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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

作為一種世界性的文學現象,自然主義產生于19世紀60年代的法國。從19世紀70年代后期起,自然主義開始在德國、意大利、英國、美國、日本等國傳播,對諸多國家的文學產生了不同程度的影響。作為一份世界性的文學遺產,自然主義文學理念和藝術手法在當代文學批評中并非過時之物,認識和把握自然主義在世界諸多國家的傳播及其效應意義,關乎自然主義的歷史演變與價值重估,仍然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一 自然主義文學的發生變遷

19世紀是歐洲社會大變革、經濟大發展、文藝大繁榮的一個時代。興起于19世紀30年代的工業革命,使得歐美各國的工業取得了迅猛發展,改變了社會的物質現狀和階級秩序。由工業革命產生的重視物質利益和務實的唯物主義傾向,引起了當時社會價值標準和理想觀念的變化。同時,歐洲自然科學突飛猛進的發展,細胞學說、能量守恒定律等科學現象的發現,將科學的探究范圍從自然科學延展到人類學、社會學等社會科學領域,在促進社會意識發生巨變的同時,改變了人們的思維方式。孔德的實證主義哲學、達爾文的進化論等文化思想的盛行,對傳統的思想觀念產生了很大的沖擊。

面對社會歷史、科學發展、思想觀念的巨大變革,文學領域的變革也在悄然進行。彼時的歐洲文壇上,福樓拜解剖式的冷靜觀察和細致描寫人物的方法、巴爾扎克注重完整性及受益于當代生物學和動物學成就的創作風格、巴那斯派(又叫“高蹈派”)宣揚藝術至上的觀念方法對傳統寫實手法的深化等,為自然主義的出現起到了示范和推動作用。龔古爾兄弟合寫的小說《熱米妮·拉賽朵》(1865)以及具有宣言性質的序言,標志著自然主義文學的初步形成。

在19世紀60年代至80年代,左拉以革新者的姿態,積極回應社會歷史變革,批判繼承寫實文學傳統,借鑒融合實證與科學話語,跨界將文學與繪畫藝術聯姻,逐步確立了自然主義的文壇地位。左拉撰寫的《我的仇恨》(1866)、《〈黛萊絲·拉甘〉序言》(1868)、《實驗小說論》(1880)、《戲劇中的自然主義》(1881)、《自然主義小說家》(1881)等一系列著述的發表,則逐步使自然主義的文學主張理論化和系統化。這一不同于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的文學形態,改變了傳統的文學范式和審美期待,為文學的言說提供了一種新的世界觀和方法論。

從19世紀60年代到20世紀初期,以左拉為代表的自然主義在法國經歷了從“五人聚餐會”到“龔古爾的頂樓”[1],再到“梅塘集團”的發展變遷。“梅塘集團”被認為是法國自然主義文學最為正式、最有影響的團體,主要成員有左拉、保爾·阿萊克西、亨利·塞阿爾、萊昂·埃尼克、于斯曼和莫泊桑。為了擴大自然主義的社會影響,在梅塘的一次聚會上,由萊昂·埃尼克提議,經團體成員同意共同創作一本以1870年普法戰爭為主題的中篇小說集(即《梅塘之夜》),并宣稱堅守“源于同一理想,共信一種哲學”的文學理念。

《梅塘之夜》在出版后不到半月雖重印了八次,但它的出版也意味著“梅塘集團”分散的肇始,集團內的各個成員逐漸開始遠離自然主義,當時在報刊上曾有人給“梅塘集團”起了一個外號叫“左拉的尾巴”。這歸咎于“梅塘集團”成員主張的文學理念僅僅是作為一種宣傳口號,而沒有在創作中貫徹執行,實際支配集團成員創作的并不是某種統一的理論法則,而是各自的生活體驗和藝術個性,因而與自然主義疏離是遲早之事。何況從1884年起,那些曾經信奉和支持自然主義的人員內部也開始出現分裂。

