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儒學(xué)(第十九輯)
- 王中江 李存山主編
- 12213字
- 2025-04-28 19:38:50
宋明理學(xué)研究
關(guān)于牟宗三先生對二程理學(xué)分判之省思
蔡家和
(臺灣東海大學(xué)哲學(xué)系)
摘要:本文對牟宗三先生之二程分判,作一反思。在當(dāng)代新儒家中,唐君毅先生較為圓融,有意合會朱、陸,牟先生則重分解,區(qū)分程子而為二程,分屬不同學(xué)派。包括:(1)孟、荀性善與性惡之不同;(2)講道德與講知識之不同;(3)逆覺與順取之不同;(4)象山與朱子之不同。此種二分固有直截、易解之優(yōu)點,卻也容易造成掛一漏萬之失。本文回到二程原文再作探討,大致提出以下心得:(1)伊川、朱子亦不自認(rèn)承繼于荀子,雖形式上有相近處,但內(nèi)容仍一本孟子性善之說;(2)牟先生認(rèn)為明道下開五峰,而五峰與象山、陽明等又可相通。然筆者認(rèn)為,明道亦不與象山、陽明相通;明道個性圓融,伊川、朱子,以及整菴等皆予以推崇,陽明亦經(jīng)常論及明道,但明道畢竟歸屬理學(xué),而非心學(xué)或“心即理”學(xué)。
關(guān)鍵詞:牟宗三 明道 伊川 知識 逆覺體證
一 前言
唐君毅先生(1909—1978)個性較為圓融,面對宋明理學(xué)之爭,常著眼于朱、陸之合會,試圖會通兩種派系[1],肯認(rèn)每位儒者各美其美,并一一給予合理評價。牟宗三先生(1909—1995)則重視分解,他把二程之理學(xué),區(qū)分為二系,伊川屬理學(xué),明道則屬“心即理”學(xué)。
牟先生之“宋明儒三系”之分判。(1)陽明為一系,屬于心學(xué)。(2)五峰、蕺山為一系,屬于“心即理”學(xué),主、客觀飽滿。以上二系猶如一個圓圈的兩個來往,彼此可以相通。(3)伊川、朱子一系,是“別子為宗”,只言“性即理”,心只能具理,不能即于理,理下貫不到心,只存有而不活動。
其中的第三系程朱學(xué),指的是伊川(1033—1107)與朱子,不包括明道(1032—1085)。依于牟先生,明道所屬乃宋學(xué)初期之發(fā)展而為不分系,若不得已真要判分,則該屬于“天道、性命相通”之道德形上學(xué),歸為五峰、蕺山一系,與陽明一系不全同,但可相通,與伊川、朱子一系則大相徑庭,不得貫通。
若依歷來哲學(xué)史之角度,二程同被尊為理學(xué),此指狹義之理學(xué),特指程朱一派。牟先生卻以為,二程之中,伊川屬理學(xué),不活動的理學(xué),明道另屬“心即理”學(xué)而通于陽明。那么伊川與明道之間,果真有如此截然二分之差別嗎?
此外,牟先生更區(qū)分二程如下,包括:(1)明道開五峰而通于陸王[2],伊川則開朱子而已;(2)明道繼于孟子,而伊川繼于荀子;(3)明道是逆覺體證之學(xué),伊川則把道德講為知識,屬于順取之進路。若然,則明道、伊川之間的差距更大。本文將通過二程文獻之重新探討,審視牟先生此種做法是否允當(dāng)。
二 牟先生之分判
上文已簡述牟先生關(guān)于二程之分判,總的來說,即各以明道、伊川為基點,分別向上溯其根源,以及向下探其發(fā)展,從而分隔出宋明儒之三系,并安排明道、伊川之學(xué)派位置。
(一)明道承孟子,伊川近荀學(xué)
牟先生判孟、荀之不同,如孟子論性,此涵括形上之道德性與形下之食色性,荀子卻只顧及形下之性,故孟子言性善,荀子言性惡;孟子主張仁義內(nèi)在,而荀子則往法統(tǒng)、客觀之方向走。[3]牟先生亦謂伊川學(xué)與荀子有相近處,其曰:
《大學(xué)》與《學(xué)記》以及荀子之《勸學(xué)》可以列為一組,雖不必為荀學(xué),但亦決非與《論》《孟》《中庸》《易傳》為同層次而可以出入互講者。當(dāng)然根據(jù)《論》《孟》《中庸》《易傳》講出另一個大學(xué)之道、大人之學(xué)來,亦至佳事,但非原來之《大學(xué)》。陽明之講法自是孟子學(xué)之大人之學(xué)。朱子之講法自是伊川學(xué)之大人之學(xué)。其結(jié)果仍是直貫系統(tǒng)與橫攝系統(tǒng)之異。荀子亦是橫攝系統(tǒng),只差荀子未將其禮字轉(zhuǎn)為性理耳。原來之《大學(xué)》既非直貫系統(tǒng),以根本未接觸到因地之本故,亦非顯明地是橫攝系統(tǒng)。講成橫攝系統(tǒng)者是朱子學(xué),講成直貫系統(tǒng)者是陽明學(xué)。如此判開省得許多無謂。[4]
