能恰好卸去,而且越來越沉穩(wěn)、越來越難以預(yù)測。
孫霆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入門不過月余的師弟,正在交手過程中以驚人的速度飛快成長,就像一塊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被他這位“陪練”一錘一錘砸出了鋒芒。
而周銳,此刻也徹底沉進了一種說不清的狀態(tài)里。
他發(fā)現(xiàn),當(dāng)自己刻意去思考、去預(yù)判對方的變化時,反而越打越亂。
但當(dāng)他放空心念,不再靠眼睛去“看”,也不再靠腦子去“想”。
而是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兩人手臂相觸那一點,單純?nèi)ァ奥牎睂Ψ降膭拧⑷ァ案小睂Ψ降膭輹r——
身體,竟自己開始動了。
不是機械反應(yīng),也不是刻意控制,而是那種從骨子里生出的應(yīng)對本能,恰好又快、又準(zhǔn)、又穩(wěn)。
他忽地記起慧瑪前輩那夜說過的一句話:
“在黑河里抓泥鰍,靠的不是眼,是手,是感覺。”
那時他沒聽懂,現(xiàn)在卻仿佛真正體會到了——
在這種貼身纏斗的“揉手”里,不靠看、不靠想,靠的是身體最原始的直覺。
不是拆招,而是順勢。
不是硬拼,而是感應(yīng)。
他徹底放下了判斷,只守那一點。
漸漸地,孫霆的攻勢開始松散。他那原本老練精妙的出手,越來越被打亂。
周銳的回勁不強,卻極黏,每一次卸力、每一次纏繞,幾乎都正好破了孫霆發(fā)力的節(jié)奏。
就像牛皮糖一樣甩不脫,又像漏水的鍋怎么補都補不上。
孫霆終于感到了憋屈:那種力氣打在棉花上的空虛。
那種被牽著走、完全掌控不了節(jié)奏的壓抑感,讓他眉心緊蹙,心中驚疑不定——他這一身十多年的功夫,竟好像在對方面前,失了用武之地。
咦?他的勁……開始亂了?
周銳從那種近乎空靈的感應(yīng)狀態(tài)中稍稍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竟已在不知不覺間,隱隱占了上風(fēng)。
對面這位修為更強、經(jīng)驗更足的師兄,竟被他逼得節(jié)奏紊亂,招架吃緊。
他心里不由一沉。
不對,這樣下去……恐怕不好。
孫霆是誰?掌門的大弟子,也是“水巷堂”大長老的嫡孫。
自己才入門月余,出身又卑,若真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他壓下去,不但不給對方面子,恐怕連自己也要因此樹敵。
更何況,今日這場切磋,本就不是為了分勝負(fù)。
師父的本意,是要他去體會揉手之道,感知勁力流轉(zhuǎn)。現(xiàn)在這個目的已然達成,再繼續(xù)逼迫下去,實在沒必要。
念及此,周銳心念一轉(zhuǎn),便于下一輪接觸中,暗暗放慢了出勁的節(jié)奏。卸力時,更故意在腋下留出一絲細(xì)微破綻,仿佛防守松懈。
孫霆早已心浮氣躁,此刻一見有機可乘,立刻爆發(fā)勁力,毫不猶豫地發(fā)動反擊。
“啪”地一聲,他精準(zhǔn)抓住周銳右腕,一記纏絲擒拿手將其一扭一別,順勢鎖死。
周銳眉頭一皺,右臂立刻麻木無力。局勢瞬間逆轉(zhuǎn),他處于絕對下風(fēng)。
就在孫霆準(zhǔn)備乘勝追擊、徹底掌控場面之際,洋玄師父輕聲開口,語調(diào)平穩(wěn):
“好了,今日這番切磋,就到此為止。”
話音一落,場內(nèi)頓時安靜下來。
周銳低頭退了一步,神情平靜如常。
他知道,自己該做的,已經(jīng)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