1887年8月18日,由班訥坦、德斯卡夫、瑪格利特、居奇、羅尼斯兄弟在《費加羅報》聯名發表《五人宣言》(le Manifeste des Cinq),公開反對左拉領導的自然主義,對左拉及其作品進行攻擊:“左拉每天都在違背他的綱領……他越是鼓吹作品樸實無華,就越顯得軟弱無力,文章啰嗦冗長,一派陳詞濫調,使得他最熱心的弟子們不知所措……《盧貢—馬卡爾家族》一書之所以吸引人,并不是其文學質量,而是由《人民之聲報》吹起來的,是以描寫色情而名聲遠揚……”[2]誠然,左拉從未苛求年輕追隨者和朋友們遵從自然主義,但《五人宣言》對左拉的否定顯得絕對而徹底,似乎預示了法國自然主義的命運走向。

1891年,巴黎《回聲報》向文學界提出了關于自然主義的三個問題:一是自然主義病了嗎?死了嗎?二是自然主義能不能得救?三是代替自然主義的是什么?向文學界征集所得的答案表明,自然主義的衰亡似乎不可避免,就連左拉本人也表現出些許的不自信。1893年,左拉依然堅守著自然主義,但在完成小說《巴斯卡醫生》后,開始轉向空想主義小說“三福音”“四名城”的創作。莫泊桑則將主要精力放在短篇小說創作上,如《蠻子大媽》《菲菲小姐》等短篇小說因描寫準確和語言精辟備受讀者青睞。塞阿爾則因消極情緒而離開自然主義,創作了《美好的一天》《海邊出售之地》等具有傷感情調的作品。于斯曼創作了《逆流》《那里》等作品,表明自己從自然主義向宗教及神秘主義的轉變。雖然說,眾多的自然主義追隨者滿懷熱情地投入保衛自然主義的戰斗中,但終究各懷夙求而分道揚鑣,自然主義的存在猶如飄曳的秋葉。

莫泊桑、愛德蒙·龔古爾去世之后,自然主義的衰退之勢更為明顯。左拉無不悲傷地向朋友訴說道:“我的心情十分憂傷,因為我過去的生活又有一部分離我而去了。漸漸地,我們的文學團體就剩下我一個人了。”[3]1897年,左拉在《致青年的信》中再次重申自然主義,但自然主義的呼應者寥寥無幾,這再次印證了自然主義的衰落。盡管如此,以左拉為代表的自然主義對真實性、科學性、客觀性的強調,“實驗小說”理念的提出、文學與科學相結合的觀念等,不僅在法國傳統文學話語中注入了新鮮血液,而且影響到世界諸國文學的發展。

作為世界文學史上獨特的文學現象,自然主義受到諸多學者的關注和研究。從19世紀后期至今,學術界在自然主義理論和文學實踐方面產生了許多研究成果。[4]國外學術界對自然主義的研究大致集中在自然主義理論、左拉等自然主義作家作品研究兩個方面。研究成果運用社會道德批評、馬克思主義批評、符號學、神話學等多種方法,運用不同的視角思路和依憑不同的理論立場評價自然主義,觀點迭出,各具特色。值得提及的是,1955年,左拉的兒子雅克·左拉與皮埃爾·科涅共同創辦了《自然主義備忘錄》(Les Cahieis Naturalists)雜志,為自然主義研究揭開了新的一頁。隨著“新自由主義”“新保守主義”“存在主義”等思潮的出現,國外的自然主義研究借鑒法國現代、后現代理論資源與學術話語,研究范式日益與時代的精神狀況呼應契合,研究維度由外部研究向內部研究轉換,由文學領域的單向度研究向跨學科的綜合研究拓展,研究成果日趨細致入微,顯現出多元視角的面相。

在國內,學術界對自然主義的研究經歷了從20世紀20年代的短期提倡,到30—70年代的長時間冷落,再從八九十年代的重視與重評,以及到今天數量質量提高的階段。若從1904年算起,自然主義在中國的歷史有一百多年了,國內學術界在對待自然主義的態度上,經歷了從初步肯定到批判否定,再到重新審視的階段轉向,對自然主義的理解和評價呈現出兩個方面的問題域:一是在研究趨向上,評論者逐漸意識到自然主義的功過參半,對自然主義的歷史辨析、文學理念、創作方法、文本實踐等問題有了微觀深入的認知和闡釋。二是在價值尺度上,與國外相比,國內對自然主義的整體關照大多囿于社會學批評的框架,采用現實主義的價值標準去評價自然主義的創作藝術,缺乏理論分析的深度和批評方法的更新。趨向的總體變化一方面說明社會文化語境在自然主義文學評價中的歷史作用,另一方面說明研究正在逐步深入自然主義的邏輯內部,但離中心尚有距離,存在的不足顯而易見。故此,探尋新的批評范式、新的闡釋角度、新的視角方法,無疑是國內自然主義研究進一步努力的方向。

