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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陸游與浙江詩路文化研究
  • 中國陸游研究會 紹興市陸游研究會 紹興市宋韻文化研究中心主編
  • 12372字
  • 2025-04-29 18:38:09

陸游本體研究

陸游與陶詩的離合

莫礪鋒

(南京大學 文學院)

陸游的一生,大致可分成三個階段,《唐宋詩醇》云:“少歷兵間,晚棲農畝,中間浮沉中外,在蜀之日頗多。”[1]準確地說,以他四十五歲以前為第一階段,自四十六歲入蜀至六十五歲被劾罷官為第二階段,六十六歲以后在山陰農村閑居為第三階段。與之相應,陸游的詩歌創作也有鮮明的階段特征,其中比較有趣的一個現象是他與陶淵明詩的離合關系。

陸游幼逢兵亂,年甫三歲就跟著父母避亂南奔,回到山陰家鄉。不久金兵渡江南侵,陸游又隨父母逃至東陽山中避難。直到紹興三年(1133)陸游才隨父返回山陰故宅,此時他已是九歲的學童了。陸游晚年回憶說“兒時萬死避胡兵”,[2]可謂慨乎言之。紹興年間,陸游父親陸宰一直奉祠家居,讀書治經。陸家藏書萬卷,少年陸游得以博覽群書。陸游的讀書范圍極其廣泛,有趣的是他少時即愛讀陶淵明詩。對于一般的讀者來說,往往是人到老年時才會喜愛內容平凡、風格平淡的陶詩。即以北宋最喜陶詩的蘇軾、黃庭堅二人為例:蘇軾五十七歲知揚州時始作《和陶詩》,五十九歲后貶至惠州、儋州方遍和陶詩,且作書予其弟蘇轍云:“吾于詩人無所甚好,獨好淵明之詩。……此所以深服淵明,欲以晚節師范其萬一也。”[3]黃庭堅則于五十四歲謫居戎州時跋陶詩云:“血氣方剛時讀此詩,如嚼枯木。及綿歷世事,知決定無所用智。每觀此篇,如渴飲水,如欲寐得啜茗,如饑啖湯餅。今人亦有能同味者乎?但恐嚼不破耳。”[4]少年陸游卻是一個例外,他晚年回憶說:“吾年十三四時,侍先少傅居城南小隱,偶見藤床上有淵明詩,因取讀之,欣然會心。日且莫,家人呼食,讀詩方樂,至夜卒不就食。今思之,如數日前事也。”[5]黃庭堅晚年讀陶的感受是“如渴飲水,如欲寐得啜茗,如饑啖湯餅”,而少年陸游讀陶竟至“至夜卒不就食”,兩者的境界何其相似!值得注意的是,蘇、黃人到晚年才深喜陶詩,陸游卻在十三四歲時就有此好,這不能不說是一個特例。

那么,為什么少年陸游就能欣賞陶詩呢?

首先,這與陸氏的耕桑家風有關。在陸游的高祖陸軫于北宋真宗朝以進士起家之前,陸氏世代務農。陸游詩中屢屢及此:“家風本韋布,生事但漁樵”,[6]“為農幸有家風在,百世相傳更勿疑”,[7]“韋布”意同“布衣”,“漁樵”意類“農桑”,這都是指其家族的耕桑傳統。陸游還孜孜不倦地以此教育兒孫:“每與諸兒論今古,常思百世業耕桑”,[8]“仍須教童稚,世世力耕桑”,[9]可見他對耕桑家風有清晰的承上啟下的意識,這當然會使他對多寫田園生活的陶詩有天生的親切感。其次,這與陸游父親陸宰的言傳身教有關。陸宰其人,雖曾入仕,但志在歸隱。陸游對此有親切的回憶:“先君初有意居壽春,邑中亦薄有東皋矣。宣和末,方欲漸葺治之,會亂,不果。晚與客語及淮鄉漁稻之美,猶悵然不已也。”“建炎之亂,先君避地東陽山中者三年。山中人至今懷思不忘。有祠堂,在安福寺。方先君之歸也,嘗有詩云:‘前身疑是此山僧,猿鶴相逢亦有情。珍重嶺頭風與月,百年常記老夫名。’”[10]紹興年間,陸宰因不滿朝廷的茍安國策,正當壯年就絕意仕途,決心退隱。陸宰在山陰城西南購筑小隱山園,園中的“賦歸堂”“遐觀堂”“撫松亭”等建筑皆取名于陶淵明詩文,[11]可見其慕陶之誠。毫無疑問,陸游“侍先少傅居城南小隱,偶見藤床上有淵明詩”,那本陶詩正是陸宰閱讀后暫時擱在那里的。當然,更重要的是陸游的人生態度、詩學觀念等內因,否則的話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是不會對陶詩如此著迷的。至于具體的情形,我們將在下文中進行論述。

