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過了數日。
春寒漸漸褪去,江河解凍,雪消山醒。
集市也恢復了往日的活力。
路上行人絡繹不絕,滿大街都是吆呵的攤販。
周銳背著幾十斤重的鐵器走在路上,全然不感覺勞累。
自打他家買齊了接下來一個多月鐵料。
就再沒有去徐慶元的牙行托賣東西。
他自己打制的器具在工匠的圈子里已經小有名氣。
哪怕按照代銷抽傭的方式進行售賣。
不出幾日他就可以收到牙行的回款。
最近鐵匠營來往的時候,周銳的后背總是會感受到充滿敵意的眼神。
他們并不是因為周銳的鐵器太過暢銷而受到仇視。
市面上打得好的同行多了去了,不差周一個。
只是近日鐵匠營頻發盜竊事件。
行會不光派出了自發組建的巡邏隊,還聯合官衙一起巡察。
讓周不禁感慨郭柱首的影響力之大。
說來也奇怪,被偷的大多是鐵料、工具之類的東西。
鐵匠鋪的鐵料倉都在房子外側,因而容易得手。
不過除了鐵匠,誰還能用得上這些東西呢?
難不成是私鐵販子?
有些閑言碎語說是缺乏鐵料的散戶所為。
所以周銳才會遭受異樣的目光。
“三兩納銀觸手可及,等免除了叔父的徭役。
再攢錢去交入行的會費。
日后的生活也會變得輕松些吧。”
如此想道,少年的步子邁的更加輕巧。
“銳哥!又來賣貨啦!”
老遠周銳就看見了一個向他招手的少年。
街口一間牙行,門面不大卻干凈利落。
檐下懸著黑底白字的幌子,寫著百煉齋三個字。
木格窗內陳列著鋤頭、斧鉞、鋸條,架上貨件整齊,鐵光隱隱發亮。
這里是賈老板新開的牙行。
礙于他是外地來的商行,口碑尚未立起來。
所以前來躉賣的匠人并不如鐵爐坊那么多。
“你可算來了。咱們這就屬你家的鐵器賣的最好。
前些日子咱們商行還來了幾個屋匠。
他們給的訂單要求,恐怕只有你家才能達到。”
剛開起來的鐵行雇傭的人手并不多。
算上這個名叫鄭子明的雜役,這百煉齋人手就只有五個。
二人年紀相仿,外加周銳交貨又快又好。
鄭子明才會以哥相稱。
“先把這批刨刀和鐵鑿驗了吧。”
“好嘞!”
對方幫著周銳把竹筐里的鐵器搬到柜臺。
上了年紀的驗貨師傅二話不說,拿起鐵器就開始測試。
期間伙計還為他端來一杯粗茶水。
這樣的待遇,周銳過去在鐵爐坊可從未有過。
“這么說來,我還從來沒有接過訂單呢。
平日都是一拍腦袋,覺得什么東西賣的出去就開始打制。
只考慮把數量提上去,沒想過自己制作適合哪方面的器具。”
閑散鐵匠能多做點便宜農具養活自己就不錯了。
接訂單不光要看自己有沒有那個能耐。
還得看別人給不給你機會。
嶺南四百號鐵匠,憑什么輪到你去賺錢?
要不鐵爐坊抽三成的中介費,也還有那么多鐵匠去那躉賣呢。
“就憑銳哥的手藝,打什么不成?
等百煉齋在嶺南縣站穩腳跟了。
掌柜的肯定把大單子都交給你來打。”
僅有兩個鐵匠的工坊能接什么樣的單?
賺大錢的單子都在有口碑的大工坊手頭。
豪紳的馬車車軸、寺廟的佛像禮器、武館的訓練刀具。
這些才是來錢多的單子。
要不人家能養活一眾工匠和學徒。
“照你這么一說,我心里也有些底氣。
你剛剛提到屋匠,他們的訂單能否與我細說?”
聽周銳這么一說,鄭子明的眼里頓時放出光芒。
趕緊放下手頭的工作,跑去與掌柜商討事宜。
不一會的功夫,對方就拿著一張薄紙歸來。
記有訂單內容的文書稱為話簿。
因為工匠文化程度不高,只能口頭轉交給牙人代寫,由此得名。
周銳裝作不識字的樣子,讓子明把要求轉述給自己。
“北門李匠,要把好鋸。
鋸長一尺五,齒密勻整,刃口要硬,不卷刃。
濕木干木都鋸得動,用來鋸大梁。
柄要鐵梨或老樟,抓手穩。
五日內給個樣,十日交貨,工錢另議。
不知銳哥怎么想?”
鋸子這器物可沒有想象中那么好鍛造。
而且對方的要求也比較嚴苛。
原料成本在它的賣價中只占兩成,剩下的全看工匠手藝如何。
“李匠可是營造行的頭面人物,打得好,后頭還有大單。”
聽到此話后,周銳才拿定主意,接下了這個訂單。
他和這百煉齋一樣,都不受行內的待見。
正因如此,才急需一個機會證明自己。
“放寬心,我定盡心盡力,不辱百煉坊的招牌。”
周銳在契約上摁上手印,這一單生意就算是交給他了。
他先前交付的鐵器也都通過了測試,立馬被掛在靠近門戶的架子上。
“銳哥,前幾天的鐵器都賣出去了。回款要現在就結給你嗎?”
他都還沒提起這事,人家就主動相告。
不知比那拖欠回款的余扒皮強多少倍。
周銳點點頭,在掌柜算賬取錢時,繼續與伙計談天。
他每隔兩天就上市躉賣鐵器,誰知這幾次連賈老板的人影都沒見著。
對于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板,他心中很是好奇。
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物膽敢公然違背行規。
當著眾人的面去揭徐扒皮的老底呢?
徐慶元雖是一介牙商,他本家畢竟是當地的地主。
手眼通天不至于,可也算得上是地頭蛇之一了。
“你們的賈老板究竟是什么來頭。
怎么懟了徐慶元之后非但安然無恙。
還把這鐵行開起來了。”
周銳壓低聲音,悄悄打聽道。
“我們這些做工的都是掌柜招來的,也不清楚賈老板是什么人。
只知道他手底下有茶館、瓷窯、錢莊諸多產業。
和鏢局的關系也不錯。
凡事親力親為,一月三旬可能只有空來鐵行一次。
有說他是私鹽販子發家的。
也有人說他是北方某個貴族的私生子。
眾說紛紜,誰也不知真假。
不過剛開張前一天,賈老板略微和我們提過兩嘴。
他是因為江南一代盛產名刀寶劍,特此從北方過來經營商行的。
開間鐵器行只為結識些手藝好的刀匠,實在是豪橫!
日后若有機會,我定會把銳哥你介紹給賈老板。”
刀匠、鏢局。這幾個關鍵字很快被周銳抓住。
從賈老板在鐵爐坊的表現來看,他確實是干實事的狠角色。
要是周銳能與賈老板結識,借助他的人脈與鏢局搭上線。
這日子就不愁過不下去了。
百煉齋不但給錢爽快,從中抽的中介費也低。
其他的鐵行少說也得抽兩成。
在賈老板這只抽一成,還沒有寫契之類的閑雜費用。
賈老板能同時經營這么多產業,而不見赤字。
說明不是這些商行給不出讓工匠滿意的價錢。
而是生性貪婪,死活不肯讓出那點蠅頭小利,見不得底下人好過一些。
千里馬常見,而伯樂不常有。
周銳一邊思考結識賈老板的機會,一邊在集市上買了點酒菜。
順道給陳家帶了一只肥碩的荷葉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