二 自然主義文學在歐美諸國

自然主義之所以具有持久廣泛的影響,一方面源于在文學變革的年代,自然主義形成了一套相對完整的詩學體系,誰也無法否認其存在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在于,自然主義在推動法國文學發展的同時,積極地參與或介入世界諸多國家文學的發展,誰也無法抹殺其影響的廣泛性。自然主義在歐美諸國的命運各不相同,但其傳播都無一例外地對各國文學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下面以德國、意大利、美國為例進行闡述。

從傳播時間來看,自然主義在德國的傳播和興起要比它在法國的勃興晚幾年,其興盛的時間是1880—1890年。在歐美國家中,德國自然主義創作的獨特之處就在于,自然主義不是始端于小說領域,而是起步于詩歌領域。在詩歌領域,哈特兄弟派的威廉·阿倫特(Wilhelm Arent,1864—1921)和“突破”詩人協會的霍爾茨具有代表性。威廉·阿倫特主編的詩選《現代詩人的性格》(Moderne Dichtercharaktere,1884)被看作是德國的第一部自然主義詩集。霍爾茨出版的《時代之書:一個現代人的歌》(Das Buch der Zeit:Lieder eines Modernen,1886)則是自然主義詩歌的經典之作。在1899年出版的《詩歌之革命》中,霍爾茨試圖在詩歌領域發動一場自然主義革命,希望將自然主義詩歌發揚光大。但是,自然主義偏重敘事的特征,實際上很難在詩歌這一題材中大展身手,加上追隨者寥寥,自然主義詩歌在德國的影響和成就并不大,根本原因在于自然主義的創作理念并不適合詩歌這一藝術體裁。

與法國不同,德國的自然主義戲劇取得了矚目的成就。豪普特曼、霍爾茨在借鑒法國自然主義手法的基礎上,運用“分秒不漏地描寫”“照相錄音手法”等“徹底的自然主義”手法,大量使用日常口語、方言,細致描繪人物的姿態和行動,模仿人物之間的對話,忠實刻錄音響等技巧,拓展了自然主義的藝術表現手法。豪普特曼因劇作《日出之前》被視為德國自然主義文學的領袖。霍爾茨和施拉夫合寫的劇本《澤里克一家》(Die Familie Selicke,1890)則被看作是“徹底的自然主義”的典范。

當然,在關注德國自然主義戲劇的成功時,也不能忽視德國自然主義在小說領域的探索。這不僅體現在,霍爾茨和施拉夫合作的短篇小說集《哈姆雷特爸爸》、豪普特曼的《道口工蒂爾》具有濃厚的自然主義特色。更為重要的是,德國自然主義在小說領域出現了名為“柏林小說”(Der Berlinner Roman)的新樣式。[5]就德國自然主義的創作而言,自然主義對德國產生的反響應該是最強烈的,正如有學者所言,在歐洲“大家公認無可置疑地存在著自然主義文學的兩個國家是法國和德國”[6]。結合德國文學的歷史來看,這一判斷基本準確。