牟先生視朱子為“別子為宗”,因其主張“性即理”,但心不即理,因此,理無法下貫到心,故為“別子”。牟先生檢視朱子學(xué)問之由來,認(rèn)為承于伊川居多,但不承于明道;明道應(yīng)屬五峰、蕺山系[5],是“心即理”學(xué),存有且活動者,然伊川、朱子之理,則為存有而不活動者。
又因朱子重新編注“四書”,其中以《大學(xué)》為骨架,而為閱讀次序之優(yōu)先、入德之門,但牟先生不見得欣賞此種做法。牟先生雖不至于視《大學(xué)》屬于荀學(xué),卻亦不認(rèn)為《大學(xué)》可以歸入《論語》《孟子》《中庸》《易傳》之系統(tǒng)。后一體系乃屬“道德形上學(xué)”,謂天道與性命相通、“心即理”,天道能直貫于心者,而《大學(xué)》則不屬于“直貫”系統(tǒng)之道德形上學(xué),因其未及于因地——包括天道與本心,而主要指天道之體;牟先生判《大學(xué)》非縱貫,亦非橫貫,而為一骨架,可填為直貫,亦可填為橫攝系統(tǒng)。
這里,還提到陽明學(xué)可上承于孟子,此間亦與明道不隔,皆屬“心即理”系統(tǒng),此為縱貫系統(tǒng),陽明重主觀,而明道主客兼具。伊川則開出朱子,屬于橫攝系統(tǒng),此系統(tǒng)不能承于孟子,反倒近于荀子,因孟子是直貫的,而荀子才是橫攝的、知識的。
牟先生亦非視伊川屬于荀學(xué),只是近于荀學(xué)。二人相近之處,在于都是橫攝系統(tǒng),以講知識的方式來談道德;至于不相似處,則是伊川主張“性即理”,荀子則無此主張,荀子的性,偏在形下,而伊川的性,能及形上。牟先生認(rèn)為,若把荀子的“禮”轉(zhuǎn)為性理,則荀子與伊川之相似度會更高,伊川的性理雖為形上,但還是橫攝地、順取地以講知識之方式來論天道,至“直貫”之學(xué)被平面化,不能立體。
總之,牟先生判明道能承于孟子,皆屬縱貫之學(xué),而伊川偏重于以知識講道德,道德義不顯,故伊川反而近于荀子,而遠于孟子。
(二)明道開五峰而通于陸王,伊川開朱子
以上,是從二程向上溯源,接下來則往二程之后,來推衍其傳承。牟先生以為,明道下開五峰,而得通于陸王,然伊川僅下開至朱子。其曰:
依是《大學(xué)》之至善正道究竟往哪里落,向何處找歸宿,乃不能確定者。此即示《大學(xué)》只是一個“空殼子”,其自身不能決定內(nèi)圣之學(xué)之本質(zhì)。至善正道可以兩頭通:一是向外通,一是向里通。向外通者,落于“物”上講,重客觀性;向里通者,從本心性體上講,重主觀性。前者是伊川與朱子,后者是明道、象山與陽明。此皆非《大學(xué)》之原有。自此而言,兩皆不合……明道系自體上講致知格物,結(jié)集于陽明,視一切現(xiàn)實活動之存在皆是物,物與事不分而統(tǒng)物于事,一切皆自實踐上統(tǒng)于本心性體(良知之天理)而以本心性體正之、貫之、潤之,此則致知格物無通常之認(rèn)知的意義。[6]
牟先生從《大學(xué)》系統(tǒng)出發(fā),認(rèn)為《大學(xué)》猶如一個“空殼子”,而無論伊川、朱子一系,或是明道、象山、陽明一系,他們所作疏解,未必就是《大學(xué)》原意。然從此對《大學(xué)》之詮釋便成為兩派。伊川、朱子一系,強調(diào)《大學(xué)》之“格致”,重視向外之客觀性,提出格物窮理以致其知,而為泛認(rèn)知主義。
至于明道、象山、陽明之系統(tǒng),則強調(diào)本心性體——良知之天理下貫至萬事萬物之中,而能正之、貫之、潤之。例如陽明之解“格物”,格者正也,物者事也,用“致良知”以釋“致知”,意思是,面對事物,首先端正吾人之本心良知,則事物因良知之貫徹,而為誠物、實物。因此,明道、象山、陽明之格致義,非指一般吾人之認(rèn)知,此“知”直下更是道德的,能夠直貫于天道性命者!