在陸游詩歌創作的第一個階段,即他入蜀之前,陶淵明及其詩文主要是以成語典故的面目出現在陸游筆下。例如陸游集中最早涉及陶詩的作品《和陳魯山十詩以“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為韻》,作于紹興二十四年,是年陸游三十歲。上年陸游應鎖廳試,初擢舉第一壓過秦檜之孫秦塤,觸怒秦檜,此年春應禮部試遂至落第。此詩有句云“櫻酪事已過,角黍配夏熟”,可見作于仲夏,時已落第,詩語頗怨,風格不類陶詩。但全詩十首,逐首以陶詩《讀山海經》二句為韻腳。又如作于乾道二年(1166)的《寄陶茂安監丞》云:“征士雖思賦松菊,隱居未可掛衣冠。”上句用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中“松菊猶存”句意(陶淵明謚“征士”),下句用陶弘景辭官掛朝服于宮門之故事(陶弘景自號“華陽陶隱居”),分別用兩個姓陶之人的典故以切陶茂安之姓。上述兩端都是宋人作詩的慣用技巧,并非陸游獨創,但說明他對陶詩非常熟悉。可是總的來說,這個時期的陸游對陶淵明及其作品是相當疏離的。原因很清楚,此時的陸游正在狂熱地追求從戎殺敵、建功立業的人生理想,其慷慨激昂的心態使他不能靜下心來讀陶、學陶。

陸游少時隨父閑居,親見其父與愛國士大夫談及國事時慷慨流涕之狀,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及至晚年仍記憶清晰:“紹興初,某甫成童,親見當時士大夫,相與言及國事,或裂眥嚼齒,或流涕痛哭,人人自期以殺身翊戴王室,雖丑裔方張,視之蔑如也。”[12]“李莊簡公泰發奉祠還里……每言及時事,往往憤切興嘆,謂秦相曰‘咸陽’。”[13]前一則中的士大夫指傅崧卿,卒于紹興八年;后一則中的“李莊簡公”即李光,其“奉祠還里”事在紹興九年。可見陸游是在十四五歲時得聞其父輩之愛國言論,從此確立了抗金復國的人生理想。他日后回憶說:“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二十抱此志,五十猶癯儒。”[14]可見他在青年時代就決心以自己的文才武略為恢復中原的事業做出貢獻。到了三十八歲那年,宋孝宗即位,朝中的主戰派得到重視,陸游也被召見且賜進士,他積極地向朝廷提出許多關于抗金復國的建議,且堅決支持張浚北伐。雖然好景不長,朝局的主流仍是主戰派受到壓制,陸游本人也在四十二歲時因“力說張浚用兵”的罪名被罷黜歸鄉,但他依然堅持夙志,并未轉向消極。所以在這個階段的詩歌創作中,憂念國事、志在恢復顯然成為最主要的內容,慷慨激昂、沉郁悲涼顯然成為最主要的風格。例如紹興三十一年金主亮南侵遭挫,宋軍乘勝收復北宋陵寢所在的洛陽,陸游得聞捷報,賦《聞武均州報已復西京》以志喜。次年,陸游仲兄陸浚赴江北前線幕府,陸游作《送七兄赴揚州帥幕》一詩送行。前者歡呼意外得來的勝利,情緒高漲。后者回首大敵壓境的危難時局,意境沉郁。無論是何種情感傾向,都產生于關心時局、志在天下的人生觀,與回歸山林的隱逸志趣南轅北轍。

乾道六年陸游入蜀,任夔州通判,開始了他第二個創作階段。乾道八年三月應四川宣撫使王炎之辟赴南鄭,任干辦公事兼檢法官,襄贊軍務。雖然他當年年底即離開南鄭,在南鄭其實只停留了不足一年,而且并未經歷真正的戰斗,但是親臨抗金前線的戎馬生涯畢竟使他初償夙愿,心情激動,其詩歌創作隨之發生了深刻的變化,正如清人趙翼所云,“放翁詩之宏肆,自從戎巴蜀,而境界又一變”。[15]陸游對此也有深刻的自我認識,他晚年回憶說自己是在“四十從戎駐南鄭”時發生了“詩家三昧忽見前,屈賈在眼元歷歷”的巨大變化。[16]筆者曾指出,這種變化并非詩歌題材的轉變,而是指他受到緊張、豪宕的軍營生活的激發,領悟到應該改變早年專求“藻繪”的詩風,從而追求宏肆奔放的風格。筆者還注意到,這種變化的標志是陸游在此后的十余年間寫出了一系列風格雄放的七古名篇,例如《金錯刀行》、《胡無人》、《長歌行》(人生不作安期生)、《關山月》、《秋興》(成都城中秋夜長)和《五月十一夜且半夢從大駕親征盡復漢唐故地見城邑人物繁麗云西涼府也喜甚馬上作長句未終篇而覺乃足成之》等。[17]這些作品皆以抗金復國為主題,皆呈雄渾豪壯之風格。這個創作傾向也體現在陸游的其他詩體中,而且貫穿了其第二個創作階段。顯然,這樣的創作傾向是與陶詩大異其趣的。