意大利自然主義文學興起較早,自然主義于19世紀70年代至20世紀初在意大利傳播。意大利真實主義文學歷來被學界看作是與法國自然主義文學最為接近的一個流派,代表作家為卡普安納和維爾加。卡普安納不僅提出了真實主義的詩學原則,而且對其有所實踐,其長篇小說《姬雅琴塔》(1879)講述了一個受父母冷落并被人奸污的女子的悲劇一生,呈現出左拉式的自然主義風格。《香氣》(1891)則采用自然主義的創作手法,集中表現了人物在環境影響下所出現的生理和病理特征。維爾加閱讀學習左拉作品和達爾文著作,可謂對自然主義深諳于心。由《安東尼師傅》幾經修改成的長篇小說《馬拉沃利亞一家》(1881)和《堂·杰蘇阿多師傅》(1889)體現出“真實”“科學”以及“決定論”等自然主義特色。若要說意大利真實主義有何特點的話,那就是與歐洲其他國家不同,意大利真實主義作家在文體上對“短篇小說”情有獨鐘,在敘事手法上采用“民間敘事”[7],以“可與民間敘事相媲美的藝術力量”再造了事件。[8]維爾加的《格拉米亞的情人》《堂·杰蘇阿多師傅》等小說基本運用民間故事講述者的視角,采用當地民眾熟悉的諺語,在展示當地民情民俗的同時凸顯了民間敘事的特征。可以說,這些顯示出自然主義與真實主義文學傳統的差別,而這種差別既源于作家不同的個人風格,更源于意大利與法國文化語境的差異。

在歐美國家中,美國自然主義文學的歷史源遠流長,自然主義從19世紀末在美國發生、發展、鼎盛,以致貫穿于整個20世紀的美國文學中,并涌現出了弗蘭克·諾里斯(Frank Norris,1870—1902)、斯蒂芬·克萊恩(Stephen Crane,1871—1900)、西奧多·德萊塞(Theodore Dreiser,1871—1945)等諸多具有自然主義創作傾向的作家。如弗蘭克·諾里斯因模仿借鑒左拉而創作小說,并自稱為“小左拉”(或“少年左拉”),其長篇小說《麥克梯格》(McTeague,1899)與左拉的《小酒店》頗為類似,因而被視為“一部左拉《小酒店》的出色復本”。斯蒂芬·克萊恩雖然否認自己受到左拉的影響,但他的小說《街頭女郎瑪吉》(Maggiea Girl of the Street,1893)和《紅色英雄勛章》(The Red Badge of Courage,1895)所具有的自然主義特色卻被學界公認。西奧多·德萊塞雖坦言自己從未讀過左拉的作品,但美國評論界卻常將他尊奉為“美國的左拉”。杰克·倫敦的《野性的呼喚》(The Call of the Wild,1903)、厄普頓·辛克萊(Upton Sinclair,1878—1968)的《屠場》(The Jungle,1906)、約翰·斯坦貝克(John Steinbeck,1902—1968)的《憤怒的葡萄》(The Grapes of Wrath,1939)等作品被學界視為美國自然主義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歷時審視,美國作家借鑒自然主義創作手法所做的實驗性嘗試,在革新創作題材和文學觀念的同時,實際上是對“真實美國的發現”和美國文學的新探索。動態觀之,這種新探索,一方面表明美國自然主義并不局限于文學領域,而是和人與社會的時代呼應相聯系,其重心不在于生理的病態剖析,而在于人、自然與社會之間的關系辨析;一方面表明自然主義對美國的影響并不局限于19世紀末期,更重要的在于對整個20世紀美國文學的影響。

三 研究現狀述評與框架設計

綜觀現有研究,世界各國自然主義文學的研究狀況很不平衡,成果主要集中在法國自然主義文學、美國自然主義文學、20世紀中國文學中的自然主義以及日本自然主義文學領域,而對英國自然主義文學的研究還處于初步零散的階段,對自然主義在英國傳播及其相關問題的研究亦不例外。

(一)現狀述評

在國外,自然主義在英國傳播的后期(19世紀90年代末20世紀初)就出現了歐內斯特·維澤特勒(Ernest Vizetelly)的《左拉在英國》(With Zola in England,1899)、《小說家兼改革家左拉》(Emile Zolanovelist and reformer,1904)等向英國介紹左拉及其作品的著述。20世紀20—50年代,出現了諸如狄克(Clarence R.Decker)的《左拉在英國的文學聲譽》(Zola's literary reputation in England,1928)、費里爾生(William Frierson)的《1885—1895年英國對小說現實主義的爭論》(The English controversy over Realism in fiction 1885—1895,1928)等論述自然主義在英國傳播及其論爭的論文,但在內容上淺嘗輒止。如狄克的《左拉在英國的文學聲譽》一文,從作家所處的時代入手,著重描述了左拉等自然主義作家取代巴爾扎克成為維多利亞社會“冒險者”的過程,認為“左拉在英國的文學聲譽,表明了處于維多利亞中期時代的人在審美道德方面的性情品位”[9]。文章采用比較的方法,論述了法國文學在那一時期的演變,比較了左拉等自然主義作家在英國接受的差異,但在整體上缺乏深刻的社會歷史和文化背景勾勒,沒有揭示出文學傳播背后的文化動因。

