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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中國中亞研究成果評估

——以1996—2019年的博士學位論文為中心

經過30多年的努力,中國中亞研究成果豐碩。對此,許濤、孫壯志、肖斌等諸位研究者已對此做了深入的考察。這里運用上文構建的區域研究成果評估框架,對中亞國家獨立以來30年國內生產的區域研究成果進行簡要評估。根據筆者的初步觀察,截至目前,國內學術界涉及中亞研究的成果主要采用了客位視角,故下文的評估就優先考察采用客位視角的研究成果,然后再對基于主位視角的研究成果進行分析。

由于中亞區域研究成果甚多,本章對中亞研究成果的評估將選取1996—2019年國內通過的中亞研究博士學位論文作為樣本。之所以選擇博士畢業論文作為評估的樣本,主要是因為博士學位論文作為博士生培養的最終成果,其構成是對博士生的基礎知識、理論水平、科研能力、學術規范、學術道德、寫作功底等素質的綜合檢閱。經過至少3年時間的鉆研和寫作,再經過評審專家的考察,已獲通過的博士學位論文一般具有較高的學術水準。博士論文不僅需要借鑒國內外已有的研究成果,從而反映出學術界已有研究成果的積累程度,而且還體現了各自國家中亞問題研究的最新發展動向,往往代表著學術界研究某一問題的較高水平。其次,現有對中亞研究狀況進行評估的成果,所選取的樣本要么是公開發表的學術專著,要么是發表在學術期刊上的學術論文。為避免重復,本章選擇博士畢業論文作為考察樣本,一方面可與現有評估進行區別,另一方面也可驗證此前評估得出的觀點或結論是否正確;最后,現有評估研究成果均注意到了中亞研究未來發展的一個嚴重問題是后繼乏人。如孫壯志指出,國內“年輕的中亞問題專家儲備比較匱乏,目前的中亞問題研究領軍人物依然是以20世紀90年代成名的專家為主,普遍年齡偏大,被國內、國際都認可的年輕學者比較少”[30];而許濤等則指出:“中亞問題研究學術梯隊建設尚難滿足國家層面的需求。隨著中亞地區在我國對外關系中地位的提升,專門從事中亞問題研究的人員的數量和政策研究需求不相匹配”。[31]而肖斌通過翔實的數據總結到:“從學術期刊和博碩士論文的數量來看,自1992年至2018年中國中亞研究人員相對數量雖然呈倍數增長,但只有191名研究者的成果認可度高,其中長期從事中亞研究的僅占56.5%”。根據這一統計,國內專事中亞問題研究的學者僅為約108人。[32]從博士論文的角度來分析這一問題,我們可以再次審視和驗證上述觀點。[33]

(一)國內授予的中亞研究博士學位論文整體狀況

經過對“中國知網碩博士學位論文數據庫”的梳理,本章共收集到國內在1991年至2019年年間通過的190篇涉中亞議題博士學位論文。這190篇博士學位論文,主要通過在“中國知網碩博士學位論文數據庫”中查詢以“中亞”“里?!薄吧虾:献鹘M織”“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庫曼斯坦”等作為關鍵詞搜索得來,但剔除了其中屬于自然科學領域中的相關學位論文。[34]盡管我們將檢索時間限定為1991年至2019年,但國內通過的中亞相關博士論文實際上遲至2000年才開始出現,[35]這主要是因為1991年中亞五國才獲得獨立。盡管1991年之前國內就有不少中亞史的研究成果,但將中亞五國視為獨立主權國家并對各國內政外交開展系統的介紹和研究,則是在1992年之后才開始出現的。[36]不僅如此,這些早期成果在介紹獨立后中亞五國的狀況時,往往將它們置于與蘇聯延續的歷史框架中進行討論。真正對中亞五國獨立后狀況進行研究或集中梳理的成果,大約到1996、1997年才密集出現,[37]而且開展這些研究工作的大多是此前研究蘇聯問題或中亞史的知名學者。此前的積累,為他們介入蘇聯解體后的中亞研究提供了良好的知識儲備和學以致用的歷史機遇。在此背景下,國內早期的中亞研究成果具有以下幾個特征:“一是各自為戰,還未形成學術體系和研究梯隊,研究的方向和領域大多取決于研究者的特長和興趣;二是多數集中于歷史、文化等純學術領域,尚難形成基本的實用研究面;三是對中亞當代問題幾乎沒有涉足,對中亞各共和國政治、經濟和文化的研究似乎還難以從對蘇聯的整體研究中獨立出來”。[38]顯而易見,早已成名的研究者尚且較少系統研究獨立后的中亞國家狀況,考慮人才培養的周期為3—5年,因此,直到1997年左右才有學生將中亞問題作為博士論文的選題并于2000年獲得博士學位也就變得容易理解。至于截至時間設為2019年,主要考慮到2020年國內授予的學位論文尚未上網,所以無法獲得相關信息。

