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思想史研究(2022年卷)
- 謝陽舉主編
- 7字
- 2025-04-28 19:29:22
侯外廬思想研究
“革命家、史學家、思想家”:侯外廬探索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三重身份
袁志偉
(西北大學哲學學院)
摘要:侯外廬的史學研究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重要學術成果,他在馬克思主義學術中國化的探索過程中也表現出三重身份:一是“用筆戰斗的革命家”,侯外廬希望以學術研究解答中國文化現代化的時代課題,實現民主與科學的思想文化變革;二是“求真致用的史學家”,侯外廬通過開創中國思想史的馬克思主義范式,從而為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性與合理性進行了學術論證;三是“探索出路的思想家”,侯外廬始終將其學術研究目的與中國文化命運相結合,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視為中國文化的未來出路,從而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提供了學術解答。
關鍵詞:馬克思主義中國化 侯外廬 中國思想史 中國文化
侯外廬從事中國思想史研究的主要目的是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尋求學術上的答案,針對馬克思主義學術的中國化路徑,他從“革命”“史學”和“思想”三個角度進行了思考和論證;與之相應的是,侯外廬也因此兼具了“革命家+史學家+思想家”的三重身份,我們正可以通過這三重身份理解其史學研究的目的及學術貢獻。首先,從研究內容來說,侯外廬是以史學家的身份,系統考察和研究書寫了自商周之際至20世紀初的中國思想和社會歷史,并建構確立了馬克思主義的中國思想史研究范式;其次,從學術思想來說,侯外廬是以思想家的身份,通過對近三千年中國思想和社會的通貫性研究,在其中體現出自己對中國思想和社會特點、歷史發展動力的思考和批判;最后,從研究目的來說,侯外廬還以革命家的身份,“用筆桿子戰斗”,他要為共產黨領導的新民主主義革命、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找到合法性的歷史依據,并呼應客觀整理和繼承中國傳統文化、為中國現代化建設提供思想資源的時代課題。[1]
一 “用筆戰斗的革命家”:求索中國現代化時代課題的答案
在侯外廬所處的時代,救亡圖存和實現中國社會現代化是當時最為重要的時代課題,他畢生所從事的學術研究和社會活動,正是為了求索這一時代課題的答案。通過踐行革命工作和從事學術救國,侯外廬參與并實踐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革命路徑”,以此具備了“革命家”的身份。
(一)投身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救亡圖存運動和新民主主義革命
據侯外廬口述自傳《韌的追求》等文獻記載,他早年在北京就讀大學期間,就積極參加了反帝反軍閥等學生運動;1924年他結識李大釗,并在其指導下“確立了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1927年李大釗遇害后,侯外廬懷抱著追尋共產主義真理的理想赴法國勤工儉學,并在周恩來的指導下參與當時旅法共產黨支部的工作。旅法期間,侯外廬最核心的工作是學習和試譯《資本論》,經過長期的積累和翻譯,1936年他與王思華合譯出版了我國最早的《資本論》(第一卷)漢譯全本??谷諔馉幦姹l前夕,他又獨自完成了第二、三卷的譯稿(后不幸毀于抗日戰火),從而“填補中國馬克思主義理論宣傳一大空白”。侯外廬于1930年歸國后,先后任教于哈爾濱法政大學、國立北平大學、中國大學等高校,并加入“左翼教師聯盟”,利用大學講臺進行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和抗日救亡的宣傳;1932年他被國民黨當局秘密逮捕,并以“宣傳與三民主義不相容之主義”罪名判處監禁。1934年,侯外廬出獄后接受閻錫山的邀請,以“左派教授”身份赴山西從事抗日救亡和統一戰線活動;西安事變后又協助周恩來、薄一波在山西開展抗日動員工作。1938—1946年間,侯外廬擔任重慶《中蘇文化》雜志主編,在周恩來和黨的領導下從事促進中蘇友好、鞏固抗日統一戰線、宣傳馬克思主義的工作,并與郭沫若、翦伯贊、呂振羽等人協助黨在重慶及國統區開展革命活動。由此可知,兼具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家、著名社會活動家和革命理論家等多重身份的侯外廬,在抗戰建國和統一戰線等革命工作中做出了重要貢獻。