當然,陸游在這兩個階段中也曾數次回鄉閑居,但他人在江湖,心懷朝廷,這在其詩作中有明顯的表露。紹興二十四年陸游赴禮部試被秦檜黜落,旋即返回山陰故里,閑居三年。次年,陸游作詩明志:“孤燈耿霜夕,窮山讀兵書。平生萬里心,執戈王前驅。戰死士所有,恥復守妻孥。”[18]第三年,陸游作詩吟詠朝政:“崖州萬里竄酷吏,湖南幾時起臥龍?”[19]他何曾忘卻國事?乾道二年,陸游罷官回鄉,閑居兩年有半。將歸之時,陸游作詩抨擊士氣不振的局面:“中原亂后儒風替,黨禁興來士氣孱。”[20]次年,陸游作詩譏刺誤國權奸:“但余一恨到千載,高陽繆公來竄名。老奸得志國幾喪,李氏誅徙連孤嬰。”[21]是年又作詩感嘆歲月遷徙、壯志難銷:“慷慨志猶壯,蹉跎鬢已秋。……夜闌聞急雨,起坐涕交流。”[22]這哪里是一位歸隱之士應有的心態!淳熙八年(1181)至淳熙十年,陸游奉祠在山陰閑居三年,此期所作詩詞,多抒愛國情感,態度激切,如淳熙八年所作詩中云:“平生搴旗手,頭白歸扶犁。誰知蓬窗夢,中有鐵馬嘶!”[23]淳熙九年所作詩中云:“一身報國有萬死,雙鬢向人無再青!”[24]淳熙十年所作詩中云:“書生老抱平戎志,有淚如江未敢傾。”[25]這種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報國熱情,也與隱逸情趣相去甚遠。總之,在第一和第二兩個創作階段中的陸游即使在故鄉閑居,其心態也距離陶淵明甚遠,其詩作與陶詩很少相關。前文所舉的“征士雖思賦松菊,隱居未可掛衣冠”那聯詩,雖然上句運用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之典,但是細繹詩意,是說雖有懷鄉之念,但不可辭官歸隱,其實是對陶淵明隱逸志趣的否定。淳熙二年,陸游在新都的一個驛站獨酌,作詩云“行遍天涯身尚健,卻嫌陶令愛吾廬”。[26]他竟然對陶淵明喜愛村居的生活態度公然表示嫌棄!

淳熙十六年二月,孝宗內禪,光宗繼位。歲末,六十五歲的陸游受監察御史彈劾,罷職放歸故里。此后他七十八歲時一度返朝為孝宗、光宗兩朝編纂實錄,第二年即返山陰。總的來說,從六十六歲直到八十五歲去世,陸游在山陰故鄉度過整整二十個春秋,這是他詩歌創作的第三個階段。陸游被劾,罪名中包括作詩“嘲詠風月”,這讓他啼笑皆非。事實上,無論是發起彈劾的諫議大夫何澹,還是受到彈劾的陸游,都明白“嘲詠風月”只是個借口。真正的原因是陸游一貫力主抗金,深受朝中主和派的忌恨。孝宗頗有恢復之意,故對陸游尚能優容。光宗則是個顢頇無能之君,他登基后便任由主和派操縱,罷免陸游。陸游返回山陰后不久,便以“風月”名小軒,且作詩云:“放逐尚非余子比,清風明月入臺評!”[27]真乃慨乎言之。心態如此憤激的陸游當然不可能誠心誠意地歸隱林下,抗金復國的雄心壯志仍然時時出現在他的詩中。僅以名篇為例,《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作于六十八歲,《枕上偶成》(放臣不復望修門)作于七十一歲,《隴頭水》作于七十二歲,《書憤》(白發蕭蕭臥澤中)作于七十三歲,《三山杜門作歌》作于七十四歲,《觀運糧圖》作于七十六歲,《追憶征西幕中舊事》作于七十七歲,《書事》(鴨綠桑干盡漢天)作于八十歲,《老馬行》作于八十二歲,《示兒》作于八十五歲,不勝枚舉。可以說,抗金復國的主題貫穿了陸游詩歌創作的全過程,絕筆詩《示兒》就是其光輝的終點。