通過使用Ucinet軟件對1996—2019年國內通過的中亞研究博士學位論文的關鍵詞進行整理,可以發現這些論文主要關注議題的大致分布狀況(見圖1.1)。整體而言,大國(包括俄羅斯、美國、中國、印度等)的中亞政策、各大國在中亞地區的競合關系及由此形成的地緣政治格局、中亞國家的對外交往及其對地區合作機制的態度及參與狀況、上海合作組織的發展歷程和演變趨勢、中亞各國的治理模式及其對外部威脅(如西方推行的“民主推進計劃”、西方支持的“顏色革命”等)的應對、中亞的宗教形勢和恐怖主義、中亞礦產資源的開發(尤其是里海石油、天然氣)及與中國的能源合作、中亞國家與其周邊國家開展的經貿合作關系、“一帶一路”提出后中國與中亞國家之間所開展的合作等議題,在中亞博士生選題過程中尤其受到青睞,相關主題的博士學位論文總量占據了樣本總量的80%左右。國內通過的中亞博士學位論文選題集中的狀況,總體上符合研究者通過對公開發表的著作和學術論文選題特征的總結。如孫壯志總結到:“學者們更多研究中亞政治、安全與外交問題,特別是和中國的關系以及大國在中亞的競爭、合作等。對中亞的社會、經濟發展和歷史文化傳統等深層的問題關注較少”。[39]肖斌也認為,中國中亞研究在議題上存在的首要特征是“重政策趨向,輕基礎性研究”。[40]由此可見,博士學位論文的寫作同樣受到學術界公開發表成果選題傾向的影響,由此導致中亞研究具有重政策需要、輕基礎研究的明顯傾向。下文將從本章提出的分析框架入手,簡要分析這些博士學位論文在觀察視角和研究主題上的表現。

圖1.1 國內1991—2019年通過的中亞研究博士學位論文關鍵詞分布
圖片來源:筆者自制。

(二)基于客位視角的中亞區域內博士學位論文

所謂中亞區域內的研究成果,本章特指對中亞五國國內與涵蓋這五個國家的中亞區域狀況的研究成果。這類成果在1991—2019年國內通過的中亞研究博士學位論文中大約占到了10%,其中大多數成果采取的觀察視角是客位視角,即研究者以一種局外人的角度考察中亞國家的轉型進程及相關具體議題。大體而言,此類成果關注的主要議題包括:中亞五國的政治轉型及對個別國家探索建立自身特色治理模式(如烏茲別克斯坦的“卡里莫夫模式”)的評析、各國在政治轉型過程中可能遭遇的挑戰(如面臨來自西方要求其建立西方式“自由民主”政體的壓力,以及西方國家對可能帶來政權非正常更迭的“顏色革命”的支持等);[41]中亞國家的經濟與社會發展狀況及其演變趨勢(如特定國家的貧困問題、對不同中亞國家面臨的社會問題及其采取的社會政策之間進行比較分析等);[42]蘇聯解體后中亞地區的宗教復興情況(如伊斯蘭教的政治化問題等)或特定地區的宗教信仰文化情況(如帕米爾地區的宗教文化等);[43]中亞地區的民族問題(如吉爾吉斯斯坦2010年發生的族群沖突)、特定國家實施的民族政策(如塔吉克斯坦的漢語教學狀況,哈薩克斯坦電影與民族構建之間的聯系等)、特定國家中某些民族的語言問題;[44]部分中亞國家的外交戰略和外交決策機制,[45]等等。毋庸置疑,這些學術論文對于人們了解中亞五國的轉型進程及其中涉及的諸多重大問題均有重要的啟示和價值。事實上,作為一篇學位論文,研究者基于“局外人”的視角將其所研究的議題能論述清楚且有一定的學術創新,即符合一篇合格博士學位論文的基本要求。不過,當我們結合中亞五國轉型過程的復雜性和現實進程來看,國內涉及中亞問題的博士學位論文整體上存在明顯缺失。我們可以從研究主題和觀察視角兩方面進行簡要分析。