綜上所述,牟先生認(rèn)為,明道、象山、陽明之間可互通,皆是傳承于“天道性命相通”之道德形上學(xué);而伊川、朱子之歧出,則把道德以認(rèn)知之方式講述成為橫攝之系統(tǒng),理、天理變成只存有而不活動者。若論先秦至宋明儒之傳承系譜,則荀子近伊川,而伊川開朱子;另一系,則為孟子開明道,明道再開五峰、陸王。
牟先生之說法很有革命性,與傳統(tǒng)說法不同,值得深入探討。這里提出若干不同看法,以為參究。
(1)若說伊川、朱子近于荀學(xué)[7],相信伊、朱二人不會同意,伊、朱二人應(yīng)當(dāng)自許能夠上繼孟子。且朱子之為荀學(xué),應(yīng)也只是形式之相近,如言心之“虛一而靜”(荀)或“虛靈明覺”(朱),但內(nèi)容上,伊川、朱子還是屬于孟學(xué)。
(2)明道若下開陸王,則明道當(dāng)屬心學(xué),而不屬理學(xué)。而牟先生判明道為“心即理”學(xué),可與心學(xué)相通,卻絕不類于朱子理學(xué)。此與歷來對明道之判攝頗不相同,傳統(tǒng)上大抵視明道屬于理學(xué)(狹義),而不為心學(xué)。[8]
(3)牟先生又認(rèn)為,朱子只繼于伊川,而不能繼于明道。但此說恐怕朱子也不會認(rèn)同,朱子當(dāng)是自許承繼于二程,包括伊川與明道。《四書章句集注》中出現(xiàn)的“程子”,通常包括大程與小程。也許朱子之喜好分解、二元論述等特點,較近于伊川,但卻不能說朱子便不承繼于明道。
下文,將分別就此三點,再作進一步討論。
三 伊、朱不承于荀子
牟先生以為,伊、朱雖不全同于荀學(xué),但至少承自荀子者居多,甚至如果將荀子之“禮”,以程朱之“理”代替,則荀、朱之間便幾乎相同。即以橫攝系統(tǒng),而判攝荀子與伊、朱在知識之橫攝面相近,屬于一種順取系統(tǒng),而非逆覺體證借以回歸本心之系統(tǒng),此則遠于孟子。若是孟子則為“心即理”,屬于一種直貫、縱貫之系統(tǒng),即存有而即活動者。
然而,伊、朱二人應(yīng)當(dāng)還是自覺地想要承繼孟子,而非荀子。例如,程朱以來所編撰之“四書”,又如朱子借以建構(gòu)體系之《四書章句集注》,其中第三本便是《孟子》,若是有意傳承荀子,則當(dāng)以荀子作品替代。
此外,如伊川,亦不愿承于荀子,其曰:
韓退之言“孟子醇乎醇”,此言極好,非見得孟子意,亦道不到。其言“荀、楊大醇小疵”,則非也。荀子極偏駁,只一句“性惡”,大本已失。楊子雖少過,然已自不識性,更說甚道?(《河南程氏遺書》卷十九《伊川先生語五》)
此段出于《河南程氏遺書》卷十九,《河南程氏遺書》卷十五至卷二十五皆屬伊川之語,此卷判屬伊川,應(yīng)當(dāng)無誤。伊川以為,韓愈評“孟子醇乎醇”,此說甚佳,至于評“荀、楊大醇小疵”,伊川則不同意。[9]此因伊川自覺欲傳孟子,視孟子為正、醇乎醇!而荀子偏駁,大本已失,其言性惡,不能知于性善至理,應(yīng)為“大疵”,而不是“大醇小疵”。可見特就性善或性惡之論,伊川以孟子為正統(tǒng)。
又伊川有如此主張:
問:“‘孝弟為仁之本’,此是由孝弟可以至仁否?”曰:“非也。謂行仁自孝弟始。蓋孝弟是仁之一事,謂之行仁之本則可,謂之是仁之本則不可。蓋仁是性(本)也,孝弟是用也。性中只有仁義禮智四者,幾曾有孝弟來?仁主于愛,愛莫大于愛親。故曰:‘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歟!’”(《河南程氏遺書》卷十九《伊川先生語五》)
性中只有仁義禮智,而無孝弟,因為孝弟是用,仁義禮智才是體,性是體,孝弟、愛、情是用。若依荀子,則不能言性中有仁義禮智,因為性是惡,只是耳目口鼻之欲,順于此,則流于惡,而仁義禮智則是外在的,乃化性起偽而成,并非吾人天性之本有。從這一段亦可看出,伊川并不依從于荀子。
至于朱子亦是想傳承孟子,而不是荀子,此由朱子之注“孟告之辯”可以看出。如《孟子·告子上》第一章,告子有如下主張,而朱子則注釋于后:
告子曰:“性,猶杞柳也;義,猶桮棬也。以人性為仁義,猶以杞柳為桮棬。”(《孟子·告子上》)
(朱注:性者,人生所稟之天理也。杞柳,柜柳。桮棬,屈木所為,若卮匜之屬。告子言人性本無仁義,必待矯揉而后成,如荀子性惡之說也。[10])
朱子認(rèn)為,告子猶如荀子之性惡說,此因在朱子體系之中,性者若不歸于理,則歸于氣,而只有孟子懂得性即理,若是其他主張者,如荀子、告子、佛氏、揚雄等,都錯認(rèn)性為氣。這里,朱子評論告子主張近于荀子,而告子即朱子所不愿為者,告子屬義外之學(xué),只是守心不動,推義于外而不顧。
以上,皆可看出伊、朱二人之不愿接受荀學(xué),若真要說二人近于荀學(xué),應(yīng)當(dāng)也只是形式上的相近。這一點,唐君毅先生也曾提過,如朱子之視心為虛靈明覺、虛靈知覺,此確實近于荀子所言心之虛一而靜;又如朱子之“性發(fā)為情”,也近于荀子之以好惡、喜怒、哀樂為情,若是孟子,此“情”應(yīng)指“實情”,而非“情感”。然而總體來說,伊、朱之學(xué)實質(zhì)上仍取孟子之義內(nèi)、性善諸說,必欲能上承孟子而自居、自許,此應(yīng)不容否認(rèn)!
