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對絲綢之路的幾點共識
一 絲綢之路的本質內涵
雖然絲路起源時,由于人類還處于發展初期的低級階段,所以人類為了爭奪絲路財富和自身利益,不時留下了用武力開路的現象。但是從總體看,絲綢之路是一條人類不同民族和不同文化交流互動的交往之路。絲綢之路開通的時間,即使不算公元前史前時期游牧民族自發開通交往的階段,而從世界公認的中國漢代張騫二次通西域后于公元前112年(漢武帝元鼎元年)返回算起,至今也已經越過兩千多年時空,橫跨亞歐非[14]數十個國家。它把古代世界幾大燦爛輝煌的文明——中華、印度、埃及、巴比倫、波斯、希臘、羅馬以及阿拉伯等古文明聯結了起來,它使佛教、伊斯蘭教、天主教、景教和摩尼教等文化傳入中國和東方,使中國的古文明及其絲綢、瓷器、茶葉、造紙、印刷和羅盤等產品傳向西方,所以,絲綢之路是文明交流之路。雖然因人類曾經的貪婪無知等弊病,不免多有戰爭掠奪,但帶來的主流卻是商貿繁榮、文化交流、科技溝通、宗教傳播等促進人類進步的和平交流交往活動。
仔細想想:中國有哪一個民富國強的王朝盛世不是因為開通了絲路貿易而財源滾滾?西方帝國列強又有哪一個不是靠占有了絲綢之路及其財富而稱霸一時?絲路上眾多民族的先民,包括所謂的野蠻游牧人和原來封閉貧困的農業民族能快速發展的,又有哪一個不是靠絲綢之路給予游牧民與定居民開放的交往才得以過上互養互補、豐衣足食的生活?可以說,絲綢之路曾滋養了人類及其文明。如果沒有絲綢之路,我們今天怎么能享受遙遠的地方生產的形形色色的生活用品和便利安逸的衣食住行,直到那些舌尖上的美味佳肴?又有哪來可能共享全人類創造的三次工業大革命和不同地方的先進科技文明……所以,絲綢之路是一條滋養了我們全人類的共享之路,沿途廣大人民都曾享受過它提供的資源和財富,但絲綢之路文明進步的本質卻長期未被人類真正的認識,尤其因西方帝國的一些統治者的貪婪,讓她飽經殖民擴張、戰爭磨難之苦,歷盡滄桑!
二 絲綢之路與國家民族的興衰
絲綢之路的繁榮和衰落如潮起潮落,往往不是單一因素造成的,每一階段也不是只有繁榮或只有衰落,其表現錯綜復雜,原因紛繁。如國家政策是否開放?沿途道路設施是否有暢通的保障或戰爭障礙?是否有跨國流動的中介民族的積極參與,以及是否有和平通商的環境?是否有能吸引交流雙方的互補互利的商品?如此等等。但是,如果透徹剖析絲綢之路上古今中外的實例,那么有幾條規律性的深刻經驗教訓,是需要有共識的,值得我們認真研究吸取。
綜觀中國歷史上,幾乎凡是和平介入絲路貿易和文化交流的國家和民族,其共享互補互利的利益越大,其國家和民族的生命力也就越強。大者如眾所周知的漢、唐兩朝都是中國歷史上世人皆知的盛世王朝,被稱為中華帝國時代,也都是絲綢之路暢通的受益者,同樣得益于跨國族群的助力。[15]小者如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吐谷渾民族政權,它因為謹慎地發揮絲路上的中介作用而存活了三個半世紀(313—663年)。這里我們就先介紹這個吐谷渾民族小政權。
吐谷渾生長在甘肅、青海的不毛之地,原本十分窮困,由于其幾代首領都執行和睦絲路周鄰的政策,又因具有與東西方語言相通的特長,堅持從事從波斯薩珊王朝到中亞和中國內地的絲路中介跨國貿易,《魏書·吐谷渾傳》說,往往其一個商隊運送雜彩絲綢數以萬計,所以“塞表之中,號為強富”[16]。