但是,進入第三個創作階段的陸游畢竟垂垂老矣,他清楚地意識到殺敵報國的理想已經不可能付諸實施,胸中的壯志也消磨殆盡:“壯志病來消欲盡,出門搔首愴平生!”[28]他只能將這個理想寄托在他人身上:“功名在子何殊我,惟恨無人快著鞭!”[29]他在目前處境中真正能做的不過是耕桑與讀書二事:“老翁老去尚何言,除卻翻書即灌園。”[30]他覺得老于農桑的自己與從前那個氣吞驕虜的英雄已成隔代之人:“大散關頭北望秦,自期談笑掃胡塵。收身死向農桑社,何止明明兩世人!”[31]他甚至懷疑從前的功名之念是否真有價值,試看一個有趣的例子:壯年時代的陸游對建功立業懷有熱烈的希冀,他五十初度時在成都作詩慨嘆“金印煌煌未入手,白發種種來無情”[32],可是到了七十八歲,他的態度已有根本的改變:“每與諸兒論今古,常思百世業耕桑。危機正在黃金印,笑殺初心繆激昂。”[33]到了八十歲,他更是聲稱:“鑄印大如斗,佩劍長拄頤。不如茅屋底,睡到日高時。”[34]顯然,正是人生態度的這種改變將陸游的目光從夢中的大散關頭拉回眼前的江南水鄉,也將詩人的慕賢之心從捍衛國家的大將檀道濟移向躬耕農畝的隱士陶淵明。請看他作于八十二歲的《悲歌行》:“讀書不能遂吾志,屬文不能盡吾才。遠游方樂歸太早,大藥未就老已摧。結廬城南十里近,柴門正對湖山開。有時野行桑下宿,亦或慟哭中途回。檀公畫計三十六,不如一篇歸去來。紫駝之峰玄熊掌,不如飯豆羹芋魁。腰間累累六相印,不如高臥鼻息轟春雷。安得寶瑟五十弦,為我寫盡無窮哀!”詩中以檀道濟與陶淵明相比,檀道濟是南朝大將,足智多謀,能用“三十六策”[35],曾自比捍衛國家的“萬里長城”[36]。陸游六十三歲所作名篇《書憤》中曾以檀道濟自比:“塞上長城空自許”[37],如今卻說檀公縱然足智多謀,也比不上陶淵明的一篇《歸去來兮辭》。此時的陸游,鐵馬冰河只是夢境,田園農桑才是真實的生活環境,于是久違的陶詩再次走近陸游。紹熙元年(1190)春,就在陸游剛回到山陰故居不久,他作詩說:“莫謂陶詩恨枯槁,細看字字可銘膺。”[38]六年以后,陸游作《跋淵明集》,回憶少時閱讀陶詩入迷以至忘餐的舊事說:“今思之,如數日前事也!”[39]時隔五十多年,陸游對陶詩的態度經歷了一個輪回。“閑惟接僧話,老始愛陶詩。”[40]此語真是慨乎言之!

晚年的陸游經常閱讀陶詩:“數行褚帖臨窗學,一卷陶詩傍枕看”[41],“柴荊終日無來客,賴有陶詩伴日長”[42],“歸舟莫恨無人語,手把陶詩側臥看”[43],幾乎到了手不釋卷的程度。由于陸游對陶詩爛熟于胸,只要遇到陶詩中描寫過的某種生活情景,便會使他以五柳先生自居,例如六十八歲所作《秋晚歲登戲作》:“水落沙痕出,天高野氣嚴。餅香油乍壓,齏美韭新腌。裘褐風霜逼,衡茅醉夢兼。菊花香滿把,聊得擬陶潛。”陶淵明《九日閑居》序云:“余閑居,愛重九之名。秋菊盈園,而持醪靡由。空服其華,寄懷于言。”[44]陶詩名句“采菊東籬下”[45]更是塑造了這位千古隱士的不朽形象。陸詩寫秋收豐登后身得溫飽,且能采菊盈把,于是自比淵明。又如八十歲所作《砭愚》:“儲藥如丘垅,人愚未易醫。信書安用盡,見事可憐遲。錯自彈冠日,憂從識字時。今朝北窗臥,句句味陶詩。”陶淵明自云:“五六月中,北窗下臥,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46]盛夏酷熱之時偶遇涼風,便自稱是遠古淳樸之人,這是喜愛平凡質樸生活的真情之自然流露。陸詩寫自己從前誤入仕途,老方歸隱,如今像陶淵明一樣享受夏日清風,便能細細品味陶詩的滋味。陸游還用整首詩的篇幅抒寫讀陶心得,例如作于六十九歲的《讀陶詩》:“我詩慕淵明,恨不造其微。退歸亦已晚,飲酒或庶幾。雨余鋤瓜壟,月下坐釣磯。千載無斯人,吾將誰與歸?”又如作于七十六歲的《讀淵明詩》:“淵明甫六十,遽覺前途迮。作詩頗感慨,自謂當去客。吾年久過此,霜雪紛滿幘。豈惟仆整駕,已迫年負軛。奈何不少警,玩此白駒隙。傾身事詩酒,廢日弄泉石。梅花何預汝,一笑從渠索。顧以有限身,兒戲作無益。一床寬有余,虛室自生白。要當棄百事,言從老聃役。”二詩都對陶淵明的人生態度表示高度認同,但同中有異:前者的重點在陶淵明歸隱后的自由生活,陸游希望像陶淵明那樣保持平和、安寧的心情,從雞犬桑麻的田園生活中尋得心靈的歸宿;后者的重點在陶淵明對生命意義的體悟,陸游希望像陶淵明那樣珍惜時光,從平凡樸實的日常生活中把握意義豐盈的生命流程。