20世紀60—80年代,英國學者弗斯特等的《自然主義》(Naturalism,1978)、J.亨金(Leo J.Henkin)的《英國小說中的達爾文主義(1860—1910)》(Darwinism in the English novel 1860—1910,1963)、J.A.V.甫爾(John A.V.Chapple)的《記實和想象文學(1880—1920)》(Documentary and Imaginative Literature 1880—1920,1970)等著作對英國自然主義都有所提及。20世紀90年代以來,研究成果逐漸增多。英國學者琳·皮科特(Lyn Pykett)的論文《再現現實:英國關于自然主義的論爭(1884—1900)》(Representing the Real:The English Debate About Naturalism 1884—1900)、比爾德(Alma W.Byrd)的專著《左拉小說在英國和美國的第一代接受史》(The First Generation Reception of the Novels of Emile Zola in Britain and America,2006)、法國學者莫尼克·熱古(Monique Jegou)的論文《英國對法國自然主義作家的接受》(La Réception des écrivains naturalistes en Angleterre,2006)等都是較有代表性的成果,但論述都較為簡略。如熱古的《英國對法國自然主義作家的接受》一文,以時間為順序,采用比較的方法,重點分析了福樓拜、莫泊桑、左拉等自然主義作家在法國的歷史處境和在英國的引介反應。文章通過對自然主義在英法兩國接受情況的比較,認識到了政治語境和文化背景對文學接受的影響,肯定了自然主義對英國傳統小說美學的創新作用,但對自然主義在英法兩國接受的相似性和差異性缺乏明晰的論證。

在國內,關于自然主義在英國傳播較有代表性的研究成果有:吳岳添的專著《左拉學術史研究》、高建為的專著《自然主義詩學及其在世界各國的傳播和影響》及論文《從自然主義在英國的讀者反應看文化適應問題》等簡要梳理了自然主義在英國的傳播。吳岳添在《左拉學術史研究》一書中以學術史的方式,比較清晰地勾勒了自然主義在英國的傳播情況,整體上對英國自然主義做出了客觀中肯的評價。吳岳添認為,與德國相比,英國沒有形成自然主義運動或團體的原因在于,英國現實主義文學悠久的歷史傳統,使“英國雖然有一些自然主義作家,也始終沒有脫離現實主義的傳統”[10]。高建為在專著《自然主義詩學及其在世界各國的傳播和影響》中,將自然主義在英國的傳播分為三個階段,分期追蹤了自然主義在英國的傳播過程。[11]高建為的論文《從自然主義在英國的讀者反應看文化適應問題》運用讀者反應理論,分析了自然主義在英國傳播受阻的原因。[12]劉文榮在專著《19世紀英國小說史》、張介明在專著《邊緣視野中的歐美文學》中,都對自然主義在英國遭到抵制的原因進行了分析。如張介明從自然主義與各國文學傳統之間的關系入手,認為英國出現的自然主義文學在創作上“追求的是正宗的‘法國式’的自然主義,而無意于改造和變化。”[13]這一觀點認識到了英法自然主義文學之間的內在關系,但對英國自然主義刻板模仿法國自然主義的看法并不符合文學史實。李維屏在《英國小說藝術史》中將自然主義和宿命論作為19世紀英國小說發展中的第三種傾向,[14]而王守仁、方杰主編的《英國文學簡史》則認為英國的自然主義作家寥寥,和者可數。[15]

通過梳理可見,學術界對自然主義在英國的傳播研究雖然取得了一些初步成果,其中也不乏真知灼見,但整體論述不多,介紹性的泛泛而談居多,缺乏細致的深入研究和系統的認知評價,并且常常將傳播與影響割裂開來。其中的主要原因在于,研究者對英國自然主義的文學成就、理論建樹、形態地位等方面認識不足。

