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這話,讓宿柏都繃不住了。
安之敏才正色道:“其實,這孩子跟你,跟對人了。他自小受到藝術熏陶,會繪畫,喜歡藝術。你們北大考古專業(yè),誰比你合適。你為了學考古繪圖,還跑去央美拜董希文先生為師學油畫。不管是藝術還是在考古方面,你都可以引導他。這孩子要是不選你為導師,才是傻子呢!”
“可是我不懂他說的植物考古啊!”
安之敏笑道:“你不懂,他懂就好,弟子不必不如師嘛!”
宿柏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安之敏打趣道:“老宿,你這人怎么這么別扭呢,弟子有出息,你還不樂意了?或者,你是覺得我們在傷仲永?”
宿柏說:“不是,就是這孩子,過于早慧了!”
這一刻,安之敏終于知道他在擔憂啥了。
人生三大忌:無權而多財,家貧而妻美,勢弱而早慧!
宿柏無疑是在擔憂蘇亦勢弱而早慧!
安之敏說:“你怕啥,不是還有我們嗎?我們不行,不是還有夏先生嗎?”
宿柏嘆氣:“難啊,這孩子這一次弄的動靜有些大了。河姆渡遺址的成果才過去幾年啊,我們北大關于河姆渡碳化稻谷的碳-14鑒定結果還沒完全整理出來呢,他就搞出這些成果了。別說國內會有很多人不信服,說不定到國外,還會造成很大的爭議。我擔心這孩子,承受不住。”
其實,還有一點他沒說。
經(jīng)過這一出之后,蘇亦要真的膨脹起來,驕傲自滿,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滿招損,謙受益啊!
安之敏沉默半晌,笑道:“你啊,就是杞人憂天,我想要有這樣的擔憂,都沒機會呢,真羨慕你!”
話雖如此,但想到未來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安之敏覺得,確實應該未雨綢繆。
于是,他笑道:“所以,你一大清早把我喊過來見你弟子,就是為了給他撐腰啊?”
宿柏搖頭:“其實,我能做的也不多,比如這一次,就是他自己跟陳文驊溝通,獨立推動江西仙人洞遺址的再次發(fā)掘,并沒有利用我們北大的資源。
一開始,我以為他是在胡鬧,沒有想到這小子,真把事情做成功。
還獲得粵博跟贛博兩大省級博物館領導的支持,我有時候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安之敏笑道:“只能說,這孩子長輩緣真好!”
宿柏也笑了,說:“因此,這一次,江西萬年仙人洞的發(fā)掘成果,并非只有我們北大在背書,粵博跟贛博都有份,甚至,植物所也被他拽入局中。
我對孢粉分析不了解,但植物所的人既然認定,那么在科學方面就說得通。
到時候,他的文章發(fā)表出來了,孢粉分析方面,也有地質所的周坤叔以及植物所的孫香君幫他背書,我倒是放心。
然而,這還不足以服眾,現(xiàn)在把他打造成為我們考古行業(yè)內最懂運用植物學技術的人,對于他來說,也算是一種保護色吧!”
安之敏感慨,“你為你這個弟子,也算是良苦用心了,所以說,他選擇你當導師,沒選錯!”
宿柏為啥把安之敏拉過來約稿?
為什么一定要蘇亦把文章發(fā)表在《考古》上。
其實,就是為把他打造成為植物考古方面的領軍人物。
有這個身份背書,對于外界的質疑,就會過濾大半。
都沒他懂植物考古,憑啥跑過來質疑他呢?
接下來幾天,蘇亦很老實,活動范圍局限于校內。
確切來說,大多數(shù)的時候都是泡在圖書館跟文史樓,偶爾也去一趟朗潤園招待所。
之所以提及朗潤園招待所,那是因為陳文驊還沒有離京,朗潤園招待所就是他的暫住之地。
50年代,北大搬入燕園,在這里新建了六座教職工住宅樓以及一座招待所樓(北招待所、簡稱北招),因為招待所一般招待的都是國內外的專家學者,因此也被稱為專家招待所。
按照陳文驊的級別,肯定是沒法入駐北招的,但他陪同江西博物館副館長彭世凡過來北大,以彭世凡的身份,入駐這里,問題不大。
再加上,有蘇亦的私人原因,四舍五入,目前還是贛博普通館員的陳文驊,也享受專家待遇了。
仙人洞遺址的發(fā)掘遺存,鑒定成果已出,陳文驊卻遲遲不肯離京,并非他貪戀京城的繁華,主要是他想趁著在北大的這段時間把相關的文章趕出來。
這年代,要論哪所高校關于考古學的文獻資料最多,非北大莫屬。
這是他在南昌的省博物館,所不具備的文獻資源。
雖然他跟蘇亦沒法比,并沒有《文物》《考古》兩大主編搶著約稿,但作為贈品,他也享受《文物》編輯部主任王戴文當面約稿待遇。
要不是沾光,他一個贛博普通館員,考古界一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新人,怎么可能有這種待遇。
這種情況之下,陳文驊肯定格外珍惜。
于是,陳文驊同志也像余華同志一樣,享受著在京城招待所改稿的待遇。
這個過程,蘇亦也都陪同著。
因此,這段時間,有陳文驊的地方,大部分都有蘇亦,不對,確切地來說,有蘇亦的地方,都有陳文驊。
用陳文驊的話來說,就是兩人如影隨形,孟不離焦焦不離孟!
