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刊出來了?”
顯然蘇亦跟鄧師母的對話,被周先生聽到了。
蘇亦拿出樣刊,遞過去。
“明天才正式發行,現在只有樣刊,您老不要見怪。”
“樣刊才更加有紀念意義。”
“為什么?”
“稀少!”
老先生笑道,“要論收藏價值,僅次于手稿!”
蘇亦第一次聽說過這個說法,權當老先生逗他開心了。
接過他遞過去的期刊,周一良先是翻看目錄,然后,就笑了。
因為他發現,蘇亦的文章《從華南發現的考古材料再論稻作起源》竟然是期刊第一篇文章。
學術期刊的第一篇文章,一般來說,地位是比較特殊的。它往往被視為該期刊同期文章中質量較高的文章,是論文發表前期刊編輯、評審委員會等同行評議認定的高質量論文。
不僅如此,還有另外兩篇,也有蘇亦的名字,是他跟別人合著的。
這個發現,讓周一良詫異不已。
因為他知道,這個意味著什么。
不至于絕無僅有,卻也極其罕見。
尤其是,對于《文物》這樣的行業頂刊來說,能夠有這樣的待遇,足以說明編輯部對蘇亦這一次發掘成果的重視了。
翻看完目錄,周一良沒有繼續翻閱,而是把樣刊遞給蘇亦,蘇亦有些愣神。
啥意思?
這就完了?
不看了?
然后,還沒等蘇亦反應過來。
周一良又把一支鋼筆遞給他。
這一次,蘇亦真的蒙圈了。
“周先生?啥意思?”
“愚笨!”
周一良笑罵道:“給你鋼筆,當然是讓你寫字了。”
蘇亦繼續懵圈!
最后,還是站在門外的鄧師母笑道:“你周先生是讓你給他寫贈言呢,但他不好意思明說!”
“小子,愚笨,還是鄧老師懂我!”
蘇亦鬧了一個大紅臉。
敢情周先生是打算把樣刊占為己有啊!
但是一時半會兒,該寫啥贈言呢?
見到他遲疑,周一良打趣,“怎么,舍不得給我啊?”
蘇亦連忙搖頭。
“那還不寫。”
“就寫,現在就寫!”
蘇亦也不再遲疑。
唰唰唰!
一行字躍然紙上!
“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最后又寫道,“學生蘇亦,贈周一良先生!”接著又補上日期。
周一良還沒說話,鄧師母就笑道:“小亦,不愧是藝術世家的子弟,硬筆字也寫得如此賞心悅目。不過,還是有些美中不足。”
不等蘇亦反問,鄧師母就說道:“還缺一枚印章!”
周一良笑道:“你不是說,你前段時間在中大,容庚先生給刻一方姓名章嗎?有沒有戴在身上。”
“帶的!”
“趕緊拿出來。”
“我去給你找印泥!”鄧師母很熱情。
沾染印泥的姓名章,戳在樣刊的扉頁上。
這一戳。
象征意義大過于實際意義。
這是容庚先生贈送他姓名章之后,第一次真正使用。
甚至可以說,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贈送書籍給師長。
盡管這是一本期刊,并非他的專著。
那么周先生為什么還要寫贈言,鄧師娘為什么要他蓋上姓名章呢?
完全就是兩老用他們的行動,來表示對他的支持和鼓勵。
不然,周先生何故會對一本樣刊,表示出那么大的興趣,要如此鄭重地讓他戳章贈書。
蓋好章,文章就一直被鄧師娘拿在手中。
對于蘇亦寫的文章,她也好奇。
一邊翻閱一邊笑道,“小亦,老周可受不起你這樣的贊譽!”
她說的贊譽,其實就是蘇亦剛才寫下的贈言。
對此,蘇亦笑道:“當得起,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聽到這話,周一良鄧師娘兩人都笑起來了。
鄧師娘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跟你周先生學習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其實,蘇亦的贈言跟他的回答,其實都出自《論語·子罕》,原文如下:
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啥意思?
省流版:老師的學問與道德,我高山仰止!想要學習,但學不來!
故此,才有蘇亦那么一說!
對此,周一良也被他這個馬屁拍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罵道:“滑頭!”
鄧師娘離去,蘇亦跟周一良才正式討論文章的事情。
周一良說:“我這幾天,看了你先前寫的文章,都是關于稻作起源的,學界提及稻作起源,就繞不開你的這些文章了。以后,江西萬年仙人洞遺址之于你,就類似于仰韶遺址之于安特生;周口店遺址之于裴文中;西陰村遺址之于李濟,后崗遺址之于梁思永。”
聽到這話,反而輪到蘇亦不好意思了。
“周先生,我何德何能跟這些前輩相提并論!”
“你不用謙虛,只要你這篇文章經得起考驗,那么未來考古學史上,你必定榜上留名。”
……
這一天,北大文史樓,考古教研室。
一眾老師也都在討論著新一期《文物》期刊。
呂遵鍔望著俞偉朝,“俞老師,沒有想到你的口風這么緊!”
鄒恒感慨,“對啊,自從《文物》復刊以來,同一期刊登同一個作者三篇文章,還是第一次呢,沒有想到竟然是蘇亦這小子完成的。”
俞偉朝解釋,“實話實說,能夠三篇文章同時刊登,也出乎我的意料。”
呂遵鍔、鄒恒兩人不信。
俞偉朝苦笑道:“你們都說,絕無僅有了,我怎么會事先了解,其實不止我不知道,就連蘇亦本人也不知道,他只負責供稿,至于文章什么時候發表,要不要排隊,這是《文物》編輯部那邊的事情,我們哪里能夠干預。”
呂鄒二人接受這個解釋。
呂遵鍔說,“這么說來,只能說王戴文主任太有魄力了!”
這個時候,年輕教師李博謙突然說道:“聽說,前段時間安之敏先生過來找蘇亦約稿了,說不定跟這事有關呢。”
眾人恍然,顯然是《文物》這邊感受到來自《考古》那邊的壓力,才整出一個大新聞。
之前《文物》編輯張志生前來約稿的時候,對蘇亦表現出來那種急切的態度,他們親眼所見,都認同李博謙的猜測。
全世界迄今范圍內發現最早的栽培稻遺存,世界級的成果,由不得《文物》編輯部那邊破格對待啊!
呂遵鍔說道:“這個新聞確實太大了,從今天往后,我們考古圈就要熱鬧了。”
鄒恒笑道:“其實不止考古圈,估計農史圈也熱鬧起來。”
俞偉朝說道:“到時候,新聞界,估計也會熱鬧起來。”
這一刻,大家都望向俞偉朝。
俞偉朝有些疑惑,“看著我干啥?”
“現在蘇亦這小子要出名了,你可要好好看護他,不要讓這小子亂說話。”
俞偉朝啞然失笑,“這小子猴精猴精的,哪里需要我看護,再說,有蘇主任跟宿主任看護著,哪里需要我操心。”
眾人也笑起來了。
要論對蘇亦的寶貝程度,整個考古教研室,還有誰比得上兩位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