四 明道不開象山、陽明
牟先生判明道所解《大學(xué)》近于陽明、象山,因此概可歸于五峰、蕺山一系,尤其是“心即理”學(xué),而可通于陽明、象山。至于伊川、朱子則是“心具理”,與明道不類。
關(guān)于牟先生之判論,其實早在陽明時代,羅整菴與歐陽南野即曾有一段論辯,雙方論辯明道之《識仁篇》,當(dāng)屬“心即理”,還是“心具理”?當(dāng)為理學(xué),還是心學(xué)?南野認(rèn)為是心學(xué),而整菴認(rèn)為是理學(xué)。先見整菴之說:
明道《學(xué)者須先識仁》一章,首尾甚是分明,未嘗指良知為實體也。首云,“仁者,渾然與物同體。義禮智信皆仁也。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而已”。中間又云,“《訂頑》意思,乃備言此體。以此意存之,更有何事”!初未嘗語及良知,已自分明指出實體了。不然則所謂存之者,果何物耶?且《訂頑》之書具存,并無一言與良知略相似者,此理殆不難見也。其“良知良能”以下數(shù)語,乃申言“存得,便合有得”之意。蓋雖識得此理,若欠卻存養(yǎng)工夫,“則猶是二物有對,以己合彼,終未有之”。[11]
雙方爭論明道之《識仁篇》,應(yīng)往理學(xué)走,還是往心學(xué)走?因為《識仁篇》里,既談到理,又談到心、良知。這里整菴舉出一點,即《識仁篇》中有一句“《訂頑》意思,乃備言此體”,那么觀察張載之《西銘》,似乎怎樣都不是在談良知良能,所以歐陽南野之判《識仁篇》為心學(xué),亦是疑點重重。而歐陽南野的回信里,對這個問題也不再回答,似乎有所折服。
《識仁篇》里,明道提到,學(xué)者須先識仁,義禮智信都是仁,繼而“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可見其視仁義禮智為“理”。那么,是否為“心即理”呢?見仁見智。但明道曾言:“服牛乘馬,皆因其性而為之。胡不乘牛而服馬乎?理之所不可。”(《河南程氏遺書》卷十一《明道先生語一》)可見明道甚是重“理”,依于物之客觀性,而順任之[12],而非隨意依從人之主觀認(rèn)定。這里面沒有“心即理”的意思。
再看明道的《定性書》,其曰:
圣人之喜,以物之當(dāng)喜;圣人之怒,以物之當(dāng)怒。是圣人之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也。是則圣人豈不應(yīng)于物哉?烏得以從外者為非,而更求在內(nèi)者為是也?今以自私用智之喜怒,而視圣人喜怒之正,為何如哉?夫人之情易發(fā)而難制者,唯怒為甚。第能于怒時遽忘其怒,而觀理之是非,亦可見外誘之不足惡,而于道亦思過半矣。[13]
這里提到,圣人之喜、怒,不應(yīng)系于心,而應(yīng)系于物。這也是強調(diào)客觀之理。若為“心即理”之學(xué)派,則明道當(dāng)言:“圣人之喜,系于物亦系于心!”此外,明道在此甚至還說“第能于怒時遽忘其怒,而觀理之是非”,這也是強調(diào)冷靜觀察客觀之理的重要性,亦非“心即理”說。
又如程子言:“萬物皆只是一個天理,己何與焉?至如言‘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哉!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此都只是天理自然當(dāng)如此。人幾時與?與則便是私意。”(《河南程氏遺書》卷二上《二先生語二上》)此指“以心合理”,而非“心即理”。心若是理,人自能與,明道為何還說:“人幾時與?”“己何與焉?”甚至到了圣人階段,“心是理,理是心”[14],這是說圣人之心全依理而行,是心依理,亦非“心即理”。
又明道言:“圣人致公,心盡天地萬物之理,各當(dāng)其分。佛氏總為一己之私,是安得同乎?圣人循理,故平直而易行。異端造作,大小大費力,非自然也,故失之遠。”(《河南程氏遺書》卷十四《明道先生語四》)圣人循理,乃依理而行,而不是即心即理。[15]可見明道還是理學(xué)[16],與象山、陽明之“心即理”有些差距。