從研究主題來看,中亞五國的轉型是一個非常復雜的系統工程,涉及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外交等諸多領域,遠遠超出了目前國內中亞研究博士學位論文所包含的內容。例如,就政治領域的研究而言,需要關注的議題包括:中亞五國在政治轉軌路徑存在哪些差異,以及為何會出現這些差異?各國所確立的政治模式有何異同,以及為何有這些異同?中亞五國政治模式與西方“自由民主”模式和蘇聯時期的政治治理模式之間有哪些延續,又有哪些變化?中亞五國的統治者和政權是如何確立起自身的合法性的,這種合法性與各國之間的意識形態之間存在什么樣的聯系?為何有的中亞國家發生了內戰(如塔吉克斯坦),而有的國家多次瀕臨內戰的邊緣但能成功避免內戰(如吉爾吉斯斯坦1990、2010年兩次發生了族群沖突但未滑入內戰的深淵),而有的國家在30年的時間里較好地維持了政權穩定?在這些國家的政治轉型進程中,部族、毛拉等非正式制度因素在各國政治生活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這些因素在不同的中亞國家是否有不同的體現或影響?各國如何應對國內興起的可能挑戰政府權威的社會運動或暴力行為,它們的舉措是否有差異,差異又源自何方?為何在中亞五國中只有吉爾吉斯斯坦兩次受到“顏色革命”的沖擊,而其他中亞國家則有效維持了穩定?對于人們普遍關注的中亞國家權力交接的問題,中亞五國形成了幾種權力交接模式?為何在權力交接之前出現各種圍繞權力交接可能發生嚴重動蕩的預言或推測最終大多以失敗告終?中亞國家如何保障權力交接的穩定?中亞各國一致推進的民族國家建構事業舉措和成效是否有差異?導致這些差異出現的原因又是什么?既有研究成果在解釋世界各國民族政策過程中所作的公民民族主義與族群民族主義兩分法能否準確地把握中亞五國的民族政策并有效地解釋中亞五國民族政策的異同?等等。諸如此類的議題,亟需中亞學術界通過深入研究予以回答。事實上,這些問題中的許多議題均是很好的博士學位論文選題。當然,當我們將目光轉向國際學術界,可以發現其中部分問題已經得到了很好的解決。然而,這里只是浮光掠影式地簡單提煉了數個攸關中亞國家政治轉型的重要研究議題。與此類似,其他領域——如經濟、社會、文化等——中同樣有許多迫切希望得到人們關注的議題。而就目前國內通過的中亞博士學位論文而言,這些豐富多樣的議題尚未進入博士研究生的選題視野。這令人感到遺憾。

而就觀察視角而言,目前有關中亞區域內狀況的研究成果大多采用客位觀察視角。毫無疑問,采用客位觀察視角對于相對“客觀”地把握中亞各國的發展狀況和轉型歷程是非常必要的。事實上,作為中國的博士研究生在研究中亞問題的過程中本來就是“外人”,故他們在觀察各國的轉型進程時采用客位視角具有不容否認的合理性。此外,中亞五國對外開放程度不同,整體而言對域外研究者開展研究不太友好,如土庫曼斯坦較為封閉,這意味著我們在開展中亞研究或對中亞五國進行分國別研究時仍面臨不少障礙。這種障礙首先是來自于資料獲取的困難。誠如孫壯志指出的,中亞研究之所以對中亞國家的社會、經濟發展和歷史文化傳統等問題關注較少,其“原因主要是中亞國家公布的數據不完整,到中亞進行實地調研和資料搜集存在不少困難和障礙”。[46]盡管如此,相較于2000年才通過2篇中亞問題的博士學位論文而言,2018年國內通過了18篇。因此,從縱向的角度來看,國內博士研究生對中亞問題關注增多的趨勢的確比較明顯。然而,當我們進行橫向比較時,這一進步的顯著性就會遭遇質疑。同樣面臨實地調研和資料搜集的困難,美國在1996—2017年共通過了341篇涉及中亞研究的博士學位論文。[47]美國的中亞博士學位論文雖然在關注議題上更為廣泛和具體,但就觀察視角而言,其使用客觀觀察視角的論文所占比例要遠低于國內通過的博士論文。[48]本書認為,過多地采用客位視角研究中亞各國的轉型和五國的內部互動,很容易產生先入為主的看法,長此以往,很有可能形成對中亞地區的偏見和誤解,正如西方研究者基于其自身的意識形態偏見,習慣地構建起一套有關中亞地區的“危險話語”一樣。[49]