客觀地說,從19世紀70年代末一直到20世紀初,自然主義在英國的傳播對英國及其文學產生了較大的影響,并且受其影響還出現了幾個具有自然主義傾向的作家,這些都是值得研究的文學現象。遺憾的是,受到歷史傳統、社會文化等因素的影響,自然主義在英國存在的諸多史實被有意無意地遮蔽弱化,研究自然浮泛偏狹,至今國內未出現一部系統全面的研究專著。因此,對自然主義在英國維多利亞晚期的傳播進行研究實有必要,深化其研究意味著這一領域具有廣闊的學術增長空間。這一學術嘗試對于正確認識和處理外來文學與本土文學及文化建設之間的關系、促進文學文化的交流融合、凸顯本民族的特色,特別對我國實施中國文化“走出去”戰略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二)框架設計

依據選題,本書主要以“自然主義”為中心,聚焦于“傳播”。因而,本書在研究內容對象的設定、思路方法的設計、研究目標的實現皆圍繞“自然主義”“傳播”兩個關鍵詞及其相互關系展開。

1.研究對象內容

第一,探析自然主義的“世界性”。自然主義為何具有“世界性”?這是研究“自然主義在英國的傳播”的前提基礎。以“世界性”為切入點,圍繞自然主義的內在“世界性”(如何生成)與外在“世界性”(如何傳播)兩個層面,探析自然主義生成的哲學、文學、文化、科學等共時性因素,闡釋自然主義在域外的傳播接受、影響建構、借鑒創新等表現形態,論述自然主義共同體的“世界性”建構,進而從維多利亞時代的社會歷史、思想文化、文學生態等方面探究自然主義在英國傳播發生的可能性契機。

第二,探討自然主義在英國的傳播與接受。自然主義作品在英國的譯介狀況以及接受反應是本書著重研究的問題。自然主義作為一種文學遺產至今依舊在英國繼續傳播和接受,并且比維多利亞晚期的傳播更為多元,接受更為廣泛,但自然主義在維多利亞晚期進入英國所引起的強烈反響,最能反映英國對待自然主義的歷史態度和價值立場,因而本書所論述的“自然主義在英國的傳播”,關注和聚焦于維多利亞晚期自然主義在英國的傳播,具體可分為四個方面:

一是以時間為經,以事件為緯,按照傳播進程和接受反應,細致梳理與自然主義有關的作家如巴爾扎克、福樓拜、左拉、龔古爾兄弟、莫泊桑、都德、易卜生在英國譯介批評的歷史脈絡,比較上述作家及其作品在英國譯介接受的差別,總結不同階段傳播的途徑方式、媒介橋梁、文化語境等方面的特征。

二是圍繞自然主義在英國的傳播者與翻譯需求、批評論爭與文學場較量、傳播媒介與文學審查、傳播受眾與審美接受四個方面,探究出版者、批評家、創作者與大眾讀者對待自然主義的立場動機、文化語境和審美心理之間的連鎖反應,深入闡析自然主義在英國傳播互動的形態機制。

三是以英國道德話語、維澤特勒的審判、《有害的文學》等為切入點,探究自然主義在英國傳播受阻的深層緣由,分析英國批評自然主義的主導話語與自然主義的價值悖論,揭示英國接受自然主義的態度反應與維多利亞時代意識形態之間的矛盾,探析自然主義在英國傳播中出現的文化過濾與沖突現象,闡發跨文化語境下英國本土經驗與自然主義之間的內在張力。

四是圍繞批評觀念、文學類型、審美趣味和形態范式四個方面,闡析自然主義對英國文學產生的整體效應與歷史意義。

第三,闡析自然主義在英國傳播影響的歷史演進。自然主義與20世紀現代主義文學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自然主義作家提倡的自然真實、客觀書寫等創作觀念和藝術手法,都可以在意識流等英國現代主義流派中發現或隱或現的痕跡。這一部分的研究內容包括兩個方面:一是辨析英國現實主義中是否存在自然主義因子,考察自然主義對英國文學的影響型構,重新審視英國文學與自然主義的雙邊關系;二是探究自然主義與意識流之間的隱性影響和邏輯衍生。

