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雨中的溫暖(上)
- 用晴天娃娃來治愈你
- 蔣亦南
- 2361字
- 2025-04-23 01:12:48
“李淑華。”
這三個字,像一枚生銹的鑰匙,猛地捅進記憶塵封的鎖孔。王宜蘭感到心臟被無形的手攥緊,又倏然松開,留下空洞的回響。眼前的林亦涵,清澈的眉眼,在煞白的天光下,竟與二十年前那張焦慮的臉龐緩緩重疊。塵埃,被這名字卷起的颶風,瞬間彌漫了整個心房。
“…小李,”王宜蘭的聲音像繃緊的弦,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泄露了驚濤,“…客人那邊,你先去。”必須支開他。這瞬間的崩塌,只能獨自面對。
小李的身影消失在氤氳的熱氣里。王宜蘭轉向林亦涵,努力讓聲音沉入水底:“小涵…你媽媽,全名是?”明知故問。是確認,也是拖延。
“李淑華。”林亦涵的聲音如山澗溪流,清泠,卻足以沖垮堤壩。
“…李淑華?”王宜蘭重復著,舌尖嘗到舊時光的鐵銹味。就是她。
“嗯,阿姨。”林亦涵點頭,眼中浮起薄霧般的困惑。
驚駭如同冰冷的蛇,纏上王宜蘭的脊椎。耳邊炸響的,不是窗外的悶雷,是二十年前那個同樣潮濕的午后,李淑華急促的、帶著哭腔的聲音:“姐!店…店就托付給你了!小涵…小涵的病不能拖,我得帶她走!”那聲音穿透時光的雨幕,清晰得刺耳。
“天…天啊…”王宜蘭失神地低喃,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仿佛要抓住什么墜落的碎片。
“媽?”“阿姨?”風耀和亦涵的聲音同時響起,像從很遠的水面傳來。
王宜蘭猛地回神,視線掠過兩張年輕擔憂的臉。算了。大人的債…何必壓垮新抽的芽?她喉頭滾動,咽下翻涌的酸澀。“…啊,沒事。里面…我得去看看。”她轉身,步履有些踉蹌,像踩在搖晃的甲板上。可是…淑華,我們真的…還能再見嗎?這念頭帶來的不是期待,是尖銳的、混雜著愧疚與恐懼的刺痛。
雨歇了幾日,舊南的天空卻未放晴,反而積蓄起一片病態的煞白。悶熱黏稠,空氣沉重得能擰出水。一場醞釀中的暴雨,懸在城市的頭頂,也沉沉壓在王宜蘭的心上。
她站在窗邊,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微涼的玻璃。窗外,鉛灰色的云層低垂,如同她此刻的思緒,淤塞著無法排遣的重量。李淑華。那個名字,那個身影,在悶熱的空氣里發酵。她們曾共用一把傘,在更大的風雨里,用微薄的爐火和滾燙的粥,試圖暖熱冰冷的現實。笑聲、眼淚、蒸騰的熱氣中閃爍的微光…那些碎片,此刻尖銳地硌著她。并肩的戰友,失散的船。
“媽?”風耀的聲音靠近,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真沒事?”他總能嗅到她的陰霾。
王宜蘭沒回頭,目光依舊黏在窗外那片令人窒息的白上。“…想起點舊事。”聲音輕飄飄的,像一片羽毛,卻承載著山巒。
“雨…好像要更大了。”風耀的聲音裹著憂慮,“店…撐得住?”
王宜蘭終于側過臉,擠出一個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笑紋。“舊南的雨…是好看。可再好看的東西,”她頓了頓,目光穿透雨幕,“…也會壓垮些什么。”比如傘,比如人,比如年久失修的屋頂。
厚重的窗簾隔絕了煞白的天光,只余下窗外滾動的悶雷,低沉,綿長。雨點敲在玻璃上,起初是試探的鼓點,漸漸連成一片白噪音的海洋。風耀的房間,舊木地板的氣味,書架的輪廓,在昏暗中沉淀出一種安穩的歸屬感。雨聲是最好的降噪器,濾掉了白天的喧囂,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好久,沒這么安靜了。”林亦涵的聲音在黑暗中浮起,帶著雨水的涼意,“…我們,好像一直在跑。”跑向哪里?或者只是被時間推著走?