(二)將學術研究作為踐行馬克思主義信仰和革命理想的主要途徑
侯外廬將馬克思主義作為其畢生的信仰和歸宿,他晚年在回憶錄《韌的追求》中曾自述:“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敗時,我找到了信仰的歸宿——馬克思主義”,“五十多年來,我以信仰為生命,以信仰為家業,以信仰自勵、自慰”。[2]在這一信仰的激勵下,侯外廬上承五四時代追尋“民主”“科學”的革命思潮,批判性地研究了上起商周時代下至五四時期的中國思想史;其史學研究的目的,一方面在于以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追溯和反思中國傳統思想文化,全面客觀地評判其價值與地位,以此完成新文化運動未完的歷史任務;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民族的獨立和自由、為解決中國現代化的時代課題提供學術答案(他將民國時期的時代課題視為“近代的民主潮流在中國的現實解決”[3])。
侯外廬一生的學術研究正可以視為對此“時代課題”的解答,他晚年回憶自己的治學生涯時說:“遠言之,我愛羨王船山六經責開生面的氣魄,仰慕馬克思達到的科學高峰;近言之,自認最能理解魯迅先生為民族前途,交織著憂憤和信念的、深沉而激越的、鍥而不舍的‘韌’的戰斗。大半生來,在我追求、研究的不平坦歷程中,鞭策力是共產主義拯救中國的理想?!?a id="w4">[4]
受旅法時期研讀和翻譯《資本論》的影響,侯外廬在20世紀30年代歸國后開始從事經濟學的研究,后來在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的影響下關注中國古代社會史的問題(以亞細亞生產方式、土地分配制度、土地所有權形式、社會中不同階級的結構關系等研究為主)。此后,侯外廬相繼發表了《中國古代社會與老子》(1934年)、《周代社會諸制度考》(1942年)、《中國古典社會史論》(1943年,后易名《中國古代社會史》)等社會史論著。通過這些研究,侯外廬揭示了中國古代文明和國家起源的獨特“維新”路徑(土地由氏族公有直接轉變為君主所有,未出現個體家庭的土地私有化)、中國封建社會的土地國有制(土地所有權為皇族地主所有,庶族地主和普通民眾只有占有權和使用權)、中國近代資本主義萌芽的出現與發展(地租貨幣化、商品貿易發展、個體手工業發展等逐漸瓦解舊的生產制度)等理論創見,并由此證明了馬克思主義經典理論的合理性,進而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提供了學術上的證明。[5]
(三)用史學研究論證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必要性與緊迫性
在社會史研究的基礎上,侯外廬先后完成了《中國古代思想學說史》(1942年)、《中國近世思想學說史》(1944年)及《中國思想通史》(第一至三卷,1946—1950年)等代表性思想史論著,系統考察了近三千年的中國思想歷史,并借此論證了進行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必要性與緊迫性。他認為,僅僅從中國哲學與思想概念本身的討論中,難以發現其演變發展的根本原因,因此必須從思想所處時代的社會和經濟狀況中尋找答案。侯外廬發現,中國思想史最重要的特點之一,就是受“維新路線”的影響和束縛:“舊的拖住新的”或“死的拖住活的”。[6]為什么中國古代史上反映新社會要求的思想往往保留舊的形式?其原因主要在于,經濟上的土地國有制和政治上的君主集權制結合為巨大的專制力量和保守的“維新”羅網,它一方面阻礙了中國古代唯物論思想和自然科學的發展,另一方面更迫使中國古代思想家在解決社會危機時缺乏革命與批判精神,而采用與舊制度和思想妥協的方式;這也迫使他們放棄追求外在的社會與政治變革,轉而追尋內心的自由與矛盾的消解,并利用宗教等“舊形式及材料”委婉表達新思想。侯外廬對中國傳統思想發展特點的這些總結,實際上正是他對中國傳統思想文化消極性的批判和中國現代化發展曲折性的探源。在此基礎上,侯外廬進一步用理論證明了中國進行政治和社會革命的緊迫性和必要性,以及用馬克思主義理論和共產主義理想指導中國社會和文化革命的合理性。