蘇亦汗顏,老陳成語用得有點生猛了。
文史樓三樓,閱覽室內!
陳文驊望著滿目琳瑯的文獻資料,滿是感慨,“你們北大文史樓的藏書汗牛充棟,許多書連我在其他地方的圖書館都聞所未聞,這段時間,能夠有時間在這里撰寫文章,絕對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
說到這里,他滿是感慨,“要是當年有機會來北大進修,該有多好!”
這種感慨,陳文驊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發(fā)出了。
對此,蘇亦非常能夠理解。
他前世三戰(zhàn)北大,依舊未能如愿,若非重回70年代,他也沒有辦法圓夢。
北大作為百年學府,考古學的最高學術殿堂,陳文驊心生向往,實屬正常。
蘇亦笑道,“要不老陳,今年你也考我們北大研究生如何?”
“老弟,你也想讓我喊你一聲小師兄啊?”陳文驊笑道。
蘇亦因為年紀小,又是研究生。
因此,在歷史系,都被其他本科生喊小師兄。
又因為他在文史哲三系人氣高,因此,也被其他兩系的本科生喊小師兄。
這樣一來,名聲在外。
只要認識他的北大本科生,不管是不是歷史系的,都喊他一聲小師兄。
這一段時間,陳文驊經(jīng)常跟蘇亦待一起,對于他這個稱呼也不陌生了。
陳文驊有心來北大進修,但是真讓他到北大讀研,也并非易事。
僅僅是研究生初試,他就夠嗆。
對此,陳文驊笑道,“可不是每一個人都像老弟你一樣是天才,我都一把年紀了,就算國家不拘一格降人才,有報考研究生的資格,然而,僅僅是考試,我就通不過,過去的十年,我荒廢太多了,來北大讀研,想一想都是奢望!”
“老陳,你過去的十年可不是荒廢,而是厚積薄發(fā)。現(xiàn)在,改開了,學術的春天已經(jīng)到來,只要你在農(nóng)業(yè)考古方面闖出名堂,就算未來要來北大當教授,也不是問題。”
聽到這話,陳文驊哈哈大笑,連忙謙虛道,“老弟,可不能這樣說,教授啥的,我是不指望了,要是能來這里進修,翻翻文獻,寫寫文章,此生無憾!”
“老陳,你這就虛偽了,你連我們北大的專家招待所都住上了,來我們北大當教授的日子也不遠了!”
頓時,兩人都笑起來。
顯然,蘇亦的話是說到陳文驊的心坎上。
跟蘇亦挖了一次萬年仙人洞遺址,一不小心就挖出一個萬年稻作遺存,使得他成為世界級考古成果的發(fā)掘人之一。
原本不該有的野心,也開始滋生!
但是他頂多就是希望能夠在贛博站穩(wěn)腳跟,在江西考古一畝三分地上繼續(xù)耕耘,還真生不出來北大當教授的心。
這玩意距離他太遙遠。
蘇亦也只是開玩笑的。
就算前世,陳文驊被尊稱為“中國農(nóng)業(yè)考古之父”,但按照他的履歷,真要過來北大擔任教授,也非易事。
但是擔任一個“客座教授”,問題不大!
于是,蘇亦笑道,“老陳,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chǎn)嘛!”
這浮夸風的口號一出來,把陳文驊嚇得一個激靈,哪里還有心思跟蘇亦開玩笑,連忙說道:
“老弟,慎言,慎言!”
至此,這個話題結束。
兩人的話再次回歸到寫文章上來。
“我剛才的話,確實是有感而發(fā),以前我想要寫一篇文章出來,不經(jīng)過個把月的時間,根本就沒法完稿,結果,這才不過兩三天,我關于仙人洞遺址的發(fā)掘報告,都完成得七七八八了。”
說到這里,陳文驊還有些得意。
以前在地方博物館,文獻資料不足,想寫一篇文章,都要折騰好久。
結果,這一次,他才在北大待不到一周,一篇高質量的文章就快要成得七七八八了。
這種感覺,不要太爽!
甚至,他有種錯覺,自己要是在北大讀書,身邊有蘇秉琦宿柏這樣的名師指導,又有文史樓那么多專業(yè)文獻支撐,一年下來,那么他發(fā)表在三大刊的文章,也不一定就比蘇亦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