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絲綢之路的源頭地和中華古文明起源的多元特色
一 絲綢之路的源頭地
彼得·弗蘭科潘先生在他的《絲綢之路》這部巨著的第一章“絲綢之路的誕生”中,將絲綢之路這條東西大通道的“誕生地”及其“文明伊始”之地定位在了“從波斯灣一直延伸到地中海沿岸”一帶。他認為“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孕育的美索不達米亞沖積平原”提供了“人類文明”起源地的“土壤”和“搖籃”。[1]并認為這片文明的源頭地在公元前6世紀便造就了波斯、羅馬、馬其頓等一系列帝國的產生,是西方眾多帝國產生的搖籃,同時認定為這就是“人類文明出現”的伊始之地,也是整個絲綢之路誕生的源頭地。不過,他只是十分概括地論述說,由于這里肥沃的沖積平原和發達的農業,推進了貿易和商業,促進了修筑道路,于是波斯帝國崛起,向富裕的東方推進,一直擴張到喜馬拉雅山腳下,打通了東西通道,絲綢之路就誕生了。其中,簡單提到亞洲阿姆河與錫爾河的人口,以及波斯帝國北部草原游牧民族的人口也卷入了這條道路的來往活動中。[2]但是他完全沒有展開寫那里的農業如何發達的具體狀況,也未論述如何推進了貿易和商業以及這條通往亞洲的道路運送什么產品這類得出“絲綢之路誕生地”的結論,只列出作為絲路最早源頭地的一條主要依據是“在差不多4000年前,巴比倫國王漢謨拉比就在這里頒布了世界上最早的成文法律”。[3]
所以,本書前幾章,我們首先想對絲綢之路誕生地和文明源頭地這個論題提供一些東方資料和看法,據東方絲綢之路源頭地的出土物和史料,做一些更具體的補充。我們認為,西亞兩河流域雖然也是人類文明出現得比較早的地區,但卻不能作為整個絲綢之路的“源頭地”,最多也就能算是絲綢之路東西大通道的西方段的起源地。雖然整個絲綢之路的源頭地的確也是起源于農業發達的地區,并與早期東方文明的伊始地緊密相連。但根據我們掌握的資料來看,在東方,在中國,絲綢之路誕生的源頭地其實遠比彼得·弗蘭科潘先生的那個“人類文明”的伊始之地美索不達米亞沖積平原更早,所以從時間上說,整個絲綢之路東西大通道的最早的源頭地是在東方,其代表性的起源之路應該是東方的玉石之路。與西方源頭地相比之下,“波斯灣一直延伸到地中海沿岸”,“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孕育的美索不達米亞沖積平原”,嚴格說,可以稱作絲綢之路的西段起源地,就其最早的代表性傳播產品而言,我們本書中補充了弗蘭科潘先生沒有具體寫的、起源較早的“小麥之路”。
而作為整個絲綢之路的源頭地以及與之相關的“人類文明源頭”和“伊始之地”則是在至少已有上下5000年文明史的中國。這方面已經有東方的歷史記載和大量出土文物的農業器物得到證實。
首先,我們認為,從中國史料記載或者出土文物的年代考證來看,起于中國陜、甘地區的草原絲路上的玉石之路和彩陶之路是絲綢之路干線中最早的源頭路。而且中國各條絲綢之路干線中,則以草原絲路開通的時間最早,比起絲綢之路西方段形成誕生的時間,則更要早幾百年。
即作為絲綢之路最早的東西交通大通道是起源于中國陜、甘地區的草原絲路干線的玉石之路,它是在一般認為的張騫開通絲綢之路之前,大約在距今6000年左右就已經存在的。中國玉學家楊伯達先生認為,“玉石之路”是在6000—3300年內逐步形成的[4]。這條運輸中原地區與新疆地區的物資和草原絲路上的玉石之路也恰恰貫通在華夏古文明起源地之一的陜、甘地區。中國古代仰韶文化就有和田玉制品存在,尤其今甘肅玉門關恰好在這條古老玉石之路的要沖上,其西北從陽關、玉門關通向西域諸城,甘肅玉門關之名也源于它是運送玉石之路的關口,且代表早期華夏古文明的仰韶文化在陜甘地區有大量發現[5]。
甘肅青海一帶的玉,有祁連玉,但西北的史前玉文化屬于齊家文化,而齊家文化玉器中有部分玉料則出自新疆和田。對照《山海經》等古書中的“玉出昆侖”說,中原人所確信的“玉出昆崗”說,河西走廊乃玉石之路的要塞。“玉門關”地名更是名副其實。早在張騫通西域之前2000年,這條道路早已開通,就是為了運送和田玉。先秦典籍中講到去昆侖神山的人去昆侖何求?就是因為昆侖山有和田玉——它是中國人崇拜幾千年的圣物,比如史前時期的古典聚珍文庫的《山海經》就把產玉石的昆侖山看作是向西王母求仙之地。[6]其次,中國文明源頭地的陜甘地區也是農業文明的最早起源地之一。中華文明的陜甘伊始之地也與其作為絲路源頭地的條件吻合。