也因此,吐谷渾這個原出于不毛之地的跨國經商的小民族及其政權,雖處在十六國南北朝這樣混戰的時期,盡管各地方民族政權紛紛退出歷史舞臺,而它卻能與統一北方而強大一時的北魏王朝相抗衡,而且比北魏還長存了200多年。直到其領土被吐蕃占領了100多年后,因為吐蕃要靠吐谷渾人斂財生活,所以保障其“種落盡在”[17],而長期沒有滅亡。充分證明了,凡是和平介入絲綢之路的國家和民族會有極強的生命力。所以,今天我們決不可輕視絲綢之路經濟帶建設對國家興衰、民族存亡所起的重大作用,并應該傳播這類歷史經驗,吸引鄰邦和各民族積極參與絲綢之路經濟帶建設。并重視跨國民族中介貿易的積極作用。因為絲綢之路幾千年發展過程中,無論哪個階段,其暢通的保障都離不開跨國流動的民族和族群。跨國流動族群是決定絲綢之路通斷興衰及創造其運營生命力的重要力量。這是由絲綢之路的運行機制所決定的,即絲路貿易是必須通過穿越不同國家、不同民族生態地區的運輸大通道來完成的接力貿易,也就是說,其遠距離運送貨物,或使團交往,都必須依靠接力棒似的互相接應聯通才能完成任務的運行機制所決定的。
這樣,也就決定了無論是在歷史上,還是在今天,無不需要依靠跨國流動的、語言習俗相通的民族,來開展中介貿易,發揮文化親和作用,更需要民心相通來協調。
也因此,歷史上想開放絲路的任何國家都對這些中介民族采取了特殊政策。如:我國漢唐等朝的和親政策;阿拉伯帝國對中介穆斯林商人一律免稅的優惠政策;唐朝每年贈送中介貿易的匈奴、突厥等幾十萬匹絲綢,并執行給突厥首領封官賜地、授銜都督的羈縻懷柔政策,等等。
還需要認識的是,中國歷史上,只要能跨國或是跨地區流入古絲路中國國內段的族群,只要能參與到絲綢之路的活動中來進行經濟文化交流,那么其后果多半就是被古絲路上傳播的當時先進的中華文明所傾倒,而會客觀上達到絲綢之路最神奇的“文明共傳承,文化得共享”的功能。在《晉書·載記》中這類記載比比皆是,記錄了當時活動于陜甘青一帶絲綢之路樞紐區的少數民族首領,如何先接受中原先進文化,然后主動效仿中原文明以治理其政權,最后主動進行弘揚的故事。如《晉書》載:“(苻堅)八歲,請師就家學。洪曰:‘汝戎狄異類,世知飲酒,今乃求學邪!’欣而許之。……以升平元年僭稱大秦天王……禮神祇,課農桑,立學校……路不拾遺,風化大行”[18],如此等等。
西方人也一樣,不僅古羅馬等歐洲國家歷史上曾對古絲路上中國的絲綢、瓷器等愛不釋手,就連20世紀初開始,資本主義國家派來的許多考察者,來到中國西北探查絲綢之路,本意是派他們來掠奪絲路珍寶,但結果,不論是英國的斯坦因、法國的伯希和,還是瑞典的斯文·赫定等人[19],他們發現了無數中國的文明古跡和那些吸收了世界多種絲路文明的中華人文寶藏之后,尤其在發現敦煌壁畫、經卷文書等珍貴文物之后,都毫不例外地為中華文明所傾倒。最終他們也都禁不住選擇了用一生來研究這些珍貴的絲路文物,并選擇了對其進行宣傳和揭秘的人生道路,因而他們最終也都成為世界公認的著名東方學家或成就卓著的考察家。
開放暢通的絲綢之路就是這樣能發揮對先進文明神奇的“文明共傳承,文化得共享”的偉大功能,而使人類得以不斷在互相學習中提高生產力,在先進科技文化不斷交流中發生一次次大大小小的科技創新和產業革命,從而推動著人類社會的快速進步。
另外可以說,在中國歷史上,絲綢之路的通與絕,最能切實反映國家和民族“興衰兩重天”的真實歷史。充分認識歷史經驗:絲路斷,中國人民就遭難;絲路通,則中華民族就民富國強。尤其是,邊疆絲路和諧通暢,就會展現邊疆與內地“共生共榮、關系緊密”的神奇功能。
通過漢代絲綢之路的興衰也可以充分認識這一規律:漢王朝的興衰與絲路的斷則衰、通則興,緊密相關。但凡介入絲綢之路跨國貿易和各種跨國流動的族群,都曾給我國有關朝代和古代民族帶來過強大的生命力。漢代在絲綢之路開通前,包括張騫第一次通西域時,國勢仍很弱,才有皇帝劉邦被匈奴圍困于白登山的事件,而不得不從此“歲奉匈奴絮繒酒米食物各有數,約為昆弟”[20],并嫁公主以求和。只是到了張騫及其副使們親身考察西域之后,才逐漸通過了解中國北方月氏、烏孫、匈奴等游牧族群的西遷流動情況,大致知曉了中國與中亞、南亞、西亞以及地中海沿岸連接的東西大通道的方向路線,漢朝往往年贈數十萬匹絲綢給匈奴等游牧族群,供應其與西域和更遠西方的貿易之需。