2.思路方法

對自然主義在英國的傳播展開研究,就需結合維多利亞晚期英國的社會歷史和文藝思潮發展趨勢,考察自然主義與英國當時各種藝術流派、思想文化的關系,闡析自然主義在英國傳播接受、發展融合的歷程。

本書擬在對第一手資料和現有成果爬梳、剖析與借鑒的基礎上,以“找準研究視點、突出問題意識”為導向,秉著“立足文獻資料,拓展研究視域”的研究理念,堅持“論從史出、以史證論”的原則,在對“自然主義”及其“世界性”等問題界定闡發的基礎上,遵循“圍繞一個核心問題(自然主義在英國如何傳播),聚焦兩個基本研究點(批評論爭和互動機制)、沿著三條研究路徑(宏觀勾勒到微觀探究、縱向考察到橫向比較和個案分析到詩學建構),形成一個研究體系”的設計思路。在引入、挖掘新材料的基礎上,采用逐層深入的論證結構,通過對具體問題的研究,拓展對自然主義在英國傳播研究的深度,深化對文學傳播規律的認識。

在具體研究方法上,本書總體采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研究方法,嘗試運用發生學、傳播學、接受美學、文化研究等方法,將動態的歷史述評與靜態的個案研究相結合,系統全面地對自然主義在英國傳播的歷程經脈、形態特征、阻遏緣由、效應意義、歷史演進進行多維考察和深入探究,以建構起自然主義在英國傳播的立體景象。


[1] 1874—1880年間,由福樓拜主持,左拉、愛德蒙·龔古爾、都德以及屠格涅夫五人常常于星期天共進晚餐,討論文藝問題,探索文學創作,史稱“五人聚餐會”。1885年開始,聚餐改由愛德蒙·龔古爾主持,繼續在星期天舉行例會,暢談各自對文學的看法,由于地點在龔古爾家房間的頂樓,史稱“龔古爾的頂樓”。

[2] [法] 亨利·特羅亞:《正義作家左拉》,胡堯步譯,世界知識出版社1999年版,第190頁。

[3] [法] 馬克·貝爾納:《左拉》,郭太初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2年版,第147頁。

[4] 參見吳岳添《左拉學術史研究》,譯林出版社2014年版,第254—274頁。

[5] “柏林小說” 是以“柏林”為書寫中心,描繪其風俗民情和下層人民苦難生活的小說。“柏林小說”的代表人物是被譽為“德國左拉”的馬克斯·克萊策(Max Kretzer,1854—1941),其作品有《被欺騙的人》(1881)、《窮途潦倒的人》(1883)、《廷佩師傅》(1888)等。

[6] [法] 伊夫·謝弗雷爾:《自然主義詩學》,載讓·貝西埃等著《詩學史》(下冊),百花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第606—607頁。

[7] 與一般意義上的短篇小說不同,這種在意大利被稱為“Bozzetto”“Schizzo”或“Maechietto”的文體實際上相當于中國的“特寫”“速寫”。與左拉善于大量使用“自由間接話語”的小說敘事方法不同,維爾加主要采用“民間敘事”(popular narration)的藝術手法,實際上與左拉的“非個人化”敘事有異曲同工之效。

[8] Giovanni Cecchett,“Introduction”,In Giovanni Verga,The House by the Medlar Tree (IMalavoglia),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3,p.14.

[9] Clarence R.Decker,“Zola's literary reputation in England”,PMLA,Vol.49,No.4,Dec 1934,p.1140.

[10] 吳岳添:《左拉學術史研究》,譯林出版社2014年版,第106頁。

[11] 參見高建為《自然主義詩學及其在世界各國的傳播和影響》,江西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209—233頁。

[12] 參見高建為《從自然主義在英國的讀者反應看文化適應問題》,《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3期。

[13] 張介明:《邊緣視野中的歐美文學》,四川民族出版社2002年版,第77頁。

[14] 李維屏:《英國小說藝術史》,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20頁。

[15] 王守成、方杰主編:《英國文學簡史》,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3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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