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來人,蘇亦三人分別打招呼。
“老師!”
“蘇先生!”
“蘇主任!”
三種不同的稱呼,代表三種不同的親屬關系。
沒有錯,來人正是蘇秉崎,北大考古教研室主任,也是考古所第三室(漢唐)主任。
見到他們站起來。
蘇秉崎連忙擺手,“都坐,不用那么客氣。”
三人落座,他也拉著椅子在三人的對面坐下,“看你們有說有笑的,說明這一次去文物出版社,效果還不錯了?”
俞偉朝解釋:“還不錯,考古所那邊安主任過來當審稿專家,最后,文物出版社的高副社長也過來見我們,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可以順利發表了。”
蘇秉崎笑道:“這是好事,以后我們蘇亦同學就要出名了。”
蘇亦只能憨笑。
文章能夠順利發表,北大師長,確實做了不少的工作,不然,他一個在讀研究生,誰搭理他。
他在北大這一年,蘇先生確實給他提供不少的幫助,比如他還沒有正式入學,就提前安排他到廣東博物館實習,甚至,還讓在館工作的北大老學長楊式庭額外關照他。
不然,他憑啥在粵博混得如魚得水?
望著眼前蘇先生,蘇亦也滿是感慨。
人生啊,東方不亮西方亮。
俞偉朝跟陳文驊說他們進入考古行業,是被命運推著走的。
蘇秉崎先生何嘗不是呢。
1934年,他從北平師大畢業,進入北研院史學所,跟隨著徐炳生,從此走上考古之路。
建國之后,北研院史學所跟中研院史語所合并,組建成中科院考古所。史學所考古組的人,后來全部都留在考古所。
用老一輩人的話來說,就是解放前,國內考古學界分成為“英美學派”跟“法國學派”,北研院由李石曾領導,屬“法國學派”,不愿去寶島,怕門戶不同,被排斥。
因此,并沒有跟隨傅斯年赴臺。
蘇先生在洪流之前,影響力較弱,學術成果也不多,然而,洪流以后,影響力越來越大,在考古所是邊緣人物,但是對高校考古跟地方考古影響卻特別大。
主要是洪流以后,北大的學生分布全國各地文物系統。再加上夏鼐先生去世之后,老一輩,僅剩他一個“領頭雁”了。
老先生不喜歡著書立說,卻喜歡言傳身教。
要是換蘇亦的導師宿柏先生,就不會這樣跟他開玩笑,但是蘇先生,不一樣,為人風趣,讓人倍感親切。
俞偉朝想把事情的詳細過程說一遍,蘇秉崎就擺了擺手,“不著急,等宿主任回來一并說吧,不然,你們又要重復第二遍了。對于自己的小弟子,宿主任也關心得緊了!”
這話,倒是讓蘇亦有些尷尬。
他的導師宿柏先生,現在擔任教研室的副主任,作為歷史考古學上集大成者,在佛教考古、建筑考古、印刷考古和版本學等領域的造詣為學界所公認,甚至還以佛教考古的名義招收他們5個研究生。
結果,他這一年,搞出來的成果,全部都是史前考古范疇,完全就是蘇秉崎先生研究的領域。
難怪俞偉朝就一直吐槽他,當初就應該轉入蘇先生的名下,成為自己的小師弟。
當初他到北大復試的時候,北大的師長們,覺得他年紀尚小,學識尚淺,可塑性較高,就給他一個特權,重選師長,不一定要跟隨宿柏先生學習佛教考古,可以跟隨蘇秉崎先生學習史前考古,也可以跟隨歷史系的鄧廣銘先生學宋史,最終,蘇亦還是沒有改變他的選擇。
他這一年,就沒花啥心思在佛教考古上面,要是能心安理得地面對宿柏才見鬼了。
并不需要等多久,宿柏就上完課,返回文史樓辦公室。
相比較今年70歲的蘇秉崎,導師宿柏今年才57歲,體態更加年輕,人也更加嚴厲,雖然戴著眼鏡,卻沒有蘇秉崎的親和力,跟他對視,蘇亦心中都有些發怵。
“老師!”
“宿主任!”