于是通過大量絲綢馬匹的貿易,先是使長安成為當時中原絲綢等物產與西北各少數民族地區物產的最大匯集地和交換市場,遂后發展出中國漢朝與羅馬帝國、安息、貴霜等強國互派使團進行東西方的物產交易、政治交往、文化交流的名震遐邇的千年東西交往大通道——絲綢之路。一般認為,中原絲綢的輸出和馬匹(尤其是中亞汗血馬)的購入是漢帝國富強崛起的重要原因。絲綢之路上比較著名的跨國族群,如:月氏、塞種和粟特族群以及威尼斯商隊等。從近現代出土的漢簡、吐魯番文書的資料看,絲綢之路產生以來,各個時期都有進行中介貿易的民族進入河西一帶。開始參與早期經營中國與西方的絲路貿易。由此也不難看出,漢帝國富強所依靠的游牧族群和貿易中介族群的跨國流動對絲綢、馬匹貿易的巨大作用。
憑借漢武帝時期張騫開通絲綢之路的壯舉,西漢王朝強大的政治、經濟實力增強,“貨物域外之產,交通八方,互通有無,殊方異珍,盡為西漢王廷所擁有。而西漢王朝的絲綢等物品也源源不斷地輸入西域西方各國”[21]。橫貫歐亞非大陸的絲綢之路開通后,與絲綢之路上的西域諸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的交流往來,呈現出懷柔遠人、羈縻不絕、四海貢獻、八方朝覲的盛世景象。但是漢末“王莽篡位,貶易侯王,由是西域怨叛,與中國遂絕”[22],絲路要道斷絕。東漢也就經過絲綢之路的三通三絕,而很快衰亡。
三 文明共存與文化共享
所以當代,只要能充分重視動員與培養我國邊疆較封閉的少數民族積極參與絲路貿易,解決他們參與絲路經濟帶建設的困難,則他們也會像歷史上一樣,促進邊疆較封閉的民族和地區在絲路交往中接受不同文明的熏陶,使其共享到先進文化,進而由先進文化認同發展到共同的文化認同與建設和諧世界認同。讓絲路古道重新煥發現代青春,讓21世紀再度散發這條古道傳統的“文明共傳承,文化得共享”的絲路精神光輝。
也需要認識,對一個國家來說,絲路“斷則衰、通則盛”。看中國,中華文明真正的沉淪和衰弱,也不過只是近代兩三百年海上和陸上絲路先后被清末統治階級禁海封路、閉關鎖國之后的事,主要原因就是他們放棄了開放絲綢之路的政策,閉關自守,也就扼殺了中華文明的發展道路和作為文化古國的財源。尤其是閉關后不經營所謂“關外”的西北邊疆,致使有些邊疆民族竟然很少了解到自己幾千年來的中華民族身份。
現在,隨著我國國際地位的上升和綜合國力的增長,加上絲綢之路、敦煌文化等一批絲路文化遺存已成為公認的世界文明遺產,國際上即使對中華文明評價不一,但絲綢之路上不斷發現的出土物,都令人信服地證明了絲綢之路是中華民族的文明名片和驕傲,也是我國開發新絲路“一帶一路”和促進全球和諧發展的寶貴文化資源。
所以,利用這些資源,重視歷史上我們有開放絲綢之路和經營絲綢這類文明品牌的經驗,研究與落實歷史經驗,發揮所有跨國族群的力量,創新開發21世紀以來的中華文明新品牌,值得重視。比如,高鐵、航天技術、網絡技術、海洋監控開發技術等處于世界前列的中國高精尖端技術,世界一流的優秀中華新文明的價值正在逐漸被世人發掘,都是新時代可以代替古老絲綢的中華文明的新國寶、新名片。
同時也要在中華文明走向世界中吸收他國先進科技、文化,廣納百川,與鄰同富,與民同富,在“共推絲路文明,共享人類文化”的多元文化交流中求同發展,在習近平主席共建“一帶一路”新戰略引導的環境下,建設包容和諧的新世界與人類命運共同體,依靠絲綢之路全球大通道建設同享富裕的地球村發展成果。
本書整體思路是:寫出代代中國人利用自然資源寶藏和生產技術創造的絲路財富和古老文明的絲路歷史;寫出人們期望通過不惜以生命為代價,力求開通與維護絲綢之路的強烈渴望;寫出企望與世界交往交流,促進絲綢之路成為人類財富之源的崇高追求。
以此書紀念那些曾九死一生走在白骨鋪路的古代絲路上的仁人志士;也紀念那些拋棄宮廷榮華富貴下嫁異國他鄉以求絲路和平的巾幗女杰;并獻給全球追求東西方和平交往,以實現世界和諧發展的人們。
