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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最后籌碼

在皎然手中,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座塔頃刻間坍塌了,他想起在他手中輕易被握碎的魚兒,這一刻他才明白,其實他才是皎然手里的一條魚。

她向下摸到他下身之時,他先是僵了一下,隨后腦中煙花般炸開,他以為他會推開她,讓她滾遠些。

穆衿沒有,他比她顫得更厲害。

腦子漿糊一團,不清明的視線讓穆衿忽然明白,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后來她便模模糊糊睡著了,頭枕在他肩膀上,她手上還殘留他的氣息,待她睡熟了,他才敢與她交握雙手。

明日便是個全新的日子了,他和她都會有新的開始。

他要想個萬全之策連她一起帶走,這里是地府,地府里,活人是活不下去的,在這里久了,皎然也會枯萎。

他還在腦中思慮要如何和皎然說清楚現在的情況,想得太入迷,等他再睜開眼,日光已經透了進來,而笑菊不知何時已站在離床榻不遠的地方。

她和他對視一眼,識趣地離開了。

等到她醒來,無論她多么生氣,他都要將實話告訴她,然后帶她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只有他們兩個人,再也沒有見鬼的都督府和詭計多端的長史。

穆衿聽見她靠近的腳步聲。

她走過來了。

很快到了他面前。

“你……你還好嗎?”

皎然會羞澀一笑,扭開臉不搭理他?還是故作鎮定,然后說那也沒什么。

都沒有。

她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將此時掩蓋了下去,就好像昨夜他們不曾如此靠近,品嘗對方的氣息。

一瞬間,怒火幾乎要將他燃盡,他聽見自己后槽牙咬得咯吱作響,然而臉上卻笑了。

他覺得自己哪怕被刀子扎穿百次,千次,也沒有如今痛。

他是不被承認的,從來沒有他的位置。

他以為皎然也是愛他的,可現在看來,那只能算是她無心之過。她要的是《高山壽》而不是他。

卑微如他,小心翼翼去求一個女子愛他,也是奢望。

他祈求長命百歲,榮華富貴了嗎?他奢求像柴徹一樣成為絕世高手了嗎?

他要的只是皎然,只是她。

若她將真心托付,他不會如此癲狂,想要所有人都和他同歸于盡。

皎然不要他奉上的一顆心,說不定她還覺得他可笑。

和他們一樣,皎然忽視他的目光也是如此輕蔑。

中堂之上端坐著的并不是會英門的掌門,而是會英門的實際執掌者,柳絮劍周芝。

站在一旁的反而是衣秉風。

堂下下跪正是逐星。

只見她低垂下臉,一句話不敢多說。

一側的臉已經高高腫了起來,可見掌力之狠。

她耳中似鉆進一只夏蟬,長鳴不休,眼淚蓄滿了眼眶,步月臨走之時說過,他能找到穆衿,無論穆衿逃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把他找回來。

“你且把話從頭到尾說一遍,這會英客棧里里外外都是人把守著,任憑他長了翅膀也飛不出去。”周芝微微向前傾身逼近她。

還能怎么說呢?翻來覆去就是那些流水賬。

歲星忽然肚子疼,她便替了他守著穆衿,寸步不離。

穆衿彈琴彈了許久,見她站在旁邊便和她搭話,說來也怪,他平日里一句話都懶得說,偏偏是她看守之時愿意多說幾句。

穆衿問她,“可會彈奏些曲子?”

逐星搖了搖頭,“我們這樣的鄉野之人,哪里會彈琴,十根手指握的住劍就行。”

他起了身,“閑著無事,你聽得如此沉醉,想來心中對此向往。”

“這……不……不行的,我不會。”

穆衿卻已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下,“手指按著此處,對,另外一只手放在這里。”

她學得倒也快,沒一會兒就會彈一小段《春江花月夜》了。

穆衿便道,“我原本也要教皎然,只是她坐不住,才彈片刻便渾身刺撓,非要起來活動,說什么也不愿坐下。”

逐星聽出他話中的悲凄與懷念,低聲說,“日后切莫再提皎然了。”

“為何?”

“師娘說——皎然偷了《高山壽》逃走,這是師門遺失的秘籍,是死罪,若門中有人見到她,必要清理門派。”

穆衿喉中發緊,“她是說,要讓你們殺了皎然?”

“……”

“為何!她不是會英門掌門的千金么?虎毒尚且不食子。”

逐星見狀臉色一白,“皎然并非師傅師娘的親生孩子,她與我們一樣……都是孤兒。”

穆衿一愣,半晌沒有說話。

逐星還想再彈一會兒,見他坐在一旁發呆,興致不高,只好說了聲,“那我先出去了,若你有急事,記得叫我一聲,我聽見了立刻進來。”

穆衿道,“我困了,須得睡會兒,你不必叫我起來吃飯。”

逐星點點頭,“好,我就在外頭。”

整個過程就是如此簡單,她再打開門,穆衿已經不知所向。

另一邊,來財賭坊今日并不開門,出了命案兩件,官府勒令歇業,坊主閑得跟三五好友在自家賭坊玩私場。

步月一腳踢開大門,腳上收這力,沒一腳踹破門,見季老板在此,學得穆衿那般人五人六行了個禮,“季老板今日不開門?”