綜上所述,侯外廬一方面積極投身共產黨領導的救亡圖存運動和新民主主義革命,為抗戰建國和統一戰線工作做出了重要貢獻;另一方面更以馬克思主義為信仰歸宿,通過學術研究論證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傳播的合理性,以及共產黨領導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必要性。從這種意義上說,具有崇高馬克思主義信仰的侯外廬正是一位“用筆桿子戰斗”的革命家。
二 “求真致用的史學家”:開創中國思想史研究的馬克思主義范式
侯外廬的史學研究是中國現代新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他作為中國“新史學”的親歷者和建設者,對于中國現代史學,特別是中國現代馬克思主義史學所取得的成就給予了很高評價,他說:“半個多世紀來,中國新興史學隊伍贏得科學,掙脫枷鎖,是有所作為,無愧時代和民族的。在這個隊列的名錄中,有郭沫若、李達、杜國庠、呂振羽、翦伯贊、范文瀾、吳晗、尚鉞、尹達……與他們同伍,是我的殊榮。我們這一代投身革命的史學工作者,是爭先恐后、熱熱鬧鬧、紛爭不已、悲喜交集,敞開赤誠的胸懷,披著鱗鱗的傷痕,飲著不盡相等的辛酸,一起奮斗過來的?!?a id="w7">[7]
在此背景下,侯外廬以“求真致用的史學家”身份,系統考察和研究書寫了自商周之際至20世紀初的中國思想和社會歷史。他在史學領域最重要的貢獻,是開創了馬克思主義的中國思想史研究范式,其研究視野、理論框架等在今天依然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和參考意義。
第一,經濟學、哲學和史學“三位一體”的學術體系。侯外廬的學術體系包含著經濟學、哲學和史學三大領域,并組成了“三位一體”的統一關系。對此,他在《新哲學教程》一書的“自序”中明確提出,哲學、歷史科學、經濟學“這三樣學問屬于三位一體的”:哲學是進行史學和經濟學研究的理論指導,“沒有哲學修養,便不能裁成事物”[8];經濟學則是探索中國哲學和史學演變的基礎門徑,而史學則是對中國傳統哲學理論、一般思想及經濟社會狀況的學術回溯。這一邏輯結構的形成,正是侯外廬運用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指導學術研究的產物。
就經濟學與史學的關系來說,經濟學為考量思想和社會的發展演變提供了理論前提。而就哲學史與思想史的關系來說,侯外廬認為兩者之間既有統一又有區別:一方面哲學史是思想史的核心部分,哲學世界觀在思想家的思想體系中居于核心地位;另一方面哲學史的研究范圍小于思想史,后者的研究對象包括哲學思想、社會思想和邏輯思想三大部分。治思想史者不僅要研究理論化思維為主的哲學史,還應研究包括宗教、信仰及社會思潮等在內的整體思想史。因此,在侯外廬看來,思想史具有綜合性的特點:“思想史也并不是政治思想、經濟思想、哲學思想的簡單總和,而是要研究整個社會意識的歷史特點及其變化規律?!?a id="w9">[9]由此可見,在侯外廬的學術思想體系中,哲學是研究方法論和進行批判反思的工具,經濟學則是研究基礎和考察深層原因的途徑,而史學則是在綜合兩者的基礎上,對中國傳統文化進行的追溯和整理,并最終發揮解答社會問題的“致用”目的。
第二,“社會史與思想史結合”的研究特色。作為“革命家+史學家+思想家”的侯外廬,其最為學人所熟知的史學研究特色是“思想史與社會史的結合”,即將中國歷史視為社會歷史和思想歷史的統一整體而進行考量。他在回憶錄中總結說:“自三十年代開始,我對于中國歷史的研究,主要做了兩個方面的工作,一是社會史研究,二是思想史研究,我向來認為,社會史與思想史相互一貫,不可或缺,而‘研究中國思想史,當要以中國社會史為基礎?!?a id="w10">[10]與同時代的錢穆、胡適等思想史研究者不同的是,侯外廬選擇從社會史路徑進入思想史研究領域,即通過社會史審視中國思想的歷史。這一研究路徑主要淵源自他早年對馬克思《資本論》的研究和翻譯,即“從經典著作的原著中掌握觀察問題的理論和方法”[11]。因此,馬克思主義的經濟學和社會歷史分析法也成為侯外廬研究中國古代社會和思想最基本的理論依據。在此基礎上,侯外廬的史學研究由社會史和思想史兩部分有機組成,他在中國思想史的研究中既注意從土地制度、社會階層結構、所有權歸屬等角度分析哲學思想發展演變的本質原因,也注意審視社會與思想之間的互動,揭示中國歷史的發展動力和豐富內涵,以達到“以古人之思想還諸古史之實際”[12]的“求真”目的。
