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不少人都在找蘇亦。
實際上,蘇亦真的很好找。
只要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習慣出沒的地方,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文史樓閱覽室,一堵一個準。
這幫家伙都過來找他要期刊的。
對此,蘇亦哭笑不得,“別鬧,我又不是郵局跟新華書店,哪里有那么多《文物》期刊,再說,咱們系里面就有訂閱,圖書館也有,大家相互借閱就可以。”
“根本就看不到啊,我都等了好久了!”
“對啊,我從早上到現在,一直待在閱覽室,根本就借閱不到。”
“聽說小師兄,你手中還有一些期刊,要不給我們看一看?”
蘇亦攤了攤手,“別打這個主意了,我手頭上的,都已經郵寄給外地的師長了。”
“那手稿呢!”
有同學問道。
“對,對,手稿也行,手稿總該有吧?”
“想啥呢,手稿已經投稿了。”
“那草稿總該有吧?”
問話的同學是王訓,眼珠子賊溜溜的。
蘇亦笑罵,“少打鬼主意!”
這家伙,哪里是想看文章,完全就是打他手稿的主意。
手稿的收藏價值,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怎么會給這小子鉆空子!
然而,眼前鬧哄哄的,又不得不處理。
這個時候,王訓提議道,“要不,小師兄,你給我們上一堂討論課吧。”
“對啊小師兄,我們古建保護協會,都好一段時間沒有活動了。”
“趁著這次機會,咱們做一期中國稻作起源的校內學術討論會如何?就由咱們古建保護者協會來主辦。”
對此,蘇亦也不拒絕,就把這事交給王訓跟張新來操辦。
對于他倆操辦校內學生活動的能力,蘇亦一點都不擔心,他們可是恢復高考之后老三屆的學生,名副其實的老大哥,人生經歷豐富,可不是后世的初入象牙塔的小萌新。
很快,北大大飯廳面前跟三角地的宣傳欄上,就多了北大古建保護者協會承辦的“中國稻作起源”專題學術報告會相關消息。
聽到主講人是蘇亦之后,北大校內炸了鍋。
蘇亦還是小看了王訓他們的折騰的能力了,或者說,他小看了自己在北大的影響力。
中國稻作起源,世界上最早水稻的發掘者,親自當主講人,別說文史哲三系的學生,其他院系的學生也感興趣啊。
報名人數超乎想象,原定于文史樓一樓的教室根本就不夠用。
這個年代北大最大的會議廳,就是校辦主樓的會議室,但也比文史樓教室大不了多少。
于是,大家最終把報告會的地址選定在大飯廳。
北大大飯廳,就是后世北大百年大講堂的原址,除了是吃飯的地方,也是學術報告跟文娛活動的首選之地,周末晚上的時候,這里還經常舉辦校園舞會,熱鬧得很。
不過既然要借用大飯廳,就需要學生會來協調了。
學生會對此也非常支持。
于是,這事直接驚動了校團委領導。
歷史系的師長也被驚動了。
文史樓,考古教研室。
蘇亦再次見到導師宿柏,跟蘇秉琦先生的時候,也有些忐忑。
主要是這事先斬后奏,搞得兩位師長都比較被動。
好在兩位師長都沒責備他,蘇秉琦還說,“你的這個主意挺好的,就是太草率了!”
蘇亦檢討說:“主要是《文物》新一期期刊太少了,同學們想要第一時間翻閱,卻看不到,都過來閱覽室堵著我,我就想給他們簡單講一講文章內容,沒有想到這事鬧得這么大。要不,報告會取消?”
對此,宿柏瞪了他一眼:“取消啥,校領導都知道了,還怎么取消,季羨林先生都詢問學術報告會的具體時間,他要親自過來,還打算邀請社科院以及中科院的相關領導過來。”
瘋了吧!
要搞那么大嗎?