“哪陣風將您吹來了?”季老板手里的牌九沒有立刻丟下,這個又黑又瘦的小個子年輕人,行事猖狂,鋒利得像一把刀,來財賭坊是小,人人都怕這個霸王,他卻不怕,開門就是做生意,怕他作甚,鬧事就由他鬧去。

一片金葉子嗖一聲卡在了季老板面前的桌子上,入木三分,“這是做什么?”

“季老板,會英門跑了個弟子,小弟知道您在這鎮上手眼通天,料想他腳程沒那么快,只要他出鎮,必然經老板此地,勞煩您給透個口信,他是否走這條道出了此地。”

季老板這才放下手中的骨牌,看了一眼他,“憑這一片?”

見有得談,步月連忙湊上去笑著遞上一包,“自然少了,都備齊了,給!”

“來得不巧,你要找的那人,一個時辰前剛過去,綿垣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現在你再追,估計也趕不上了。”

步月急了,“若我只是想問他何時經過,隨便問街道上小販就是,季老板不要裝傻,此人我今日必須帶回去。”

季老板安撫道,“急什么,人走不了,但凡是進了咱們鎮上的生人,多少雙眼睛都盯著呢,要人真跑了,我還跟你在這兒打哈哈?”

“還請指路。”

“當鋪!”

“多謝。”

身后骨牌又開始打了起來,“找著人了,記得回來打一圈。”

步月并不回頭,“不了,以后都不賭了。”

季老板嘿嘿笑了兩聲,“一個賭狗,說自己以后都不賭了,這不就跟一個酒鬼說自己戒酒了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把人交出來!”步月到了當鋪,換了張臉。

“閣下是?”

身后小伙計低聲在他耳畔說了一聲,“山后會英鏢局的人,前頭開了個客棧,最近也不讓人住了,奇了怪,開客棧不留客。”

“哦,是你啊,你要找的人不在這里。”

“絕不可能,不要耍我。”

“說了不在就是不在。”

他話方出口,步月突然出手,一掌奪到他面門前,此人閃電般伸出手接下,只聽啪一聲響,步月身子也被震得往后一退,他的武功以陰毒靈巧見長,此人出掌使的純是純陽之力。

步月被震得退出當鋪,膝蓋一軟便要跌在地上,他未曾想到這不起眼的當鋪竟還有這么個武功絕佳的高手,是何時來到這個小鎮,他竟絲毫不知。

“回去吧。”此人收了掌,“武功倒是不錯,就是心急了些,內力太雜,不純粹,遇到行家,難免要吃虧。”

“你——”

步月被師弟攔下,“師兄,他的武功在你我之上。”

“那我也不能無功而返。”步月再次上前,聽得對方說,“叫你回去,你沒長耳朵?”

老者擦拭著面前的一只白瓷花瓶,“你聽不懂人話?”

步月立刻明白了過來,他是說已經回去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多謝前輩,晚輩唐突了。”

“呵,沒瞧出你還是個二皮臉。”

步月笑了笑,“日后再來跟前輩討教幾招。”討教二字說得尤其重。

再回客棧,果然見到穆衿已回來,他出去一趟,好像只是逛了逛便走了回來,絲毫沒有發現他的離開給會英門帶來多大的麻煩。

逐星站在角落里,見他來了,撇臉過去,藏在人后,這么大了,還被師娘教訓,她臉上也掛不住,在師弟師妹們面前丟盡顏面。

步月見她面頰上的指印,渾身針扎一樣難受,再也忍不住,幾步飛竄,剛到穆衿面前,師娘便出手,一招化解他拳法。

步月如何肯善罷甘休,手掌猛地揮起,袖中數點寒星,暴射而出,朝著穆衿飛馳而去。暗器破風之聲讓眾人目瞪口呆。

但見師娘抽出腰間軟劍,銀蛇一閃,數點寒星,已全都被劍打一旁的柱子上。

周芝從容收劍,笑盈盈走到穆衿身旁,“乖孩子,沒嚇到你吧?這些孩子都是粗野人,不懂得好好說話,你別怕,要是他們敢欺負你,你告訴我,我來教訓他們。”

步月恨極了,比討厭皎然還要厭惡此人百倍,還要上前為難,衣秉風已經攔下了他,“好了,去給逐星上藥,你還要她站在堂中多久?”

他這才收斂怒氣,推開師兄師弟們,攥住了逐星的手臂,“走。”

一旁的穆衿瞥見逐星臉上的傷,再看面前的中年女子,心中一陣惡寒,她對他越示好,他就越是惡心。

偏偏她還要跟上樓來,“穆衿公子,今日是出去做什么了?”

“我是你的囚犯么?出去走走都不成?”

周芝連聲道不是,“若想出去,怎么不提早跟我說一聲,也不難,只是這鎮子雖小,魚龍混雜,多的是壞人,要是抓走了你,可怎么辦?”

穆衿冷了臉,“別用對待孩子的方式與我說話。”

“好,好,你不喜歡,我以后就不這么說了。那你今日是出去做什么?”