第三,“以世界眼光研究中國問題”的史學視野。侯外廬在馬克思主義經典原理的啟發下,注意從世界歷史發展演變的宏觀格局中看待中國歷史的演變特點,他提出中國思想史研究應具有中西比較的世界史視野,必須堅持“世界視野與中國問題結合”的原則。在侯外廬的著作中,我們既可以看到中國國家起源與古希臘城市國家的對照,明末以來思想社會變遷與歐洲啟蒙運動的比較;也可以看到抗戰建國與歐洲戰局、中蘇關系與新民主主義建設的關系等中西比較下的討論。在這些重要現實與理論問題的研究中,我們也不難發現這種“世界眼光,中國問題”研究視野的意義:中國現代史學的發展必須突破傳統史學“中國即天下,天下即中國”的自我中心局限。學人只有立足中國的現實問題、以世界歷史的視野進行中西比較,才能對中國思想和社會的特點、價值與不足作出全面的考察和反思,進而從學術角度發現并解決中國社會和文化的發展問題。
綜上所述,作為“史學家”的侯外廬向我們表明,史學研究必須做到“求真”與“致用”的統一。對此,他一方面在唯物史觀指導下取得了一系列理論創見,并通過史學研究論證和確立了馬克思唯物主義的科學性;另一方面則建立了馬克思主義的中國思想史研究范式,[13]為中國史學研究發展和社會問題解決提供了參考與借鑒。
三 “探索出路的思想家”:以馬克思主義引領中國文化的未來發展
侯外廬以思想家的身份,通過對近三千年中國思想和社會的通貫性研究以“叩問中國文化的未來出路”。他的史學研究和理論觀點無不體現出對中國思想和社會特點、歷史發展動力的批判和總結,以及他對中國文化未來發展方向的深刻思考。
第一,文化反思:在系統批判與整理的基礎上繼承和弘揚中國優秀傳統文化。
侯外廬在史學研究中深刻認識到,要實現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繼承與發展,首先必須對其進行深入系統的批判性整理,最終為中國現代化掃清思想障礙,這是當時學術研究中的“首要任務”。因此,他一方面系統地批判研究了中國傳統思想中的落后成分,以此掃清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糟粕”;另一方面也肯定了中國傳統思想中的合理成分,以此彰顯傳統文化中的“精華”,進而肯定了當前繼承這些思想文化的現實合理性。侯外廬通過“綜合前人思想的源流演化,而做一些承先啟后的工作”[14],從他對中國傳統思想和社會的系統批判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對正統哲學的專制色彩、傳統哲學的濃厚宗教性、封建土地國有制和自由私有權缺乏等持堅決的批判態度;與此同時,他對中國思想史上的反專制思想、樸素唯物主義、無神論、自由法權觀念等優秀思想遺產給予了重視和表彰。其目的就在于通過對馬克思主義經典原理的中國運用,推進科學、自由、民主思想和法權觀念的啟蒙,從而實現中國現代化的時代課題。
第二,文化自信:運用馬克思主義建構史學研究的中國道路。
侯外廬認為,馬克思唯物主義是真正科學的研究理論,只有運用這一理論和方法才能對紛繁復雜的中國傳統思想和社會做出客觀的解釋。對此,他在《中國思想通史》第四卷中說:“我們提倡馬克思主義理論與中國歷史實際相結合的創造性的科學研究,同時也反對這樣的態度:或者孤立地用一句封建主義的定義來代替各個角度的全面分析,或者動不動就武斷地說馬克思主義的普遍性的理論不適用于中國。這種態度妨礙人們對科學理論進行虛心而認真的研究?!?a id="w15">[15]由此可見,侯外廬史學研究的出發點及歸宿,正是要論證馬克思主義理論與中國歷史實際結合的合理性。因此,他也將史學研究工作視為“從新事物里剔除腐爛渣滓,從舊事物里提取新生契機”[16],也就是說,通過考量中國歷史的特點,進而重估中國文化的價值;通過探索獨立自得的中國史學范式,進而重建中國學術和文化的自信。
第三,文化自覺: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基礎上探索中國文化的未來出路。