在詩歌藝術的方面,晚年的陸游也對陶淵明欽佩得五體投地。八十四歲那年,陸游作《讀陶詩》:“陶謝文章造化侔,篇成能使鬼神愁。君看夏木扶疏句,還許詩家更道不?”詩中雖及“謝”字,當是連類而及,從篇名到詩意,均指淵明無疑。前文說過,陸游三十歲時選擇陶詩“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為韻腳,至此已相隔五十四年。如果說青春年少的陸游只是熟悉陶淵明的詩句,那么半個世紀以后,垂垂老矣的陸游已將陶淵明視為詩歌史上登峰造極的偉大詩人。“夏木扶疏”之句見于陶詩《讀山海經》之一,全文如下:“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窮巷隔深轍,頗回故人車。歡然酌春酒,摘我園中蔬。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泛覽周王傳,流觀山海圖。俯仰終宇宙,不樂復何如。”此詩內容只是平淡無奇的鄉村景物,與平淡無奇的日常起居,然而它意味深永,百讀不厭,其奧秘在于詩中浸透著陶淵明對平凡生活的滿腔深情。在陶淵明看來,風調雨順的時令,欣欣向榮的草木,以及樹上的鳥鳴,園中的菜蔬,杯中的薄酒,案頭的閑書,無不使他感到由衷的愉悅。詩人在美好的自然環境中自由自在地生存,他平和安詳,心滿意足。簡陋的窮巷隔絕了塵世的喧囂,悠閑的心境擺脫了名利的糾纏,生活恢復了樸素純潔的本來面目,從而充滿著美感和詩意。晚年的陸游從內心深處與陶淵明的人生態度產生了深刻的共鳴,從而對如此準確生動地體現這種人生態度的陶詩感到由衷的欽佩。

陸游與辛棄疾是南宋最杰出的兩位愛國主義文學家,兩人的人生理想都是馳騁疆場、建功立業,然而晚年的陸、辛同樣衷心傾慕陶淵明,除了罷職歸隱、閑居鄉村的共同遭遇,還有其他原因嗎?下文試從陸游的角度探討其中的必然性。

華夏民族自古生活在黃河、長江流域,這是個氣溫與降水量都適宜農耕的地區,以農為本便成為整個民族最重要的生存策略。先秦諸子論及國計時言必稱農桑,便是經濟基礎對意識形態的影響。農耕生產必須有和平的生存環境和穩定的生存空間,所以華夏民族天生就熱愛和平,價值觀與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不同。然而華夏民族始終面臨著游牧民族的侵擾,為了保衛自身的農耕文明,就必須具有抵御侵略的力量。儒家反對戰爭,但并不輕視軍事,而且強調增強國防的重要性,原因便在于此。所以孔子既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47]又曰:“不教民戰,是謂棄之。”[48]“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49]孟子則既批判“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的不義戰爭[50],又歌頌“鑿斯池也,筑斯城也,與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的愛國精神[51]。陸游是受傳統文化哺育的士大夫,且成長于一個以耕桑為家風的家族中。所以陸游論《詩》,最重《豳風·七月》之篇,他曾不勝仰慕地說:“我讀豳風七月篇,圣賢事業在陳編。……吾曹所學非章句,白發青燈一泫然。”[52]又說:“西成東作常無事,婦馌夫耕萬里同。但愿清平好官府,眼中歷歷見《豳風》。”[53]《豳風·七月》生動地描寫了一年四季的農事以及農民的辛勤勞苦,漢儒的《詩序》釋曰:“周公遭變故,陳后稷先公風化之所由,致王業之艱難也。”[54]陸游熱愛農耕生活,且其集中描寫農村生活的作品多達2000多首,顯然與《豳風·七月》有著一脈相承的關系。不難想象,如果陸游生逢一個和平時代,他既可能為食祿養親而出仕,也可能急流勇退而歸隱,走一條與陶淵明相似的人生之路。只因陸游生逢河山破碎、國土淪喪的時代,故而中年投軍、萬里從戎,且終生渴望著殺敵雪恥、收復中原。但是在內心深處,他熱愛和平,熱愛安定平和的農耕生活。說到底,陸游之所以要堅持抗金復國的大業,其根本目的就是恢復華夏民族世代生息的大片國土,讓人民在不受外族侵擾的和平環境里從事農桑。事實上陶淵明也是如此,他雖然重視農桑,且認為人們應該自食其力,但他并非天生的隱士。陸游的好友朱熹評陶淵明說:“隱者多是帶氣負性之人為之,陶欲有為而不能者也。”[55]此語乃知人論世的名言。陶淵明少時胸懷大志,可惜身逢濁世,根本不可能有所作為,無奈之下才走上獨善其身的歸隱之途。所以陶淵明的歸隱不是退避,更不是放棄,而是一種特殊形態的堅守與抗爭。陸游則生活在國難當頭的時代,他雖有心許國,卻壯志難酬,被迫退歸鄉里,親事農桑,“行遍天涯千萬里,卻從鄰父學春耕”![56]深沉的感慨之中,有多少無奈與失落!陶、陸二人都重視農耕,而且都是“帶氣負性之人”,這是陸游與陶淵明達成異代默契的兩個深層內因。