(三)基于客位視角的中亞區域關聯博士學位論文

此類成果是研究者以一種冷靜客觀的姿態分析和討論中亞國家與域外國家的互動和關聯。蘇聯解體之后,中亞五國以獨立的主權國家身份走向世界舞臺,迫切需要通過融入國際體系以促進民族國家的建構,樹立良好的國際形象,增強自身在國際社會中的影響力。而對于國際社會,尤其是域外大國而言,無論是由于受到英國地緣政治學家哈爾福德·麥金德關于中亞構成歐亞“心臟地帶”等相似觀點的影響,[50]還是為了中亞地區存在豐富的石油、天然氣等能源資源,或者是為了可以牽制其他大國拓展在歐亞大陸的影響力,它們均積極地介入中亞地區的事務,并致力于發展與中亞各國之間的友好關系。中亞國家渴望加強國際聯系的需要,與大國希望通過必要的投入以提升在中亞地區的地位兩相結合,共同促成了在中亞地區形成一種大國在該地區開展激烈競爭的“新大博弈(the New Great Game)”局面。對于“新大博弈”的研究,自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已開始,迄今相關成果層出不窮。[51]國內外學術界對“新大博弈”的廣泛關注,自然會反映到中外博士學位論文的選題之中。當然,大國之間的“新大博弈”只是中亞區域關聯研究的一個方面,與后者相關的其他議題包括:大國(如俄羅斯、美國、中國、印度、日本、韓國)或超國家行為體(如歐盟、歐安組織、上海合作組織等)實施的中亞政策、這些行為體彼此間的競爭與合作態勢、中亞國家與這些行為體的互動、中亞國家對域外國家提出的合作倡議所作的反應、域外大國主導的地區合作機制發展狀況及中亞國家對這些機制的參與等。

可以發現,基于客位視角的中亞區域關聯博士學位論文占到全部學位論文的約80%。[52]這是一個相當高的比例,意味著國內相當多的博士生將研究大國與中亞國家之間的互動作為博士學位論文的選題。具體而言,這些博士學位論文討論了大國之間的爭奪與合作(如中俄之間、中俄美之間、美俄之間、中韓之間等)及不同國家之間中亞政策的比較(如中美俄),美國的中亞政策(包括戰略、援助、民主推進、地緣政治等),俄羅斯的中亞政策(涵蓋單邊、雙邊、多邊等多個維度,包含政治、經濟、軍事、外交等領域),中亞國家與國際社會中的行為體或機制之間的合作(包括中亞國家的能源輸出戰略和能源管線政策,國際規范與國內規范的互動[53]等),大國圍繞中亞能源能開展的博弈,歷史上和現實中中亞國家與其鄰國在文化、民族、語言、經濟、宗教等方面開展的互動,涵蓋中亞國家的地區性合作機制(如獨聯體,歐亞經濟聯盟、上海合作組織、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等)與中亞成員國的參與(如哈薩克斯坦在區域一體化進程中的地位與作用,吉爾吉斯斯坦參與上合組織的過程與動機),中亞在中國外交布局中的地位(如周邊外交、多邊外交、發展中國家外交、西部大開發、“一帶一路”倡議、油氣合作、中國對外直接投資、邊疆安全治理、打擊“三股勢力”、區域經濟一體化合作、知識產權合作、“軟實力”外交、跨文化傳播、漢語推廣、互聯互通、跨界民族問題等)及中亞形勢演變對中國發展產生的影響(包括對外直接投資、邊境貿易、能源金融合作、高等教育合作、農業經貿合作、金融合作、礦產資源開發合作等),重點探討了中亞國家對上合組織的參與情況(如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等)及上合組織本身的發展進程和前景(如上合組織框架內的貿易便利化、上合組織的非傳統安全功能、上合組織的擴員進程、能源合作的法律建構、上合組織所推崇的區域合作觀念的演變等)。