于是,原本只是簡單講一講的蘇亦,也被搞得措手不及,學術報告會也只能推遲。
……
東城區王府井大街27號,社科院考古所,《考古》編輯部,這里同樣熱鬧著。
一眾編輯,拿著手中的《文物》期刊,望向主任安之敏滿是幽怨之色。
沒法子,誰讓萬年仙人洞遺址的發掘成果,直接被《文物》期刊搶先發表。
要是這一期成果由《考古》發表,那么這一次揚名的,就是他們編輯室。
奈何,被《文物》摘取果實。
由不得他們不郁悶。
安之敏對于這種情緒,最為理解。
在編輯室之中,他最年長,學術地位也最高,但他處事直率認真,日常工作中,也沒有什么架子,甚至,重大問題的決策上,也采用民主的方式,因此,編輯室在他的帶領之下,自由的氣氛濃厚。
其他編輯稿件處理與他意見相左之時,也敢于仗義執言,常會爭得面紅耳赤,滿不在乎。
只要堅持得對,最終他總會采納大家的意見。
因此,面對眾人幽怨的目光,他也不在意,而是說道,“你們不要這樣看著我,看著我也沒用,文章被《文物》發表已經成為既定事實,誰也改變不了。”
說到這里,他嘆氣道,“說到底,還是我們跟地方的同志關系處理得不到位。
去年,贛博跟文物出版社聯合舉辦‘江南地區印紋陶問題學術討論會’,他們副館長彭世凡跟《文物》的楊錦副主任是主要負責人,因此,兩人關系莫逆。
這一次,蘇亦參與發掘江西萬年仙人洞遺址,成果優先發表在《文物》,就連蘇亦本人,也沒法反對。”
就算搞學術的,也離不開人情世故。
在跟地方合作方面,考古所確實比不上文物局。
前者是學術機構,后者是主管機構,考古所對比文物局天然就有劣勢。
“現在把你們召集過來,就是想知道,你們對此事的看法。”
安之敏望向副主編盧兆殷,“要不,老盧,你發表一下看法?”
盧兆殷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唯有補救,不過在這個方面,安主任已經做得很好了。”
考古所編輯室內部,大部分都是北大的畢業生,比如楊弘、黃展越,徐原邦,曹延尊、徐保善等人,就連安之敏也都是北大文研所的研究生。
但盧兆殷不是,他畢業于福建協和大學歷史系。畢業后投身考古事業,1958年開始從事漢唐考古發掘和研究工作。
他研究領域,跟蘇亦沒啥關系。
但安之敏讓他首先發言,確實是為了打樣。
他是編輯室領導之一,更應該力挺安之敏。
實際上,整個過程之中,安之敏也沒有什么錯,大家覺得遺憾,無非就是成果被《文物》摘取而已。
有盧兆殷帶頭,其他也都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
楊弘說,“蘇亦不是已經給咱們發表了兩篇文章了嗎?我覺得下一期,應該全部刊登,在這個方面,咱們不能輸給《文物》。”
他是蘇亦的北大師兄,覺得應該支持一下這位小老弟。
黃展越說,“在這個方面,咱們肯定比不上《文物》的,他們已經發了蘇亦的三篇文章,咱們僅有兩篇而已。”
他也是蘇亦的北大師兄,也覺得應該支持一下蘇亦這個小老弟,但是跟《文物》爭風頭,已經難了。
《考古》跟《文物》爭風頭,其實只是表面,歸根到底還是話語權之爭。
所長夏鼐主張,學術問題由考古所負責,文物局作為政府行政管理部門,負責統籌全國文物工作即可。
然而,偏偏文物局還兼顧學術研究工作,這樣一來,考古所的地位就有些尷尬了。
由不得眾人不爭。
徐原邦卻說,“還是不一樣的,《文物》刊登的蘇亦的三篇文章,其中只有一篇是蘇亦獨立完成,剩下的兩篇都是跟其他人合著,而咱們這邊卻有兩篇蘇亦獨著文章,含金量還是不一樣的。”
同樣,他也是蘇亦的北大師兄,對于支持蘇亦這個小老弟,他跟其他人的態度是一樣的。
對此,眾人的眼睛都亮起來了。
覺得此事大有可為。
聽到他們的討論,安之敏也笑起來了。
然而,他不在這個話題繼續,而是問道,“你們都看了蘇亦發表在《文物》的文章,其中也包括寫給咱們的兩篇,你們覺得他的水平如何?”
說到這里,他補充道,“拋開他的年紀不談,咱們就事論事,僅僅討論學術水平!”
“很高!”
“對稻作起源深有研究。”
“他提出來植物考古這個概念,據我所知,應該是國內第一人。”
“他對自然科學技術在考古學上的應用,很有一套,是咱們考古學界難得的人才。”
拋開年紀不談,考古所編輯室的眾人對于蘇亦的學術水平,還是非常認同的。
“既然如此,那么就邀請蘇亦到咱們所里做學術交流吧,到時候,咱們《考古》還可以做一期‘稻作起源’專題,邀請相關領域的專家學者寫文章參與討論吧。”
安之敏覺得,把蘇亦打造成為青年一代的科學考古學領軍人物的計劃,是時候該提上日程了。
對此,并沒有人反對,都紛紛表示支持。
蘇亦的文章發表在《文物》,而且還是三篇文章同時發表,等于在考古圈放一顆大衛星,誰也沒法無視,很快,學術圈就要熱鬧起來了。
然而,還沒有等他們對蘇亦發出邀請,北大考古教研室那邊的電話就打過來了,正式邀請他們下周一參與蘇亦的專題報告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