當然,歸耕后所處的自然環境是優美寧靜的,農村的風土人情是淳樸敦厚的,所以歸隱后的陶淵明總是保持著平和、安寧的心情。躬耕生活盡管艱苦,在陶淵明眼里卻是充實、愉快的。他用優美的詩句描寫了鄉村生活的方方面面,既有勞動的艱辛,也有收獲的喜悅;既有貧窮的煩惱,也有親情的可愛。陸游也是這樣。陸游一生中閑居山陰長達三十年,當他在家鄉看到安寧、平靜的農村生活時,不由得感到由衷的喜愛。比如作于四十三歲的《游山西村》:“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簫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從今若許閑乘月,拄杖無時夜叩門。”又如作于六十七歲的《江村初夏》:“紫葚狼藉桑林下,石榴一枝紅可把。江村夏淺暑猶薄,農事方興人滿野。連云麥熟新食,小裹荷香初賣鲊。洲蓬艇疾如鳥,沙路芒鞋健如馬。君看早朝塵撲面,豈勝春耕泥沒踝。為農世世樂有余,寄語兒曹勿輕舍。”雞犬桑麻的鄉村風光,古樸淳厚的風土人情,宛如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罷職后的陸游雖能時斷時續地領到一份菲薄的奉祿,但他家口眾多,生活比較清貧,有時還得親自參加勞動,陸詩中常有描寫,例如五十七歲所作《小園》:“小園煙草接鄰家,桑柘陰陰一徑斜。臥讀陶詩未終卷,又乘微雨去鋤瓜。”又如六十七歲所作《晚秋農家》:“我年近七十,與世長相忘。筋力幸可勉,扶衰業耕桑。身雜老農間,何能避風霜?夜半起飯牛,北斗垂大荒。”如果說前一首所寫的還是“半耕半讀”的隱士,那么后一首就儼然一位親事稼穡的老農了。