跟蘇秉崎先生回來的時候,不一樣,這一次,只有蘇亦跟陳文驊兩人站起來。俞偉朝只是打了聲招呼,卻沒有起身,態度有些耐人尋味。
宿柏跟蘇秉琦不一樣,年輕的時候,在日據區的偽北大讀書。
然后,抗戰勝利,西南聯大完成歷史使命,北大回遷,恢復文研所后,當時的北大考古組主任向達在馮承鈞先生的推薦下,將宿柏請到了考古組。
于是,他開始半工半讀的生活,過上了上午考古組、下午圖書館的生活,直到1952年院系調整,才正式調入北大歷史系。
又因為當年在圖書館工作,參與李盛鐸藏書編目等重要工作,使得他擁有深厚的文獻學功底。
不過,在調入北大考古專業之前,宿柏先生并沒有田野考古的經歷。
然而,如今,兩位先生都是北大考古專業的頂梁柱,兩大支柱,缺一不可!
宿柏先生下課回來,其他老師也陸續回來。
“咱們進里面談吧!”
人數有些多,因此,只能到隔間的辦公室。
辦公室很小,一共五人進入其中,有些擠,蘇亦都需要站著,最后還是在宿柏先生的示意之下,拿來一張小凳子。
蘇秉崎先生打趣道:“今天你可是主角,不能怠慢!”
蘇亦笑道:“主角的待遇就是冷板凳啊!”
其他人都笑起來了。
接下來的談話,就乏善可陳了。
俞偉朝作為代表把今天在文物出版社的事情復述一遍,又說了一些,兩位先生不時點頭。
這時候,蘇秉崎先生對蘇亦說道:“本來夏所長打算見你一面的,但是考慮到你年紀尚淺,不想給你太大的壓力,就沒見。此外,他近段時間忙于出訪日本的事情。我前幾天見夏所長,他還說,要是你們的發掘成果早一點出來,這一次出訪日本就可以把你安排到訪問團了。”
好家伙,這個消息,還真的出乎蘇亦的意料。
宿柏先生饒有興趣地問:“錯過出訪日本的機會,是不是覺得可惜?”
就連俞偉朝跟陳文驊都說可惜。
蘇亦倒是無所謂:“沒事,以后真要做出成果,日本方面肯定會特意給我發出邀請的,到時候,出訪更有意思!”
宿柏先生笑罵道:“臭小子,還挺有志氣。”
頓時,所有人都笑起來了。
這個時候,蘇亦才說道:“這一次會審,我之所以能順利過關,都是兩位先生的功勞。”
蘇秉崎笑道:“我可沒什么功勞,就算我不回所里找夏所長,以安主任跟宿先生的關系,只要確認你不存在造假的問題,安主任就不可能會為難你。”
隨即,又補充道:“這一次,為了你的事情,宿主任可沒少去找安主任。”
這一刻,蘇亦多了一種有師門庇護的踏實感。
對此,宿柏表情矜持,不愿多說,“前些日子,安主任找過我了解你的情況。你們這一次對仙人洞遺址的再次發掘,搞出來的成果,驚動了各方面。”
說著,他望向蘇亦,“這一次,你真正要感謝的,還是陳先生,你能有此成果,全都是陳先生的功勞!”
陳文驊連忙說,“宿主任客氣了,我可不敢居功!”
宿柏說道:“并非客氣,而是真心感謝,咱們現在的學術環境,并不是什么人都有魄力陪著這個臭小子胡鬧,在很多人眼中,他就是一個半大的孩子,成不了氣候。我想當初陳先生在推動這一次考古發掘的時候,壓力應該不小吧。”
這話,把陳文驊說得慚愧不已。
顯然宿主任是誤會了。
他當初推動仙人洞遺址再次發掘的時候,根本就不知道蘇亦是一個15歲的少年,不然打死他都不會推動這一次發掘。
等他知道蘇亦真實年紀的時候,已經木已成舟了,只能將錯就錯。
但面對真情實意的宿柏,他只好連說:“宿主任太客氣了,我跟蘇老弟一見如故,理應如此!”
這一聲蘇老弟,又讓北大的三位師長,嘴角抽了又抽。
果然,能夠陪著蘇亦這小子胡鬧的人,確實非同一般。
正事說完,陳文驊提出告辭,蘇亦跟俞偉朝起身相送。
這時候,宿柏特意交代:“文章發表以后,應該可以收心回來了吧。”
蘇亦知道先生所指為何,連忙保證道:“一定,到時候哪里也不去,就老老實實地待在北大,在先生您跟前老實做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