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想,陳文驊就有些好奇地望向蘇亦問道,“老弟,安主任跟你約稿的文章,寫得咋樣了?”
他內心深處,隱約有種想要跟蘇亦比一比的想法。
然而,下一刻,蘇亦的回答,就讓他目光呆滯。
“前天,就已經寫完了!”
“啥玩意?前天?你僅僅用一天的時間,就完成一篇文章了?”
這話,把陳文驊刺激得不輕。
不是今天,也不是昨天,竟然是前天。
這才過去第三天啊,也就是說,僅僅用一天的時間,這小子,就已經把文章寫完了?
不對,不是一天,而是半天的時間不到。
要知道,當天下午他們才從故宮城隍廟回來,那時候,蘇亦這小子,還沒有動筆呢。
如果他沒有說謊,那么這小子,僅僅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就把文章給寫完了。
這是要交給《考古》的學術文章啊,可不是投給報社的小文章。
一天晚上就寫完了,你小子能不能不要這么敷衍啊!
然而,望見蘇亦一臉真誠的模樣,他就知道對方沒有說謊了。
這才是最扎心的。
此刻,陳文驊望向花了三天時間,已經把進度條推進到80%的文章,覺得自己似乎白吃了幾十年的米飯了。
察覺到對方古怪的表情,蘇亦也意識到他可能受刺激了,畢竟,安之敏過來找他約稿,卻沒有陳文驊的份,這事,多少都有些說不過去。
蘇亦連忙解釋道,“老陳,你別誤會,安主任讓我寫關于浮選法的文章,這種介紹性質的文章,不需要查閱多少文獻,再加上此前我已經準備了不少的資料,寫起來自然就快,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陳文驊也回過神來了。
“也對,之前從南昌去萬年的路上,你就沒少跟我們科普關于浮選法的知識,這類文章,對于我們來說宛如天方夜譚,對于你來說,卻是有案可稽。”
話雖如此,但對于他來說,僅僅是一天晚上,就完成一篇文章,還是太快了。
隨即,陳文驊又覺得不妥,“老弟,這終究是《考古》的約稿,也是國內第一篇關于浮選法在考古發掘之中使用的文章,對于考古發掘之中回收植物遺存方面絕對是開創性的,你僅僅花一天晚上的時間,是否有些草率,要不要再潤色一下。”
這一刻,他是真覺得不妥,已經沒有跟蘇亦比一比的心思了。
甚至,糾結一會兒之后,陳文驊又說,“老弟,要是方便的話,你的文章能不能給我看一看!”
在這個方面上,陳文驊還保持著考古人的基本傳統,別人還沒有發表的學術成果,要是不經過主人的同意,冒昧翻閱,可是大忌。
要不是兩人的關系不錯,他又沒有別的心思,鐵定不會有此一說。
對此,蘇亦卻沒有多想,直接從背包里面就掏出草稿遞給陳文驊。
陳文驊接過草稿,看著紙面上筆力充沛,行云流水的鋼筆字,他又有一陣恍惚。
楷書!
過分了!
連草稿都用楷書寫。
你這是要寫字帖啊?
“老弟,你這字,跟你一樣,都是如此的讓人賞心悅目啊!”
好家伙,老陳是會夸人的!
“僅僅是草稿,就能寫成這樣子,在硬筆書法上,老弟就沒少下功夫啊!”
陳文驊一邊說一邊翻閱文章,翻著翻著,他的臉色就有些不對勁了。
因為草稿的頁數,有點多。
這根本就不是兩三千的字的小文章,看著草稿紙的頁碼,以及字體的疏密程度,跟他的想象不一樣。
足足有六七千字啊!
這樣的篇幅,在期刊上,已經算是比較長的文章。
要擱后世,那也是核心期刊的字數。
然而,讓陳文驊驚奇的不僅僅是書寫風格以及字數,更多還是文章的質量。
蘇亦雖說文章沒有引用什么資料。
但是參考文獻里面,卻列了不少文獻資料。
不僅如此,還有幾篇外文文獻,甚至還生怕別人看不明白,還特意添上譯文。
這一幕,直接把陳文驊給搞宕機了。
原本還打算給蘇亦文章查缺補漏的心思,已經消失殆盡。
眼前這一篇文章,不管是書寫,還是篇幅,抑或參考文獻,哪有一絲一毫的敷衍啊。
不僅不敷衍,還嚴謹認真得要命!
這一刻,陳文驊還能說啥。
難不成跟蘇亦討論他本人一知半解的浮選法?
還是跟蘇亦討論已經把譯文寫出來的外文文獻?