在侯外廬看來,中國傳統思想和社會雖然有其特殊性并自成體系,但缺乏自我進化的內在動力,難以適應中國現代化的時代要求。因此,要實現中國社會現代化的時代課題,就需要將科學的馬克思主義作為新的文化動力,從而推動中國傳統哲學思想、社會制度等方面的改革。這也是對“五四”文化和思想啟蒙使命的繼承,他稱之為“自覺”[17]。侯外廬的史學研究,從史學方法上論證了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科學性”,從學術思想上論證了馬克思主義改造中國傳統文化的“合理性”,進而揭示了現代中國文化和學術研究的發展路向:一方面繼承和發展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唯物主義和無神論思想;另一方面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為核心的科學世界觀和方法論,并最終構建出新的中國學術形態和民族文化。正是從這種意義上說,侯外廬學術研究的目的是“叩問中國文化的未來出路”,即為中國的獨立和富強、中華民族的解放和自由尋找答案。這些理論經驗,對當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和中國文化未來發展方向的學術討論,依然具有重要的理論參考和啟示意義。
結語
侯外廬具備“革命家+史學家+思想家”的三重身份。從“革命家”的角度來說,馬克思主義的崇高信仰和拯救中國的理想信念,促使侯外廬積極投身抗戰救國和新民主主義革命;而翻譯《資本論》的學術經歷和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滋養,則打開了侯外廬的理論視野和學術方向,為他提供了“用筆戰斗”的學術武器。從“史學家”的角度說,侯外廬主張在史學研究中講出“民族的語言”,走出一條既不拘泥古人又不照搬西方的史學研究的新路,并推進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從“思想家”的角度說,他希望對中國優秀傳統文化進行整理和繼承,并著力論證中國社會和文化雖有特殊性,但未來中國的出路將是人類大同的共產主義。侯外廬1939年在其《中國學術的傳統與現階段學術運動》一文中曾經寫道:“中國真正的德謨克拉西學術的介紹者,必然同時是社會主義學術的介紹者”,“中國真正德謨克拉西自覺運動者,必然同時是社會主義中國化者”。[18]我們從侯外廬的學術研究中可以發現,這段話正是他對自己學術使命的描述,侯外廬正是這樣一位真正的“德謨克拉西(民主)學術的介紹者”和“社會主義學術的介紹者”,同時也是一位“社會主義中國化者”。在“叩問中國文化未來出路”和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學術道路上,侯外廬等老一輩馬克思主義學者做出的重要理論貢獻,在今天依然具有積極的借鑒意義。
[1] 近30年以來,中國史學界在“走出教科書范式”的影響下,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的中國思想史研究也展開了一系列的反思、修正與補充;與此同時,也存在對侯外廬中國思想史體系的誤讀,部分學人將他的研究成果簡單定義為“舊教科書”的模式,這未免有武斷之嫌。實際上,侯外廬對中國思想史研究范式的探索,正是其獨立自得精神及馬克思主義史學中國化的體現,對于今天討論中國文化發展的出路、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等,也具有重要的理論借鑒意義。
[2] 侯外廬:《韌的追求》,張豈之主編:《侯外廬著作與思想研究》第一卷,長春出版社2016年版,第54、55頁。
[3] 侯外廬指出:“19世紀中葉的中國,是真正把近代的課題從內憂外患中歷史地提出來了。所謂課題,是近代的民主潮流在中國的現實解決?!焙钔鈴]著,黃宣民校訂:《中國近代啟蒙思想史》,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頁。
[4] 侯外廬:《韌的追求》,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5年版,第2頁。