顯而易見,同樣是基于客位視角,國內博士學位論文對中亞國家對外交往的關注,要遠遠超過對中亞國家內部轉型進程的關注。而就這些博士學位論文的成效而言,由于研究者從不同的角度切入了中亞國家對外交往的過程,關注的議題也相當廣泛,故這些成果所帶來的成效也是相當明顯的。而博士研究生之所以熱衷于研究中亞國家的對外關聯議題,主要有三個原因:首先,國內外學術界或多或少地受到中亞研究中“新大博弈”話語的影響,此類公開發表的學術成果相當豐富,這為年輕人才開展此類研究提供了較好的資料基礎。此外,學術界的成名人物較多地介入中亞區域關聯議題的研究,也容易在青年人那里產生示范效應。其次,中亞研究在中國的政治學,尤其是國際關系學界那里得到了更多的關注,兩者之間的聯系也更為緊密。而中亞國家的對外交往和域外行為體介入中亞事務的相關議題,較好地契合了國際關系學主要研究國家間互動模式這一學科特征,由此帶來的結果就是大量從事國際關系研習的青年學子選擇從該學科的角度探討中亞國家與國際社會的互動關系。最后,中國在中亞地區擁有多方面的利益關切,如涉及中國外交布局中的發展中國家外交、周邊外交、多邊外交、大國外交等元素。而中國學者歷來具有濃厚的家國情懷和立志為決策者提供政策建言的使命感,這激勵著研究者采用客位視角從多個維度對中國與中亞國家之間的關系進行考察。為了更好地實現這一目標,前提是需要對中亞國家本身的外交政策和其他行為體介入中亞事務的舉動和成效有較為深入和全面的了解,由此帶來的結果是人們同樣樂于討論美國、俄羅斯、歐盟、印度等行為體在中亞地區的活動情況。無論如何,基于客位視角對中亞區域關聯進行研究的博士學位論文數量既豐,理論視角也較為多元,有效地厘清了中亞國家對外交往和中國與中亞國家進行合作時的諸多方面或問題。

(四)基于主位視角的中亞研究成果

在討論了基于客位視角的中亞區域內、中亞區域關聯的博士學位論文后,按理說應該分別討論基于主位視角的區域內、區域關聯的中亞博士學位論文,然而,令人非常遺憾的是,在目前通過的博士學位論文中,鮮有學術論文采用主位觀察視角,茲舉兩例加以說明:一例是留學生完成的對吉爾吉斯斯坦大學生價值觀的研究,這屬于基于主位視角的中亞區域內研究成果,[54]另一例為國內學生對新疆維吾爾族跨國布料商人生意困境的研究——《新疆維吾爾族跨國布料商人生意困境研究——以阿圖什市大肖魯克村布料商人為例》,屬于基于主位視角的中亞區域關聯成果。[55]尤其值得關注的是后者。相較于其他中亞博士學位論文,該文的獨特之處在于明確采用主位觀察視角來探討涉及中亞的關聯議題。誠如作者所說,“本章以生意困境為論題研究的切入點,以跨國布料商人的生意過程為研究維度,采用實證分析和人文研究相結合的方法,運用文化人類學、經濟人類學、生態經濟學、歷史學等多種學科的視角,通過深入田野調查和參與觀察,對阿圖什市大肖魯克村維吾爾族跨國布料商貿的歷史與現狀進行專題研究,尤其是對目前布料商人所面臨的生意困境作了調查研究”。[56]事實上,該文是屬于比較典型的民族人類學研究成果,而田野調查與參與觀察等研究方法的使用,使該文成為了為數不多采用主位視角的區域關聯學術論文。如果說區域研究的首要使命是提供關于特定區域人群認識其生活世界的“情境化知識”,那么此文同樣屬于典型的區域研究成果。采用主位視角研究中亞問題的博士學位論文之稀少,從一個側面說明了中國的中亞研究仍任重道遠。與之相反,美國通過的中亞博士學位論文在采用主位視角上卻是常態,其中既有集中關注中亞區域內問題的學位論文,也有集中研究中亞區域關聯的研究成果。即使是涉及中亞各國外交決策如此高度敏感的外交議題,也不乏采用主位視角的論文。[57]基于此,我們不得不承認,中美兩國的中亞研究至少在觀察視角上仍有相當大的差距。