五 朱、伊皆尊明道
牟先生曾言:
案:“心靜理明”一語正好代表靜涵靜攝系統(tǒng)之諦義。其對于伊川稱之曰程夫子,或直曰夫子,其尊崇可謂至矣。而其對于“涵養(yǎng)須用敬,進學(xué)則在致知”兩語,其感受之真切亦可謂至矣。此卻不是浮泛地說者。[17]
朱子在《答陳師德二書》之第一書中提道:“程夫子之言曰:‘涵養(yǎng)須用敬,進學(xué)則在致知。’”[18]這里的“程夫子”,即指伊川,而牟先生在此案曰:“其對于伊川稱之曰程夫子,或直曰夫子,其尊崇可謂至矣。”牟先生認(rèn)為,朱子稱伊川為“程夫子”,恭敬至切,可見朱子系承伊川,而非明道。然而,若再查閱現(xiàn)存文獻,即可見到朱子既承伊川,亦承明道,甚至連伊川也承于明道。
(一)朱子亦尊明道
朱子在《四書章句集注》中,概用“程子曰”,不大區(qū)分明道或伊川。一些常見話語,如“性中只有仁義禮智”“性即理”等,固然出于伊川,但也有不少來自明道。
例如,朱子在解孔子之“七十而從心所欲”處,用的便是明道語,明道曰:“曾子易簀之意,心是理,理是心,聲為律,身為度也。”(《河南程氏遺書》卷十三《明道先生語三》)又如“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一處,亦引明道語:“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違道不遠是也,忠恕一以貫之。忠者天理,恕者人道。忠者無妄,恕者所以行乎忠也。忠者體,恕者用,大本達道也。此與‘違道不遠’異者,動以天爾。”(《河南程氏遺書》卷十一《明道先生語一》)[19]這里略舉二例,以見朱子之治學(xué),并未偏于二程之伊川。
又牟先生認(rèn)為朱子獨好伊川,故稱伊川為“夫子”。然而,在朱子《大學(xué)章句序》中有言:“天運循環(huán),無往不復(fù)。宋德隆盛,治教休明。于是河南程氏兩夫子出,而有以接乎孟氏之傳。”這里提到“兩夫子”,即對伊川、明道皆予以等視而尊稱。
此外,如《中庸章句序》有言:“然而尚幸此書之不泯,故程夫子兄弟者出,得有所考,以續(xù)夫千載不傳之緒;得有所據(jù),以斥夫二家似是之非。蓋子思之功于是為大,而微程夫子,則亦莫能因其語而得其心也。”這里并提“程夫子兄弟”,亦非獨宗伊川。又《中庸章句》“中庸始言一理,中散為萬事,末復(fù)合為一理”[20],《大學(xué)·格致補傳》“人心莫不有知”等,皆出于明道。
(二)伊川亦宗明道
1.明道早熟于伊川
明道甚為早熟,又長伊川一歲,朱子嘗言:“伊川《好學(xué)論》,十八時作。明道十四五便學(xué)圣人,二十及第,出去做官,一向長進。《定性書》是二十二三時作。是時游山,許多詩甚好。”(《朱子語類》卷九十三《孔孟周程張子》)伊川早年體弱,晚年始嶄露頭角。而明道二十二歲左右,即作《定性書》酬答張載,張載其實更大明道十余歲;二十五歲進士及第,官運平順。這里可見明道之早熟。
2.伊川自述尊奉明道
《二程集》嘗載:
先生伊川既沒,昔之門人高弟皆已先亡,無有能形容其德美者。然先生嘗謂門人張繹曰:“我昔狀明道先生之行,我之道蓋與明道同。異時欲知我者,求之于此文可也。”[21]
這里明白地提到,伊川之踵繼明道之心路歷程,而欲知伊川之義理方向,求于《明道先生行狀》一文即可。
《明道先生行狀》一文甚長,而伊川所作之《明道先生墓表》,則較為精簡地道出其兄明道之行狀及精神,同樣也表達了伊川對明道之敬仰,希望能夠繼承于明道。《明道先生墓表》在朱子《孟子集注》末尾亦曾援引,且與《中庸章句序》《大學(xué)章句序》方向相同,皆提到朱子自己對于二程之承繼,視真能承繼于孟子者,乃二程也,而伊川亦承繼于明道。
朱子所引之文,與伊川《明道先生墓表》原文,雖然有些出入,但精神相同,這里采朱子之注文。孟子云:“由孔子而來至于今,百有余歲,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遠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爾。”[22]此言孟子對孔子之承繼,而按語部分提到,明道與伊川、朱子之方向相同,皆以理學(xué)可紹繼于孟子,其言:
愚按:此言,雖若不敢自謂已得其傳,而憂后世遂失其傳,然乃所以自見其有不得辭者,而又以見夫天理民彝不可泯滅,百世之下,必將有神會而心得之者耳。故于篇終,歷序群圣之統(tǒng),而終之以此,所以明其傳之有在,而又以俟后圣于無窮也,其指深哉!有宋元豐八年,河南程顥伯淳卒。潞公文彥博題其墓曰:“明道先生。”而其弟頤正叔序之曰:“周公歿,圣人之道不行;孟軻死,圣人之學(xué)不傳。道不行,百世無善治;學(xué)不傳,千載無真儒。無善治,士猶得以明夫善治之道,以淑諸人,以傳諸后;無真儒,則天下貿(mào)貿(mào)焉莫知所之,人欲肆而天理滅矣。先生生乎千四百年之后,得不傳之學(xué)于遺經(jīng),以興起斯文為己任。辨異端,辟邪說,使圣人之道渙然復(fù)明于世。蓋自孟子之后,一人而已。然學(xué)者于道不知所向,則孰知斯人之為功?不知所至,則孰知斯名之稱情也哉?”[23]
這里的“道學(xué)”,便是后人用以形容二程學(xué)派之“理學(xué)”;明道所發(fā)揚、宗于天理客觀者,即為道學(xué)。在此,朱子所引伊川寫明道之墓志銘提到,孟子之后,唯明道一人,堪為真儒,能承孟子。而這與朱子《中庸章句序》《大學(xué)章句序》中,所提到道統(tǒng)之方向相同:孔子傳曾子,再傳子思,后到孟子,孟子之后,亦不接周濂溪,而是接于明道,伊川又繼于明道,朱子則接于二程,而這便是理學(xué)之傳承,也是傳統(tǒng)的區(qū)分。
由這些記載來看,牟先生將明道與伊、朱二人之學(xué)思精神區(qū)分開來,并非十分妥當(dāng)。
六 牟先生判法之再商量
陽明曾言:“縱格得草木來,如何反來誠得自家意?”[24]用以懷疑朱子。而整菴曾以“真知”來回答陽明此問:真知者,此知必將及于行!真知之說,二程皆曾明言。
牟先生以為,《河南程氏遺書》的《二先生語》,大致出于明道,如云:“真知與常知異。常見一田夫,曾被虎傷,有人說虎傷人,眾莫不驚,獨田夫色動異于眾。若虎能傷人,雖三尺童子莫不知之,然未嘗真知。真知須如田夫乃是。故人知不善而猶為不善,是亦未嘗真知。若真知,決不為矣。”(《河南程氏遺書》卷二《二先生語二》)意思是,若能如田夫為虎所傷,則對虎之認(rèn)識,便與一般道聽途說的虎不會一樣;而唯有真知,才能帶出行動力。[25]
要提醒的是,若如牟先生所言,《二先生語》大多出于明道,則二程兄弟可能都提過談虎色變之說,因為在《二先生語》中出現(xiàn)過此段,而牟先生認(rèn)為《二先生語》多是明道之言。此說重點在于真知必能行、由知導(dǎo)行。而牟先生曾判伊川為泛認(rèn)知主義,若然,則明道應(yīng)當(dāng)也是,皆由真知以導(dǎo)出行動;則伊川學(xué)屬于存有而不活動者,明道學(xué)應(yīng)當(dāng)亦不例外。然而,如此一來,明道如何開出陽明?因陽明學(xué)是即存有而即活動者。
或者,如果《二先生語》中的談虎色變說出于伊川,此則與牟先生上述之判為明道語,并不符合。
以上兩種可能,不管哪一種,都將導(dǎo)致牟先生的二程之判有所不準(zhǔn),值得再作商榷!
七 結(jié)語與反思
牟先生判明道為“心即理”學(xué),工夫?qū)倌嬗X體證,強調(diào)直貫的即存有而即活動之道德形上學(xué),主張心即性、即天理;而伊川為理學(xué),其理乃存有而不活動者,屬知識順取之進路,走的是橫攝系統(tǒng)。而溯其脈絡(luò)及發(fā)展,理學(xué)一系乃由荀子而到伊川、朱子,“心即理”學(xué)則是由孟子而到明道、五峰,再開陸王。
然而,首先,伊、朱二人不會承認(rèn)自己屬于荀學(xué),且視荀學(xué)已失大本。再者,牟先生大致視明道“盡心、知性、知天三事,一時并了”云云,是心、性、天三者,合而為一;不過,在明道學(xué)說中,心不是性,心乃用以知性,且是依理而行,心亦不即理。此外,伊川亦嘗言“三事只是一事”,且牟先生曾主張,“性即理”一語,乃由伊川先提出[26],若然,心、性、理三者相通,則為何不說伊川也屬“心即理”學(xué)呢?