[5] 對此,侯外廬晚年在回憶錄中指出:“早期馬克思主義者的研究焦點集中于政治與經濟,集中于社會形態的剖析,尚無暇顧及思想學術史方面。但是隨著形勢的發展,國民黨反動派愈熱衷于思想史上沉渣的利用,以售其欺蔽。在中國本位文化謬說的鼓倡之下,他們崇王陽明立誠之教,倡‘復興禮學’等等,喧囂鼓噪,洋洋盈耳。究其實際,乃在堵塞馬克思主義占領思想學術陣地的通道。于是屠刀禁令之外,書報檢查之余,認為貞下起元,標榜新理學以應帝王者有之。自詡‘于古今學術略有所窺,其得力最深者莫如宋明儒’,‘自問薄有一得,莫匪宋明儒之所賜’者亦有之。自二十年代開始,馬克思主義者奮起,張我赤幟,高步進入學術史研究園地者。……三十年代以后,接武者紛紛而起,已經出現一批最早的馬克思主義學術史工作者。這就為學術史的科學研究準備了條件,也為學術史領域的理論斗爭準備了條件。我在上述的概括中,揭露了各種非科學的學術史研究的態度,是反映了當時客觀情況的,也說明馬克思主義學術史工作者的研究,自然區別于非科學的態度?!焙钔鈴]:《韌的追求》,張豈之主編:《侯外廬著作與思想研究》第一卷,長春出版社2016年版,第209頁。
[6] 侯外廬、趙紀彬、杜國庠、邱漢生:《中國思想通史》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252頁。
[7] 侯外廬:《韌的追求》,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5年版,第2頁。
[8] 侯外廬:《新哲學教程·自序》,新知書店1947年版,第1頁。
[9] 侯外廬:《侯外廬史學論文選集·自序》,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1頁。
[10] 侯外廬:《韌的追求》,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5年版,第221頁。
[11] 侯外廬:《韌的追求》,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5年版,第157頁。
[12] 侯外廬、趙紀彬、杜國庠:《中國思想通史》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222頁。
[13] 例如,任繼愈主編的《中國哲學史》及肖萐父主編的《中國哲學史》等論著,在主要研究方法、論述框架、理論觀點和哲學史分期等方面都借鑒了侯外廬主編的《中國思想通史》等著作。
[14] 侯外廬將其中國思想史研究也視為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一次系統總結,他說:“我們的入手處,是根據古人對思想史的批判來開始的。但我們并不是隨意引用,而是依據了一個原則。這原則就是每到了歷史發展的劃期關頭,就有學人出來做綜合各派思想而考竟源流的研究,他們相對地可以說出些思想脈絡。例如古代,戰國末年有《莊子·天下》《荀子·非十二子》《解蔽》《韓非子·顯學》,以及漢初的《商君書·開塞》《史記》的‘六家要旨’;同樣,又如初期啟蒙時代,明、清之際有黃宗羲、全祖望的《宋元學案》《明儒學案》;乾、嘉漢學結束時期有江藩的《漢學師承記》、汪中的文化思想發展史的著作;清末民初之際有章炳麟、梁啟超的中國學術史試作的諸論著。這些總結性的著作,說明了在新舊社會交替之際,本著一定時代條件之下的有限的認識,企圖綜合前人思想的源流演化,而做一些承先啟后的工作。如果歷史上沒有劃時代的變化,則這些綜合學術的史論,就不會出現。然而,我們也并非完全依據這些著作,主要在于把這樣的文獻作為證件,再用科學方法來進行解剖?!焙钔鈴]、趙紀彬、杜國庠:《中國思想通史》第一卷(上),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18頁。
[15] 侯外廬主編:《中國思想通史》第四卷(上),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3頁。
[16] 侯外廬著,黃宣民校訂:《中國近代啟蒙思想史》,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07頁。
[17] 對此,侯外廬在研究五四文化運動與孫中山思想時說道:“五四文化的市民自覺運動,是中國近代的思想啟蒙,它的革新意義,對中國封建社會的朽腐因襲傳統,從意識上做了一個掃清工作,上而結束了士大夫的卑躬屈節的說士氣習,下而在人民觀念上與國民運動相連結?!焙钔鈴]:《五四文化運動與〈孫文學說〉的關系》,張豈之主編:《侯外廬著作與思想研究》第二十三卷,長春出版社2016年版,第194頁。
[18] 侯外廬:《中國學術的傳統與現階段學術運動》,張豈之主編:《侯外廬著作與思想研究》第二十三卷,長春出版社2016年版,第1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