此外,陸游詩中深情地歌頌了家人之間、鄰里之間的深厚感情,也與陶詩、陶文一脈相承。例如陶淵明有《責子》一詩,字里行間洋溢著對兒輩的慈愛。更為感人的是他自覺病重時作《與子儼等疏》,對諸子諄諄囑咐,平白如話,感人至深。陸游集中有數十首詠及兒孫之詩,也都流露出深沉的舐犢之情,例如作于七十七歲的《送子龍赴吉州掾》,詩中先說明家境貧寒是父子分離的原因:“我老汝遠行,知汝非得已。……人誰樂離別,坐貧至于此。”然后惦念著兒子途中的艱難:“汝行犯胥濤,次第過彭蠡。波橫吞舟魚,林嘯獨腳鬼。野飯何店炊,孤棹何岸艤?”詩的主要篇幅用來訓導兒子到任后應該忠于職守、廉潔正直,最后囑咐子龍勤寫家書:“汝去三年歸,我倘未即死。江中有鯉魚,頻寄書一紙!”讀了此詩,恍如親聞一位慈祥的老父親對兒子的臨別贈言,絮絮叨叨,至情流露。雖然詩文異體,但這首陸詩所蘊含的天倫之情很像陶淵明的《與子儼等疏》。又如陶詩中寫到他與鄰居親如家人,他移居時希望得到佳鄰[57],家中斷糧時自欣得到鄰居接濟[58],樸實的詩句里洋溢著真摯的鄰里之情。陸游也與家鄉的農夫漁父結下了深厚的情誼,他由衷喜愛山陰農村淳樸純良的風土人情,他筆下的績女、牧童待人善良親切:“放翁病起出門行,績女窺籬牧豎迎。酒似粥醲知社到,餅如盤大喜秋成。歸來早覺人情好,對此彌將世事輕。”[59]他的鄰居對老詩人經常表示關愛:“東鄰膰肉至,一笑舉新醅。”[60]“野人知我出門稀,男輟鋤耰女下機。掘得茈菇炊正熟,一杯苦勸護寒歸。”[61]詩人也誠心誠意地投桃報李:“東鄰稻上場,勞之以一壺。西鄰女受聘,賀之以一襦。”[62]陸游還常至鄰村施藥,與村民們親切交往:“驢肩每帶藥囊行,村巷歡欣夾道迎。共說向來曾活我,生兒多以陸為名。”[63]由此可見,天性敦厚、感情深摯,是陸游與陶淵明共同的性格特征。而用親切細膩的筆觸描寫親情、友情,則是陸詩與陶淵明詩文共同的創作傾向。對于以農耕為主要生產形態的華夏民族來說,儒家主張的仁愛精神既是每個個體獲得安穩、幸福的人倫關系的道德保障,也是確保實現整個社會和睦親善的總體目標的基石。孔、孟大力揄揚“孝悌”精神,其深層動機便在于此。陶、陸二人既重視農耕,又服膺儒學,他們在作品中深情歌頌以孝悌為核心的仁愛精神,可稱理所當然。

如上所述,陸游與陶淵明的關系經歷了合、離、合的復雜過程。開禧三年(1207),八十三歲的陸游作詩說:“學詩當學陶,學書當學顏。正復不能到,趣鄉已可觀。……汝雖老將死,更勉未死間。”[64]這既是其詩學思想的晚年定論,也是其創作旨趣的最終表述。那么,晚期陸詩在主題傾向上既以陶詩為學習典范,它在藝術風格上是否也受到陶詩的深刻影響呢?清人趙翼評陸詩云:“及乎晚年,則又造平淡,并從前求工見好之意亦盡消除,所謂‘詩到無人愛處工’者,劉后村謂其皮毛落盡矣,此又詩之一變也。”[65]言下之意,晚期陸詩的風格已近于陶詩。筆者則認為平淡是宋詩的總體風格傾向,自從蘇軾“發明”陶詩以來[66],宋代詩人對此已有集體的自覺,陸游學陶有得也應在這個宏觀背景下予以觀照,才能得其肯綮。限于篇幅,筆者將另外擬文予以論述。


[1] 《御選唐宋詩醇·陸游》卷一,商務印書館2019年版,第3頁。

[2] 《戲遣老懷》之三,《劍南詩稿校注》卷六五,錢仲聯校注(下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3680頁。

[3] 見蘇轍《子瞻和陶淵明詩集引》,《欒城后集》卷二一,《欒城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1402頁。

[4] 《書陶淵明詩后寄王吉老》,《黃庭堅全集輯校編年》第八輯,江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957頁。

[5] 《跋淵明集》,《渭南文集校注》卷二八,《陸游全集校注》第10冊,錢仲聯等編(下同),浙江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198頁。

[6] 《自貽》之二,《劍南詩稿校注》卷七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4182頁。

[7] 《農家》,《劍南詩稿校注》卷七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4219頁。

[8] 《高枕》,《劍南詩稿校注》卷五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989頁。

[9] 《村舍》之一,《劍南詩稿校注》卷四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867頁。

[10] 《家世舊聞校注》卷下,《陸游全集校注》第13冊,浙江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81頁。

[11] 《歸去來兮辭》:“時矯首以遐觀”“撫孤松而盤桓”,袁行霈:《陶淵明集箋注》卷五,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461頁。

[12] 《跋傅給事帖》,《渭南文集校注》卷三一,《陸游全集校注》第10冊,浙江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289頁。按:此跋作于嘉定二年(1209),陸游八十五歲。

[13] 《老學庵筆記》卷一,《陸游全集校注》第11冊,浙江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191頁。按:《老學庵筆記》撰于淳熙末紹熙初(1189—1190),陸游六十五六歲。

[14] 《觀大散關圖有感》,《劍南詩稿校注》卷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357頁。

[15] 《甌北詩話》卷六,《清詩話續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221頁。

[16] 《九月一日夜讀詩稿有感走筆作歌》,《劍南詩稿校注》卷二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802頁。