明道之學(xué),依牟先生之判,只有兩種可能。第一,同于伊川之為“別子”,因伊川立志承繼明道,牟先生既判伊川為別子,則明道亦為別子。不過,這種可能性,上文已排除。
第二,明道與伊川兩兄弟不同道。然如前文,牟先生視明道為“心即理”學(xué),乃從“三事一時并了”一語而來,但伊川亦曾有此語;且原文提到,二程認(rèn)為“只窮理便是至于命”[27],既然如此,不知為何牟先生卻要說這只是明道之語?
陽明或整菴的作品中,亦經(jīng)常引用明道之語,一個屬心學(xué),一個屬理學(xué),這似乎可視明道為“心即理”學(xué),其實不然。陽明亦未嘗說明道是心學(xué),且認(rèn)為象山粗略,而不提白沙,想讓自己成為心學(xué)、“心即理”學(xué)之開創(chuàng)者,而不是以明道為開創(chuàng)者。又如全祖望之判論,其視象山心學(xué)之前學(xué),乃由謝上蔡開始,亦不推歸明道。
牟先生之如此判論,其來有自!大致是順其業(yè)師熊十力先生(1885—1968)早年之思想而來。其實,熊先生到了晚年,改宗經(jīng)學(xué),《易經(jīng)》為先,漢、宋二學(xué)皆不取,亦視二程雜有道家,并未開出如牟先生之二程分判。
熊先生為中國之救亡圖存,遂提出替中國哲學(xué)注入西方民主、科學(xué)的法子,也就是要有知識與量論的加入,主張“為學(xué)日益、為道日損”——前者指知識,后者指道德;熊先生早年亦喜愛陽明之“心即理”學(xué),用以統(tǒng)攝知識,而為“道德為主,知識為輔”之融攝體系。不過,熊先生卻未將二程切割,并分別填補于上述體系,將伊川歸知識、明道歸道德,此乃牟先生離開熊先生后,自己體會所得。
伊川與明道之學(xué)術(shù)風(fēng)格雖有不同,前者重分解,而后者較渾淪,但究其學(xué)術(shù)內(nèi)容,總為理學(xué)、道學(xué)一脈,雖二人工夫有深淺之發(fā)展不同,倒不至于被切割如牟先生之分判。
[1] “此同異固不在一主尊德性,一主道問學(xué),二家固同主尊德性也。此同異亦初不在二賢之嘗形而上學(xué)地討論心與理之是否一,而初雖在二賢之所以尊德性而學(xué)圣賢之工夫上。”唐君毅:《中國哲學(xué)原論·原性篇》,臺北:臺灣學(xué)生書局1989年版,第552頁。唐先生認(rèn)為,若只從尊德性與道問學(xué)之區(qū)分以判朱、陸,并不恰當(dāng)。
[2] 馮友蘭的看法較牟先生更激烈些,其視明道開陸王,而牟先生至少認(rèn)為明道通過開五峰而通于陸王。馮先生的看法,把牟先生所謂的明道為“心即理”,其中的理又削去了。明道反近于心學(xué),筆者亦不認(rèn)同這種看法。
[3] “荀子特順孔子外王之禮憲而發(fā)展,客觀精神彰著矣,而本原又不足,本原不足,則客觀精神即提不住而無根,禮義之統(tǒng)不能拉進來植根于性善,則流于‘義外’,而‘義外’非客觀精神也。(荀子有客觀精神,而其學(xué)不足以極成之)”牟宗三:《名家與荀子》,載《牟宗三全集》,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有限公司2004年版,第2冊,第174頁。
[4] 牟宗三:《心體與性體》第3冊,載《牟宗三全集》,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有限公司2003年版,第7冊,第426頁。
[5] “明道亦言能推不能推,此皆‘以心著性’義也。故言此義并非五峰特有之聰明。”牟宗三:《牟宗三全集》,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有限公司2003年版,第6冊,第529頁。
[6] 牟宗三:《心體與性體》第2冊,載《牟宗三全集》,第6冊,第440—441頁。
[7] 以朱子學(xué)而言,其學(xué)雜有孟、荀,然繼于孟子之處,大致是七八成,而只有一兩成是近荀學(xué),如荀子言心之虛一而靜,朱子言心之虛靈知覺。
[8] 朱子面對二程常不分系,在《四書章句集注》中,通稱以“程子”。至于陽明的弟子歐陽南野,則謂明道也可屬心學(xué),如明道在《識仁篇》中提道:“良知良能元未喪失。”然這說法為羅整菴所否定。黃宗羲的《宋元學(xué)案》,關(guān)于二程,雖亦區(qū)分為《明道學(xué)案》與《伊川學(xué)案》,但未如牟宗三之分判,甚至視二程無法互通,如黃百家言:“顧二程子雖同受學(xué)濂溪,而大程德性寬宏,規(guī)模闊廣,以光風(fēng)霽月為懷;二程氣質(zhì)剛方,文理密察,以峭壁孤峰為體。其道雖同,而造德自各有殊也。”(《宋元學(xué)案·明道學(xué)案上》)這里提到二程之間,其道雖同而造德有殊,意思是,二人同道,但明道之德性修養(yǎng)較高,能夠圓融寬厚,伊川則顯得孤峭,若傷我者。到了全祖望(1705—1755),則由象山學(xué)往上推敲,視謝上蔡為心學(xué)發(fā)端,之后下開張無垢等人,至象山而為集大成者;此中,謝上蔡為明道弟子,但全祖望亦只推到謝上蔡為止。以上諸說,皆非視明道為“心即理”學(xué),或近于心學(xué),而與伊川不同派系。