“嗯。”風耀應著,手臂環得更緊了些。“…跑著跑著,就忘了停下來聽聽…雨。”雨聲是時間的另一種刻度。他感受著她的溫度,像懷抱一捧溫潤的玉。
“這里…就是你長大的地方。”亦涵的手指輕輕劃過他胸前衣料的紋理。
“嗯。迷路的時候…想想這個房間的窗戶,”風耀的聲音低緩,“…就知道該往哪走。”家,是刻在骨頭里的坐標。
手機的屏幕驟然亮起,刺破黑暗,是王宜蘭的名字。
“兒子,”聽筒里傳來母親的聲音,背景是更密集的雨聲,“…雨太大了,回不去。我睡店里。冰箱…有吃的。這雨,看架勢…還得下幾天。你們…別出門。”“別出門”,是命令,也是無處安放的牽掛。
“媽,你自己…當心。”風耀的聲音沉了沉,“家里…有我們。”“有我們”,一個鄭重的承諾。
“阿姨!”林亦涵湊近話筒,聲音帶著暖意,“…明天,我們去店里!”
“…小涵,傷沒好透,歇著。”王宜蘭的聲音透過電流,軟化下來,“…早點睡。”母親的口吻,像一層薄被。
電話掛斷,黑暗重新合攏。沉默在雨聲中蔓延。
“…以前,也常這樣?”亦涵的聲音帶著試探。
嗯。”風耀的聲音很輕,像飄落的灰燼,“…習慣了。一個人開燈,一個人…煮面。”習慣,是孤獨磨出的繭。
溫軟的唇貼上他的下頜,然后是低語,帶著濕熱的呼吸:“…現在,有我。”亦涵的手臂環緊他的腰,“…天亮,我們去店里。”“有我”,是宣言,也是暖爐。
夜,沉入墨色深處。一道慘白的電光撕裂天幕,緊隨其后,是震耳欲聾的炸雷,仿佛就在屋頂炸開!
“啊——!”林亦涵的身體猛地彈起,像受驚的鳥,心臟在胸腔里狂跳。“風耀…我…怕…”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雷聲是童年陰影的鑰匙。
風耀幾乎是瞬間將她撈回懷里,手掌撫過她汗濕的額發,指腹帶著安撫的溫熱。“…傻。”他的聲音低沉而穩定,像錨,沉入她翻騰的恐懼之海,“…不是一個人。我在。”“我在”,比任何誓言都重。
黑暗中,亦涵仰起臉,瞳孔映著窗外斷續的閃電:“…風耀,我們會…一直這樣嗎?”“一直”,一個奢侈的愿望。
“會。”他的回答沒有半分遲疑,嘴唇印上她冰涼的額頭,聲音像溫熱的牛奶,注入她顫抖的四肢百骸,“…雨再大,我在。”
翌日清晨。雨,依舊固執地敲打著窗欞,沒有半分停歇的意思。熹微的晨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雨云和窗簾縫隙,在房間地板上投下朦朧的灰影。
廚房里,煎蛋的滋滋聲和雨聲交織。風耀的背影在灶臺前忙碌,晨光勾勒出他肩頸的線條。
“…睡好了?”他頭也沒回地問,聲音帶著晨起的微啞。
林亦涵倚在門框,看著鍋里跳躍的金黃邊緣,輕輕“嗯”了一聲。空氣中彌漫著食物溫暖的香氣。“…有你在,”她走過去,額頭抵在他寬闊的背上,聲音悶悶的,卻像浸透了陽光,“…安心。”簡單的兩個字,是暴風雨中最珍貴的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