一時之間,陳文驊喉嚨蠕動,欲言又止。
最終,苦笑道:“老弟,你寫草稿,怎么能夠用楷書呢?而且還是魏晉之風的楷書,過分了啊,太過分了啊!”
對于陳文驊來說,從事考古工作,完全就是命運的捉弄。
他中學時代,是一個文藝骨干,吹拉彈唱、演戲、相聲、快板,繪畫什么的,都會一些,初中還曾經去過前線慰問部隊。
高中的時候,喜歡上文學,經常給報社通訊稿,還成為廈門文聯最年青的委員。
因此,他的少年時候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作家或者藝術家,不管是寫作、繪畫,還是演戲唱歌,只要是跟文藝有關的事情,他都愿意。
為此,他還去考過上戲,結果,因為閩南口音重,普通話不標準,未能考上,只能參加高考,進入廈大歷史系。
就算在廈大的時候,他也是文藝骨干,當過校文藝部副部長,話劇團團長、合唱團的作曲、指揮兼團長,還時常《廈門日報》副刊發些小文章。
陳文驊從廈大歷史系畢業,他并非一開始就學考古,而是當年一些言論被女友無意間寫信曝光出來,被***,不能從事革命史研究,只能去挖墓。
在當年,對于很多人來說,考古就是挖墳掘墓,生孩子沒屁*,再加上天天在野外跑,又困又累還危險,體面人都不愿意干,陳文驊沒地選,甚至,為這,連相戀多年的女友都跟他分手了。
怎么也不會想到,畢業之后,會過上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的日子!
然而,就在他沾沾自喜,以為能做出一些成績的時候,卻偏偏遇到一個少年。
對方擅長繪畫,卻沒有就讀美院,對方明明有詩才,卻沒有就讀中文系。
甚至,還會吉他自彈自唱原創作品,卻只是自娛自樂。
明明很有文藝才華,卻視為小道,一心就奔著考古這一行。
更加沒有想到,對方的字體,也寫得如此規整,在書法上,還下得如此深的功夫。
又如何讓他不感慨呢!
當然,他感慨的不僅僅是蘇亦的文藝才華,而是感慨,明明有這樣的才華,卻不愿意仗著天賦吃飯,偏偏主動跳入考古的坑。
這得多熱愛啊!
也確實是熱愛。
不然,如此年紀,又如何能夠取得這樣的成就。
看著,手中的文章,他除了感慨蘇亦的字好,他還能感慨什么呢!
然而,對于蘇亦來說,陳文驊,也沒有說錯。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蘇亦在書法上,還是用了一些功夫的!
前世,硬筆書法學了盧中南,沒少臨摹他的小楷。
今生嘛,軟筆字上,更是沒少寫鐘王二人,陳文驊說,蘇亦的楷書有魏晉之風,并非胡謅,說明他是懂得欣賞書法的。
蘇亦之所以用楷書,主要是為了書寫規范,至于為啥有魏晉之風,完全就是他的硬筆楷書學的是盧中南的風格。
他一開始書寫,中規中矩,寫到后面,其實也沒有辦法拘泥于書體形式,都偏向行楷,主要是盧中南的楷書有點疏懶,寫起來慢,不合適寫大長篇,合適漫不經心,修心養性的練字。
但,其實這些不是關鍵,關鍵是陳文驊的心態!重點是,他看完一篇嚴謹的學術論文,卻只能跟對方討論書法,這就有些荒唐了!
蘇亦也哭笑不得,只好解釋道,“其實,這也不算是草稿,已經是定稿,為了方便宿柏先生他們閱讀,我用楷書抄寫一遍。”
這個時候,陳文驊已經回過神了。
“啥?你是說,這篇文章,已經給宿先生他們審閱了?”
蘇亦點了點頭!
陳文驊再問:“宿先生他們有什么建議?”
蘇亦搖了搖頭,“宿先生說,史前考古不是他的研究范圍,建議我找蘇先生。”
“那么蘇先生怎么說?”
“蘇先生說,浮選法他第一次聽說,讓我自己拿主意!”
陳文驊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巴掌。
何必自取其辱呢!
宿先生跟蘇先生他們都沒有意見的文章,你嘴賤啥?
明明浮選法,孢粉分析,植硅石鑒定這些關于植物遺存的回收鑒定方法都是蘇亦給他講解的,為啥他會生出幫忙這小子查缺補漏的心思呢?
這一切,只能歸功于這小子,手速太快了。
要不是,他是一個快槍手。
自己何至于生出這種荒唐的想法呢!
沉默半晌之后,陳文驊最終說道,“老弟,其實,楷書也挺好的!”
一個快槍手,就算是寫楷書,也是不影響他的手速的。
陳文驊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