[9] 又伊川曾認(rèn)為,韓子為人甚恕,故對荀子評價稍高,其曰:“荀卿才高,其過多。揚雄才短,其過少。韓子稱其‘大醇’,非也。若二子,可謂大駁矣。然韓子責(zé)人甚恕。”(《河南程氏遺書》卷十八《伊川先生語四》)
[10]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臺北:鵝湖出版社1984年版,第315頁。
[11] (明)羅欽順:《困知記》,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59頁。
[12] “詩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萬物皆有理,順之則易,逆之則難,各循其理,何勞于己力哉?”(《河南程氏遺書》卷十一《明道先生語一》)
[13] (宋)程顥、程頤:《二程集》,臺北:漢京文化出版公司1983年版,第2冊,第1263頁。
[14] “曾子易簀之意,心是理,理是心,聲為律,身為度也。”(《河南程氏遺書》卷十三《明道先生語三》)
[15] “張載嘗喻以心知天,猶居京師往長安,但知出西門便可到長安。此猶是言作兩處。若要誠實,只在京師,便是到長安,更不可別求長安。只心便是天,盡之便知性,知性便知天。當(dāng)處便認(rèn)取,更不可外求。‘窮理盡性以至于命’,三事一時并了,元無次序,不可將窮理作知之事。若實窮得理,即性命亦可了。”(《河南程氏遺書》卷二上《二先生語二上》)牟先生也許因為這些話,而判明道為“心即理”學(xué)。然明道之“三事一時并了”,指的是理、性、命之三事,而不是心、性、天三事。至于“出西門便可到長安”,則似指心、性、天總為一物?但明道所言“心、性、天一物”,是指“以心知天”,而非“以心即天”,如孟子亦言盡心可以知天,而非盡心即天。明道只是順著張載的話,而來疏解孟子。伊川亦嘗言“三事只是一事”,為何會與明道不同呢?
[16] “以物待物,不以己待物,則無我也。圣人制行不以己,言則是矣,而理似未盡于此言。夫天之生物也,有長有短,有大有小。君子得其大矣,一作者。安可使小者亦大乎?天理如此,豈可逆哉?以天下之大,萬物之多,用一心而處之,必得其要,斯可矣。然則古人處事,豈不優(yōu)乎!”(《河南程氏遺書》卷十一《明道先生語一》)。這里的“己”或“心”,都有主觀而非客觀、自私用智的意思,可見明道是以心合理,而不是“心即理”。
[17] 牟宗三:《牟宗三全集》,第7冊,第219頁。
[18] 牟宗三:《牟宗三全集》,第7冊,第218頁。
[19] 順帶一提,“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為何與“忠恕違道不遠”有異呢?明道答道:“動以天爾。”此指當(dāng)依客觀天理而行,便不會有人偽。
[20] “中庸始言一理,中散為萬事,末復(fù)合為一理。”(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7頁。
[21] (宋)程顥、程頤:《二程集》,第1冊,第24頁。
[22]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377頁。
[23]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377頁。
[24] (明)王陽明:《王陽明全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130頁。
[25] 類似內(nèi)容在《伊川先生語》也出現(xiàn)過:“昔若經(jīng)傷于虎者,他人語虎,則雖三尺童子,皆知虎之可畏,終不似曾經(jīng)傷者,神色懾懼,至誠畏之,是實見得也。得之于心,是謂有德,不待勉強,然學(xué)者則須勉強。”(宋)程顥、程頤:《二程集》,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47頁。《朱子語類》亦常提到談虎色變之說,并以為出于伊川。
[26] 又問:“性如何?”曰:“性即理也,所謂理,性是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喜怒哀樂未發(fā),何嘗不善?發(fā)而中節(jié),則無往而不善。凡言善惡,皆先善而后惡;言吉兇,皆先吉而后兇;言是非,皆先是而后非。”(《河南程氏遺書》卷二十二《伊川先生語八》)
[27] 二程解“窮理盡性以至于命”:“只窮理便是至于命。”子厚謂:“亦是失于太快,此義盡有次序。須是窮理,便能盡得己之性,則推類又盡人之性;既盡得人之性,須是并萬物之性一齊盡得,如此然后至于天道也。其間煞有事,豈有當(dāng)下理會了?學(xué)者須是窮理為先,如此則方有學(xué)。今言知命與至于命,盡有近遠,豈可以知便謂之至也?”(宋)程顥、程頤:《二程集》,第11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