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廣州,省博物館,考古工作隊。
辦公室內,除了隊長楊式庭外,還多了主管考古文物工作的副館長黃玉質。
對方在辦公室待了大半個小時,談話的話題,始終離不開一個關鍵的人物——蘇亦。
“之前第一次見到這靚仔,就知道他以后一定會有大出息,只是沒有想到他這么有出息,都不需要以后,才過去半年不到,就給咱們帶來那么大的驚喜。”
說到這里,黃玉質嘆氣,“要是這靚仔,真的是咱們粵博的人就好了,這樣的話,這一次風頭,就該咱們出了。”
楊式庭理解領導的想法,笑道,“不管蘇亦在哪里,也無法否認他就是咱們廣東人,也無法否認,他是從咱們粵博走出去了。再說,江西有仙人洞遺址,咱們廣東也有石峽遺址嘛。要弄出名頭,也不一定非要從稻作起源,咱們從中國瓷都去做文章,也是可以的嘛!”
聽到這話,黃玉質也笑起來了。
“對,江西有萬年,咱們廣東有河宕嘛。不過,這一次萬年仙人洞的發掘,咱們粵博也有份,咱們的人,也應該抓緊時間,發表一些文章嘛,不能讓贛博比下去。沈明必須趕緊寫文章,一件事,老楊,你要抓緊了。”
等黃玉質離開,沈明才敢出現在辦公室之中。
楊式庭笑著望向眼前的沈明,“小沈,這一新一期的《文物》看完了吧?有何感想啊?”
沈明苦笑道,“喜憂參半啊!”
楊式庭明知故問,“喜,我倒是知道,憂從何而來啊?”
沈明說,“楊隊,你就不要笑話我了,這一次發掘仙人洞遺址,是我跟蘇亦一塊去的,結果,他都有三篇文章在《文物》上發表了,我卻一篇都沒有,名字也僅僅作為發掘人員出現在考古簡報上,怎么可能沒有一點感觸。不過能夠參與這樣重要的遺址發掘,自然與有榮焉,哎,蘇亦這小子,真的不是池中之物啊。”
蘇亦的妖孽,沈明第一次見到對方到省博物館報到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
15歲的北大研究生,全國僅有啊!
其稀罕程度,堪比中科大13歲的少年天才寧鉑。
然而,才過去一個多月的時間,這小子再一次刷新他的認知。
妖孽程度,生平僅見!
而他沈明呢?
當初運氣好,被推薦到中大。
然而,改開以后,社會風氣變了。
對于昔日的驕子工農兵大學生開始帶有歧視,還有傳言說,會對他們進行清算,不認同他們的學歷。
因此對于他們這個群體,社會上偏見太多,工作之中,也覺得他們普遍能力不夠。
偏偏人家也沒有說錯,學生時代,光顧著勞動了,就算上大學期間,也同樣如此。
這種情況之下,他們學業肯定會被耽擱。
這種情況之下,剛剛參加工作一年半的沈明,自然跟蘇亦沒法比較。
他寫不出來文章,實屬正常,偏偏半年前,他們省博考古工作隊來了個妖孽的實習生。
這一下子,沈明的日子就難過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他都工作一年多了,一篇文章都沒有寫出來。
這小子才到北大讀研不到半年,已發表在全國各大期刊的文章差不多就有十篇了。
與之相比,自慚形穢啊!
然而,這種難堪,偏偏想躲都躲不掉,他想安安靜靜地當一個咸魚,大環境都不允許了,整個省博文物工作隊已經沒有這樣的土壤基礎了。
楊式庭調侃他結束之后,說道,“領導們這一次對于你參與江西仙人洞遺址的發掘,還是很重視的,蘇亦雖然在咱們館實習,但終究不是咱們館的人,這一次,仙人洞遺址的發掘,不僅是贛博跟北大,咱們粵博也有份,但是贛博的陳文驊都有文章發表在《文物》了,咱們也不能掉隊,因此,領導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最少也要寫一篇文章發表在《文物》之中。”
頓時,沈明露出一個苦瓜臉!
“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要啥?別廢話,這事沒得商量。其他的不說,你就說一說,蘇亦吧。”
“別,還是別說蘇亦了,他是天才,就我這榆木腦袋,如何比得!”
“行,不說蘇亦,就說你吧。你也該加把勁了,不能總是這么混著。”
說著,楊式庭望向沈明,感慨道,“要不,小沈,你還是繼續考研吧,繼續回去你們中大讀幾年書,現在社會風氣變了,以后想要在學術上有所作為,還是要多讀書的。蘇亦就是最好的例子!”