至于源頭地的農業特征,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所獲得的大量考古資料來看,馬家窯、半山、馬廠三個類型的文化,似已進入了父系氏族社會,即已有發達的農耕文化。當時使用的工具已有石鏟、石刀、石鐮、石磨谷器、細石器、陶刀、骨鏟及骨梗刀等,工具多為磨制,加工也已較精細。特別是馬家窯與馬廠類型。遺址中發現了銅刀,表明當時人們已經開始制造并使用銅制工具,各居住遺址中發現了大量儲存糧食的窖穴,甘肅蘭州西馬家窯遺址230件出土物中,用于農業生產的器物占大多數,反映了當時農業的發達,男性墓中隨葬品多見石刀、石斧,而女性墓常出紡輪,這正反映了農耕社會男耕女織的社會分工,而且飼養家畜已成為重要的謀生手段。當時飼養的家畜,從各遺址與墓葬中發現的獸骨看,則已有狗、羊和豬[7]。
尤其是彩陶,它是華夏文明的重要標識,也是人類農業文明的標志。甘肅大地灣一期文化是我國彩陶最早的源起文化,和世界上目前發現最早含有彩陶的西亞兩河流域的耶莫有陶文化(距今8080—7586年)、哈孫納文化(距今7980—7281年)的年代大致相當,這表明甘肅地區不僅是中國而且是世界上最早產生農業彩陶文明的區域之一。
至于弗蘭科潘先生認為“在差不多4000年前,巴比倫國王漢謨拉比已在這里頒布了世界上最早的成文法律”[8]是為絲路最早源頭地的一條主要依據。的確,西亞巴比倫國王漢謨拉比(約公元前1792—前1750)的法典是世界上較早的古歷書。不過,中國卻在更早的公元前21—前17世紀(即差不多比《漢謨拉比法典》還要早500年)就已經開始沿用并不斷被完善到現在的農業成文法文字歷書《夏小正》。[9]這個中國的第一個王朝夏朝在4500多年前就已經流傳的成文歷書《夏小正》,不僅在反映文明起源時期的農業文明方面毫不遜色,而且它比巴比倫國王漢謨拉比的那個成文法時間上還要早幾百年。在中國這個推行全國的《夏小正》成文歷書的記載中,幾千年前就已經能夠對一年四季從開始的十個月安排到以后的12個月的氣象、天文、農事活動,即都有比較具體的農事記載。[10]它主要是為農民科學地安排各個季節的農事,所以這個夏歷在我國又叫農歷,直到現在我們中國人每年過的春節,采用的仍舊是幾千年前夏歷規定的每年的第一天。
二 中華文明多元說
不過,由于中國地大物博,中國的古文明起源地實際是多處、多元的,并不只限于陜、甘地區。而且現在又有不少新出土資料證明中華文明史可能還不止5000年,還有萬年長的新資料,如《文匯報》1994年8月3日第七版湖北宜昌楊家灣(新石器時代)遺址發現,中國最早的象形漢文字起源于6000年前,即比原來最早發現的商代殷墟甲骨文文明起源又早了2000年[11];證明比甲骨文還早的陜甘絲路起源地的還有:距今6000年的西安半坡、臨潼姜寨以及距今約8000年的甘肅大地灣等陜、甘地區的新石器時代遺址。不過這里,我們只為證明絲綢之路起源地的中華文明遠早于西方,則選用中華文明五千年說的依據就足夠了。
這里順便提一下,據1995年1月4日《華商時報》報道:中國考古人員經研究已經把距今7100年到6900年的彩陶殘片字符全部釋讀出來并恢復了整篇散文的內容[12];而且現在對近萬年的賈湖刻符,中國人也已經能釋讀了,同時也能用彝文釋讀漢文古籍了。這樣又證明了,中華文明不僅是世界上留存時間最長的古老文明之一,還被認為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沒有中斷、一直延續至今的古文明。而這些都不妨礙絲綢之路最早的草原絲路的起源地恰恰也是在中華多元古文明起源地之一的陜甘華夏文明伊始之地。
在絲路起源時期,游牧族群是決定絲綢之路通斷興衰以及創造其生命力的重要主力。這是由于絲綢之路是穿越不同國家、不同民族生態地區的全球跨國大通道的特性所決定的。只是到了張騫及其副使們親身考察西域之后,才逐漸了解到中國北方月氏、烏孫、匈奴等向西流動的情況,從而大致知曉了中國與中亞、南亞、西亞以及地中海沿岸連接的東西大通道的具體方向路線。
再者,中國成書于戰國時期的《穆天子傳》中,雖有一些類似神話之筆,但根據許多史地考古專家的多方考證研究,普遍認定穆王西巡的基本情況屬實,因為沿途地名考證,足以證明周天子從陜西今西安附近出發是符合實際的,我們也認為《穆天子傳》是我國可信的早期歷史文字記載[13],所以,《穆天子傳》也從文字記載角度與眾多絲路出土物和文明起源考古資料產生吻合,這樣看來,中國陜甘地區草原絲路的玉石路作為比西亞波斯帝國從兩河流域擴張到喜馬拉雅山作為絲綢之路誕生地和起源地應該更為有理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