[1] [英] 彼得·弗蘭科潘:《絲綢之路——一部全新的世界史》,邵旭東等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頁。
[2] [英] 彼得·弗蘭科潘:《絲綢之路——一部全新的世界史》,邵旭東等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2頁。
[3] [英] 彼得·弗蘭科潘:《絲綢之路——一部全新的世界史》,邵旭東等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頁。
[4] 楊伯達:《巫玉之光:中國史前玉文化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40—48頁。
[5] 甘肅省博物館:《甘肅古文化遺存》,《考古學報》1960年第 2 期。
[6] 周明初校注:《山海經第十一·山海西經》認為是天帝后羿登昆侖,那里“以玉為檻”,為西王母所管,后羿曾向她求仙草。足見遠古國人就對玉石有圣物崇拜之情。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81頁。
[7] 甘肅省博物館:《甘肅蘭州西坡呱遺址發掘簡報》,《考古》1960年第1期。
[8] [英] 彼得·弗蘭科潘:《絲綢之路——一部全新的世界史》,邵旭東等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頁。
[9] 宛華主編:《中華上下五千年》,中國華僑出版社2013年版,第8頁。何新:《〈夏小正〉新考》序·《夏小正》考釋,萬卷出版公司2014年版,第2—9頁。
[10] 何新:《〈夏小正〉新考》序·《夏小正》考釋,萬卷出版公司2014年版,第2—9頁。
[11] 見聞:《我國文字起源推前2000年——宜昌發現最早象形文字》,《文匯報》1994年8月3日第7版。
[12] 《七千年前的散文重見天日》,《華商時報》1995年1月4日。
[13] 楊建新、馬曼麗主編:《西北民族關系史》,民族出版社1990年版,第32頁。
[14] 由于以前的古絲路著作一般不涉及非洲,本書提出古絲路已橫跨非洲,目前收集到的資料也很少,但目前我們認為已經可以從非洲傳來的新發現的資料確立我們的提法了。所以這里特加注對我們挖掘的鄭和時代一些資料線索進行一些介紹,以拋磚引玉。我們相信新絲路研究帶出新資料的現象可能還會延續,現在已經在非洲索馬里布拉瓦地方發現了自稱是鄭和隊員后人的一個“鄭和村”遺跡。今后我們會更關注這方面的有關研究動態。
[15] 馬曼麗:《絲路盛衰四大歷史共識》,《瞭望》2014年第42期。
[16] 《魏書》卷101《吐谷渾傳》,中華書局1974年標點本,第2239頁。
[17] (唐)呂溫:《蕃中答退渾詞兩首》:“退渾種落盡在,而為吐蕃所鞭撻”,載王啟興主編《校編全唐詩 中》,湖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844頁。
[18] 《晉書》卷113《苻堅載記上》,中華書局1974年標點本,第2884—2887頁。
[19] 楊建新、馬曼麗:《外國考察家在我國西北》前言,河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6頁。
[20] 《史記》卷110《匈奴傳》,中華書局1959年標點本,第2895頁。
[21] 高福順:《漢代絲綢之路的興衰變遷與歷史意義》,《人民論壇》2017年第14期。
[22] 《后漢書》卷88《西域傳》,中華書局1965年標點本,第290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