要擱以前,沈明肯定會找借口搪塞過去,說自己不是讀書的料。
但這一次,他沉默了。
他就算再沒臉沒皮,也被蘇亦的成果刺激到了!
同樣是參與仙人洞遺址的發掘,人家蘇亦三篇文章同時刊登在《文物》,他一篇都沒有,確實太不像話。
別說社會上歧視工農兵大學生,就連他也歧視這樣的自己!
太菜了!
……
這一天,有人歡喜有人愁!
浙江博物館,一片愁云慘淡之色充斥著整個歷史部眾人之中。
因為一期《文物》刊登的文章,浙博歷史部召集全體在館研究人員臨時開會,還是第一回。
會議由歷史部負責人汪季英主持,參會人員有劉鈞、魏灃、傅川仁、牟永康、勞白敏、王名達等館員參與,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就是曾經參與河姆渡遺址的發掘工作。
此外,還有自然部的魏豐、韋思奇、黃以之三人。
之所以把他們三人邀請過來,主要還是在河姆渡發掘的過程之中,他們主要負責處理動、植物等自然遺存,專業對口。
見到人數到齊,汪季英清了清嗓子,“大家都看了新的一期《文物》月刊了吧?對于第一篇文章《從華南發現的考古材料再論中國稻作的起源》給出來的觀點,大家都有什么想法,說一說。”
這個時候,作為河姆渡遺址發掘主持人的劉鈞率先說道,“作者蘇亦是稻作起源華南說的捍衛者,據我打聽到的消息得知,對方是廣東人,與稻作起源華南說的提出者丁穎先生有學脈傳承關系。對方目前正在北大讀研,年僅16歲……”
他的話還沒說完,現場眾人一片嘩然!
16歲的北大研究生,這個年紀已經足夠讓人吃驚了。
偏偏這個少年人,還參與發掘出一個足夠顛覆他們河姆渡遺址在稻作起源地位的學術成果。
“作者蘇亦,年僅16歲?真的假的?”
“據我所知,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寫文章,討論稻作起源華南說了。”
“太不可思議了!”
“少年人,心高氣傲啊!”
現場眾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等眾人消化這個消息之后,劉鈞跟汪季英對視一眼,抬了抬手朝前面按了按,做一個收聲的手勢,等現場安靜下來,他繼續說道,“對方的身份消息已經經過證實了,無需質疑,咱們今天要討論的是,他給出的學術觀點,是否有理有據,是否符合科學考古的規范。對此,大家暢所欲言!”
眾人私底下討論過后,一個叫王名達的年輕館員率先發言,“對方把水稻的發展分為三個階段:萌芽期、確立期、發展期。
按照他的說法,江西萬年仙人洞出現的萬年前的稻作遺存,屬于萌芽期。而咱們河姆渡遺址發現的稻作遺存,屬于發展期,其中判斷的關鍵就是咱們河姆渡遺址已經出現了農田。
不過,他的文章,有一點沒有說清楚,那就是確立期,他雖然劃定了年代7000年到5000年,并且給出判斷,標準就是谷物出現。
但是目前為止并沒有出土的稻作遺存給予支持他這個說法,但是他已經給出推測,這一個階段的稻作遺存,很有可能會出現在湖南南部一帶。這也是他提出的稻作起源華南說有力的證據之一。
按照他的說法,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確立期的稻作遺存,并沒有發現,他這篇文章,最終還是屬于假設階段。”
他這話一出來,就有人說道,“不要小看對方,我記得去年,他就曾經在《中山大學學報》社科版上發表一篇《從華南發現的考古材料試論中國稻作的起源》,并沒有考古證據支持,他就敢斷定,江西一帶會出現萬年前的稻作遺存。
當時這篇文章,不管是考古界還是農史界,很多學者都是不認同的,咱們浙農大的游修瓴教授就曾經寫過文章反對。
這篇文章也在咱們館內引起熱烈的討論,都不太認同他的觀點,甚至認為他想要從江西發掘出來萬年前的稻作遺存,就是癡人說夢。然而,事實證明,他確實在江西仙人洞遺址發掘出來萬年前的稻作遺存了!”
一時之間,眾人沉默不語。
半晌,有人說道:“如果認同他這個說法,那么咱們中國的稻作起源就要往前追溯到江西萬年仙人洞遺址出土的萬年前稻作遺存了!”
這個才是他們被召集起來開會的關鍵。
因為誰到清楚,一旦蘇亦的發掘成果得到學界的證實,那么他們河姆渡遺址稻作起源“圣地”的地位,就要被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