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琦將泛黃的《荔浦縣志》攤開在案，書頁上“作芋酎法”的字跡已模糊，制酒坊中陶甑、木杵、竹篩俱泛冷光。

“公子，陶甑已熱，井水亦備！”黃忠闊步而入，見案頭芋堆如小山，糙手撫腮疑道，“真以芋頭釀酒制醬？”

劉琦卷起袖口，徐徐道：“亂世谷貴，正統黃酒一斗千金。芋酒雖味稍不及，然價廉量豐，正可拓商路。——將芋去皮切塊，蒸熟至軟爛。”

灶間柴薪噼啪，蒸騰熱氣瞬蒙窗欞。

劉琦守在陶甑旁，見蒸汽凝成水珠順著甑壁滑落，方命人揭開木蓋。頓時，醇厚的芋香混著白霧撲面而來，蒸得軟爛的芋頭塊顫巍巍堆在竹屜里。

“搗碎成糜！”劉琦令下。

黃忠揮木杵砸向陶甕，芋塊在杵擊之下漸成細泥。

待芋泥稍涼，劉琦從檀木匣中取出兩團酒曲，小麥制的曲呈青灰色，稻米制的曲泛著米白：“以此二曲，各試一遍。”

黃忠遂各取酒曲碾碎，分撒于芋泥之中。

“按嶺南酒例，一斗曲配五斗原料。”劉琦說著，又抓了一把糙米倒入，“谷物雖少，卻能助其糖化。”

他執木勺攪動，芋泥裹曲翻涌，漸漸凝成帶著酒香的漩渦。

“然此味……”黃忠近甕口，蹙眉道，“生芋澀氣太甚。”

劉琦從容不迫道：“尚需發酵。”

陶甕羅列如陣，酒香與藥香交織彌漫。劉琦挽起袖口，手持木勺輕輕攪動甕中酒液，淡褐色的芋酒泛起細膩的泡沫。

黃忠好奇蹲在一旁，衣襟沾著斑駁酒漬，目光緊緊盯著甕中變化。

劉琦碾新制酒曲，勻撒于甕中：“此次用陳稻米曲，復延三日發酵。”

自試釀芋酒以來，這般場景已數見不鮮。從調整酒曲比例，到控制發酵溫度，每一次嘗試都像在迷霧中摸索。

三日后，陶甕啟封之際，濃香撲鼻。黃忠亟舀一勺飲之，酒液入口綿密醇厚，繼而回甘悠長，昔日澀味盡消。

“好！好！”他驚喜連飲數勺，面染紅暈，“此味竟不遜江南黃酒！”

劉琦未露喜色，反而眉頭微蹙：“雖香氣醇厚，然猶有不足。”他踱步至藥柜前，取出一塊深褐色的桂皮，“取三錢桂皮，碾碎入酒。”

“桂皮？”黃忠瞪大了眼睛，“這不是烹調用的香料？入酒恐壞其味！”

劉琦將桂皮放入研缽，緩緩研磨：“芋頭酒性溫，極易酸敗。桂皮不僅能增香，更可防腐。”

黃忠將信將疑，傾桂皮粉于甕中，輕攪之。隨其融入，醇厚酒香中又添一縷辛香。

劉琦端起陶碗，淺啜一口。俄頃，酒香、芋香、桂皮辛香并綻于舌尖，醇厚綿柔，回味悠長，竟生蕩氣回腸之韻。

“成了！”他放下陶碗，眼中難掩欣喜，“即刻傳令，按照此法制曲、釀酒，明日便開始大規模釀造！”

消息傳開，荔浦城內一片歡騰。酒坊里，陶甑日夜蒸騰著白霧，工匠們將去皮切塊的芋頭蒸熟、搗碎，與酒曲、桂皮充分混合。

一批批陶甕嚴密封緘，整齊排列在酒窖中，等待時間賦予它們更醇厚的風味。

半月后，首批芋酒出窖。透亮酒液傾入陶碗，香溢滿室。

劉琦望著熙攘人群與如山酒壇，心間漫過萬千滋味。接下來，他并未止步于釀酒，轉而逐戶登門。

或蹲守灶臺觀老嫗腌菜，或駐身酒坊與釀工論發酵之法。

三日后歸來，劉琦袖中藏滿記著各家秘方的竹紙，衣角亦染淡淡茱萸香氣。

“開甕！”一入縣衙，劉琦便發令，后宅旋即忙作一團。陶甕碰撞聲、研缽搗藥聲、木杵舂芋聲，聲聲相和。

劉琦執竹尺量芋條，目光掠過案頭食材：“選小芋艿，質硬者為佳，避其綿軟。”

“得令！”黃忠扯下披風，露出內襯的粗布短打，抄起匕首削芋皮。刀刃起落間，芋條如流水般墜入木盆，濺起細碎的水珠。

“清水浸泡半日，再加兩勺粗鹽。”劉琦將陶罐重重擱在案上，“黏液最是棘手，當年有個孩童誤食未處理的芋莖，舌頭腫得說不出話。”

說罷，他抓起一把茱萸在鼻尖輕嗅，干燥的果實散出辛辣氣息，“香料加茱萸、老姜，再取一點酒糟。”

“用酒糟做醬料？”黃忠頓了頓，酒香混著酸味在指縫間彌漫。

“正是。”劉琦將切好的姜片撒入甕中，“酸可開胃，亦能防腐。昔年齊桓公困頓途中，便憑一壇酸菹重振精神。”言罷，又傾半碗米醋入內。

待甕口用黃泥封好時，日頭已西斜。

劉琦望著整整齊齊排列的陶甕，忽然想起走訪時一位老丈的話：“好醢如良將，須得耐得住寂寞。”

他伸手拂去甕口多余的泥漬，在暮色中輕聲自語，“且等三十日，看這些芋頭如何化腐朽為神奇。”

馬玄疾步踏入縣衙，神情振奮：“公子！十五座地窖已依古法筑成，通風防潮皆備！”

劉琦袖袍凌風，豪氣頓生道：“三萬石芋頭入窖封存，以為救急，其余盡投入釀酒制醬。——傳令下去，明日官府開堂授藝，將釀酒制醬之法盡授于民。”

次日清晨，縣衙前熙熙攘攘，擠滿了聞訊而來的百姓。

劉琦立于高臺，手持陶甕親自示范：“酒曲與芋泥比例需精準，封壇時黃泥要壓實。”

人群中驚嘆聲此起彼伏，一老者捋須贊道：“芋酒、芋醬皆為秘法，常人皆藏之，豈肯傳授？使君真乃大公無私！”

當日便有數百戶人家，推著滿載芋頭的板車，匆匆返家，釀酒制醬。旬日之后，首批芋頭酒芋頭醬開甕出窖。

劉琦命人抬著酒壇來到校場，酒液傾倒進陶碗，辛香混著芋甜飄散在空氣中。

“諸位！”他高舉酒碗，目光掠過隊列中精神抖擻的將士，“此酒凝聚荔浦萬民心血，飲下這碗，共護嶺南太平！”

黃忠仰頭飲盡，鐵甲碰撞聲混著喝彩響徹云霄。

將士們圍坐一處，陶碗中盛滿芋頭酒，醇厚酒香彌漫。他們蘸著鮮香的芋頭醬，就著烤餅大快朵頤，歡聲笑語此起彼伏，氣氛熱烈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