[17] 詳見莫礪鋒《陸游詩家三昧辨》,《莫礪鋒文集》第三卷,鳳凰出版社2019年版,第493—512頁。

[18] 《夜讀兵書》,《劍南詩稿校注》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8頁。

[19] 《二月二十四日作》,《劍南詩稿校注》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9頁。按:上句指秦檜黨羽曹泳徙崖州事,下句指張浚奉祠居湖南郴州事。

[20] 《寄別李德遠》之二,《劍南詩稿校注》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97頁。

[21] 《題十八學士圖》,《劍南詩稿校注》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09頁。按:此借唐人許敬宗事以諷刺秦檜。

[22] 《聞雨》,《劍南詩稿校注》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26頁。

[23] 《書悲》之二,《劍南詩稿校注》卷一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062頁。

[24] 《夜泊水村》,《劍南詩稿校注》卷一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136頁。

[25] 《夜步庭下有感》,《劍南詩稿校注》卷一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178頁。

[26] 《彌牟鎮驛舍小酌》,《劍南詩稿校注》卷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521頁。

[27] 《予十年間兩坐斥罪雖擢發莫數而詩為首謂之嘲詠風月既還山遂以風月名小軒且作絕句》之一,《劍南詩稿校注》卷二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612頁。

[28] 《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之一,《劍南詩稿校注》卷二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774頁。按:此詩作于六十八歲。

[29] 《書事》之三,《劍南詩稿校注》卷五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3370頁。按:此詩作于八十歲。

[30] 《種蔬》,《劍南詩稿校注》卷四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586頁。按:此詩作于七十五歲。

[31] 《追憶征西幕中舊事》之一,《劍南詩稿校注》卷四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926頁。按:此詩作于七十七歲。

[32] 《長歌行》,《劍南詩稿校注》卷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467頁。

[33] 《高枕》,《劍南詩稿校注》卷五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989頁。

[34] 《不如茅屋底》,《劍南詩稿校注》卷五九,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3436頁。

[35] 南齊王敬則云:“檀公三十六策。”見《南齊書》卷二六,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487頁。

[36] 《宋書》卷四三,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344頁。

[37] 《書憤》,《劍南詩稿校注》卷一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346頁。

[38] 《杭湖夜歸》,《劍南詩稿校注》卷二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605頁。

[39] 《跋淵明集》,《渭南文集校注》卷二八,《陸游全集校注》第10冊,浙江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198頁。按:此跋作于慶元二年(1196)。

[40] 《書南堂壁》之二,劍南詩稿校注》卷三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340頁。

[41] 《初夏野興》之三,《劍南詩稿校注》卷四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802頁。

[42] 《二月一日作》,《劍南詩稿校注》卷五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996頁。

[43] 《冬初至法云》,《劍南詩稿校注》卷五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3229頁。

[44] 《陶淵明集箋注》卷二,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71頁。

[45] 《飲酒二十首》之五,《陶淵明集箋注》卷三,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247頁。

[46] 《與子儼等疏》,《陶淵明集箋注》卷七,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529頁。

[47] 《論語·衛靈公》,《論語注疏》卷十五,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206頁。

[48] 《論語·子路》,《論語注疏》卷十三,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81頁。

[49] 《論語·子路》,《論語注疏》卷十三,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81頁。

[50] 《孟子·離婁上》,《孟子注疏》卷七下,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202頁。

[51] 《孟子·梁惠王下》,《孟子注疏》卷二下,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61頁。

[52] 《讀豳詩》,《劍南詩稿校注》卷七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4019頁。

[53] 《村居即事》,《劍南詩稿校注》卷八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4486頁。

[54] 《毛詩正義》卷八,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489頁。

[55] 《朱子語類》卷一四零,中華書局1994年版,第3327頁。

[56] 《小園》之三,《劍南詩稿校注》卷十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042頁。

[57] 《移居二首》,《陶淵明集箋注》卷二,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130頁。

[58] 《乞食》,《陶淵明集箋注》卷二,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103頁。

[59] 《秋晚閑步鄰曲以予近嘗臥病皆欣然迎勞》,《劍南詩稿校注》卷二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912頁。

[60] 《舍北搖落景物殊佳偶作》之五,《劍南詩稿校注》卷三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285頁。

[61] 《東村》之一,《劍南詩稿校注》卷四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594頁。

[62] 《晚秋農家》之四,《劍南詩稿校注》卷二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695頁。

[63] 《山村經行因施藥》之四,《劍南詩稿校注》卷六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3674頁。

[64] 《自勉》,《劍南詩稿校注》卷七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3888頁。

[65] 《甌北詩話》卷六,《清詩話續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221頁。

[66] 宋人張戒云:“陶淵明、柳子厚之詩,得東坡而后發明。”見《歲寒堂詩話》卷上,《歷代詩話續編》,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46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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