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也循聲望去，下一刻，他手里的旱煙袋差點沒拿穩，吧嗒一聲掉在了桌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老人家的眼睛也直了。

他怔怔地看著門口那個身影，嘴巴微微張開，喉嚨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半晌說不出話來。

先前在昏暗的墻角，加上滿身的污泥和臉上刻意涂抹的灰黑，他只覺得這是個可憐的、瘦弱的、五官還算端正的丫頭。逃荒路上的人，能活下來就不易，哪里還顧得上什么模樣。

可現在……

燈光下，那洗凈了鉛華的臉龐，竟是如此的清麗脫俗。

“這……這……”老趙喃喃著，看向趙凱，眼神里充滿了驚愕和詢問，“這……是那丫頭？”

他明明記得，自己兒子撿回來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甚至有些不起眼的逃荒姑娘，怎么一轉眼的功夫，像是脫胎換骨，變成了畫里走出來的人兒？這前后的反差實在太大，大到讓他這位見慣風浪的老警察，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林月被父子倆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白皙的臉頰上飛起兩抹淺淺的紅暈，像是初春枝頭悄然綻放的桃花瓣。她下意識地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她輕輕咬了咬下唇，聲音細若蚊吶，帶著幾分試探和不安，再次開口：“叔……趙大哥……”

她的聲音將趙凱從短暫的失神中拉了回來。

他定了定神，看著眼前這個幾乎可以說是“煥然一生”的女子，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些：“你……你真是林月？”

問出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多余。那雙清澈又帶著警惕的眸子，和之前在墻角看到的，并無二致，只是此刻洗去了塵埃，露出了原本的光彩。

眼前的姑娘，美得有些不真實。

那種美，不是時下流行的健康豐腴，而是一種帶著易碎感的精致。

五官的每一個細節都恰到好處，多一分則艷，少一分則淡。

只是過于清瘦了，臉頰微微凹陷，鎖骨在寬大的衣領下若隱若現，透著一股讓人心疼的羸弱。

林月被他問得一愣，隨即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那笑容如同雨后初晴，帶著一絲羞澀和無奈：“嗯，我就是林月。”

她抬手，有些局促地將一縷滑落的鬢發攏到耳后。

這個不經意的動作，帶著一種天然的嬌憨，卻讓她自己更加不知所措起來。

該說什么呢？

她當然知道自己長得不差。

在藍田老家的時候，村里的婦人看她的眼神總是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同齡的姑娘更是少有愿意跟她走得太近的。

爹爹為了保護她，沒少費心思，平日里總是拘著她，不讓她輕易拋頭露面。

家里原本還算殷實，為了她的安全，爹甚至花錢請人加高了院墻，砌得像個小小的堡壘。

可天災人禍面前，再堅固的堡壘也抵不過饑餓的侵蝕。

逃荒路上，爹娘最擔心的，就是她這張臉。不止一次地叮囑她，要把臉涂花，把頭發弄亂，盡量把自己扮得丑一些，免得被那些心懷叵測的人盯上。

她一直牢牢記著爹娘的話，直到被趙家父子收留，才敢在溫暖的屋子里，用熱水洗去那層厚厚的偽裝。

趙凱看著她微紅的臉頰和那雙略顯慌亂的眸子，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反應有多么失禮，竟然盯著人家看了那么久。

他輕咳一聲，掩飾住自己的失態，連忙移開目光，語氣也放柔和了許多：“抱歉，主要是……你洗干凈之后，變化太大了，我……我一下沒認出來。”

這話倒也不全是托詞，確實是天壤之別。

林月似乎也松了口氣，順勢低頭，目光落在桌上的碗筷上，輕聲問道：“趙大哥，那……這些碗，要不要我現在就收拾了？”

她急于找點事情做，來化解眼前的這份微妙的尷尬。

“哎，不用不用！”老趙終于回過神來，連忙擺手，“姑娘家剛洗漱完，歇著吧。這點碗筷，我來收拾就好！”

他說著，就要起身去端碗。但他的目光，卻又一次落在了林月的臉上，帶著幾分探究，幾分……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他頓了頓，像是隨口問道：“丫頭，你之前說……你爹娘，真的……都不在了？”

這話一出，趙凱心里頓時“咯噔”一下。

他連忙開口阻止：“爹！您問這個干嘛？別提人家的傷心事了。”

他知道老趙不是有心的，多半是看著林月如今這般模樣，心里那點“亂點鴛鴦譜”的心思又活泛起來了，想要進一步打探清楚姑娘家的情況。

但這問題，在此刻問出來，未免太不合時宜，也太殘忍了些。

老趙被兒子一提醒，也意識到自己問得唐突了，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的笑容：“呃……是是，你看我這老糊涂，不該問，不該問。”

他心里卻暗自嘀咕：這姑娘長得這般標致，要是家世清白，又無婚配，跟自家兒子站在一起，那可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難怪剛才覺得眼熟，這么一看，眉眼間竟有幾分……

他搖了搖頭，把那點模糊的熟悉感甩開，只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出乎趙凱意料的是，林月聽了老趙的問題，并沒有露出太過悲傷的神色，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聲音低沉卻清晰：

“嗯，爹和娘……都在逃荒的路上……病了，沒錢治……就都去了……”

她的語氣很平靜，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但那微微顫抖的睫毛和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神，還是泄露了她內心深處那無法磨滅的傷痛。

“就剩下我一個人了。”她補充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空茫。

老趙聞言，心里也是一陣唏噓和憐憫。這么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竟然成了孤兒，這世道……唉！

他沉默了片刻，看著林月那雙澄澈卻又帶著哀傷的眼睛，終究還是忍不住，換了個方式繼續打探：“那……丫頭，你在咱們這四九城里，還有沒有別的親戚？或者……認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