看來她不問個底朝天是不會罷休,穆衿早有托詞,“這個。”

他從當鋪拿出的一套棋子,上好的白玉棋子。

“你去買棋了?客棧也有棋,你若想下,我還能拿上來陪你下一會兒。”

“客棧的不知被多少臟手碰過了,我不用那些。”

周芝聽他這樣說,頓時失了從容,想到清晨清理馬廄,背過手小心翼翼,說道,“既然不喜歡就算了,日后再給你買新的。”

“不必,多謝。”

穆衿反手關了門,她在門外不休,敲門聲陣陣。

“怎么了?”穆衿開門放她進來。

看來她今日是非要將他放在眼皮子底下了,怕他再跑了。

“……能否讓我陪你博弈一局?”

穆衿已擺了棋盤,料到她有這么一說,“請。”

入局。

他們都已在局中了,他此刻擺完棋局,才明白,直到這一刻,他才擺脫棋子的身份。

他被情愛迷了眼,失去了神智,下場就是再入牢籠,從都督府到會英門,自由從來不由他說了算。

一招不敵,毀掉的不僅是他鋪了數年的路,還有——皎然。

“你不必將我當成孩子看,我在都督府這十年來,除去懵懂無知的幼年,其余時候都過得和你們這些人差不多,步步為營,如履薄冰。”

穆衿開口道。已落了一子。

周芝垂了眼眸,將心疼困在眼中,不讓它流淌出。

“你我下棋,也得有個輸贏,若你輸了,就告訴我,今日你除了帶回這棋還做了何事。”

穆衿道,“可以。假使是我勝你,你就告訴我——”

“你想知道什么?我不會瞞著你。”周芝說。

“我再想一想吧。”穆衿催她,“輪到你下了。”

“如果你想問我皎然在何處,我不知道,這是實話,我確實不知她下落。”

“你的確不知,否則,你會立刻殺了她。”穆衿道。

“只是我不明白,你的心是石刻的么?對一個養育了十多年的孩子,全然沒有一分憐憫?”

她的心,從清風派滅門那日,便已死去了。

“你才是幕后的布局人,執棋者。”穆衿圍了她一處,“我早該明白,是我太蠢了。”

“不要緊,你現在知道,也不晚。”

“長史——不,鳳凰雛只是你計劃中的一部分,他從來不能與你抗衡,或者說,他也有求于你,想要與你合作得到些什么,但我肯定,他要的不是《高山壽》,因為《高山壽》其實是你畢生所求。”

周芝執棋的手一僵,她想到穆衿遲早會想到這一層,便也不驚奇了。

“你可以殺了皎然,但我肯定,你殺了她絕拿不到《高山壽》。”

“世上沒有絕對之事。”

他捏起一顆下在一個她意想不到之處,自取滅亡。

“你下錯了。”

“沒有,正是我要落子之地。”

“下在這里,你方才的布局,全都廢了。”周芝提醒他,想給他一個悔棋的機會。

“想要活著,我才會布局,如果不想要這條命了,棋局也就于我毫無意義了。”

她握緊棋子,手心出了冷汗。

“別那樣說,你還年輕。”

她對他一點也不了解,在他冰冷的身軀下,一顆心臟早就不愿跳動了,皎然來了,他漸漸學會掌握自己的感情。

都督大人要他溫熱的血,要他能畫天地的手,剝去骨血和軀體,他早已一無所有,如今面前這個人,又要他的什么?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求你放過皎然,是想告訴你,皎然是我想要相守一生的女子,如果你真的殺了她,我一定用我自己去殉她。”

她漸漸抿緊唇,“有沒有人教你,這世上命最寶貴,留著一條命就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時刻。”

“我已見過真正的柳暗花明,旁的,我并不稀罕。”

“皎然……她有這么好嗎?”

“她有多好你不會不知道,她笑起來——”穆衿慢慢合了眼,似在回憶,“仿若夜幕里所有的星子都墜落到人間來了。”

“要不要去京城?等我拿到《高山壽》,去京城好不好,那里的姑娘據說各個國色天香,皎然比起她們,云泥之別,你以后會慢慢忘了她。”

“忘?我如何能忘了她?”

“你必須忘了她,所有人都可以,只有她不可以。”

穆衿緩緩抬起手,“過去數年,我這雙手被硬物砸了無數次,十指連心,每每受傷,我都是一人藏起來舔舐傷口,后來她來了,只有她會在意我的傷到底是凍傷還是擊打傷。”

“別說了,無論如何,她都必死無疑。”

“我知道你不會輕易被說服。”

“既然如此,就別白費口舌。”

棋還在下,穆衿捻起一顆棋子,忽然落在一處,整個棋局便置之死地而后生。

周芝先是一驚,隨后帶著稱贊的目光望向他,“你贏了。”

“所以我有了籌碼。”

“籌碼?”

穆衿說是,“這個籌碼足夠換你放過皎然。”

“你沒有,你手上已無棋子可用。”

穆衿將手放在棋局中央,“有,我有。”

他還剩下一個,“你是——我的母親。”

一顆邊緣的棋子滾落在地,噠噠兩聲跳動,然后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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