不可否認的是,在中亞研究中采用主位視角的確存在不少障礙。一是中亞國家的開放程度有限,中亞各國在社會轉型過程中面臨的問題相當繁雜,各國政府為了維護自身的國際形象和致力于壟斷知識而不歡迎學者開展田野調查;二是中亞各國尚未形成開放式的研究文化,通行的研究倫理在中亞開展田野調查的過程中得不到普及,這些因素共同導致了研究者在采用主位研究方法時面臨一系列障礙。[58]然而,客觀條件的局限不應成為我們回避采用主位視角研究中亞問題的理由。正如孫壯志指出的那樣:“研究中亞問題只靠第二手材料是不行的,要想成為真正的專家,一定要去實地調研。中亞地區有很強的特殊性和復雜性,這不僅體現在政治制度方面,當地的經濟、社會、民族、宗教情況都很復雜,中亞各國獨立后的政治進程、經濟進程、人文領域的變化,需要學者去當地親身感受和深入調研,不是看一兩本書,去一兩個中亞城市就可以成為專家的”。[59]這實際上是呼吁青年學子和學者在研究中更多地采用主位觀察視角,更多地學會透過當地人的眼光去看世界,無論是涉及中亞區域內各國的復雜轉型進程,還是攸關中亞各國的對外交往或外部行為體對該地區事務的參與。而在當前諸多博士學位論文僅使用客位視角研究中亞問題的背景下,我們在研究中亞問題的過程中所得到的結論即使不是一廂情愿,至少是不夠全面或不夠準確的。因為缺少對中亞地區民眾有關國家轉型、外交關系等重大議題自我認知的深入了解和精準把握,我們充其量只是按照自己的認知和意愿搭建了一個有關中亞地區形勢發展和外部行為體參與該地區事務的理想場景,不免帶來隔靴搔癢的無力感和逼仄感。既然美國通過的博士學位論文中采用主位觀察視角的不在少數,那么在倡導構建具有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理論和“一帶一路”倡議提出后極大地激發了區域研究熱情的當下,國內的年輕學子應更有動力和壓力在學術研究中采用主位研究視角,以生產出更多具有原創性的中亞情境化知識和普遍性知識。

更重要的是,采用主位視角及相對應的研究方法,對于一篇創新的博士學位論文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一篇優秀博士畢業論文的首要衡量標準是知識創新的程度或多寡,而不是重復或佐證學術界習以為常的觀點,或者只是對公開發表的學術成果進行觀點的擴充或結論的證實。這里絕對不是否認國內通過的中亞博士學位論文,其或多或少提出了一些創新性的觀點;然而,至少就1991—2019年中亞博士學位論文在研究主題和觀察視角上的分布來看,它們仍與人們對區域研究的預期有不小的差距。國內涉及中亞問題的博士學位論文主要關注區域關聯議題,尤其是大國在中亞地區的競合關系及中國—中亞國家之間的合作,但較少系統、全面地研究中亞區域內部的議題,如各國的轉型進程及彼此間的差異與關系等,這意味著我們對中亞內部復雜性和中亞國家轉型進程艱巨性的把握仍有許多不足;更嚴重的是,研究中主位視角的缺失,意味著我們對中亞問題的了解在很大程度上是“缺位”的,而不是“在場”的。[60]這種局面的出現,除了資料獲取的困難和前往中亞地區開展田野調查面臨的不少障礙之外,中國學術界在蘇聯解體之后集中關注大國在該地區的博弈的學術“路徑依賴”、蘇聯解體后俄語人才相對缺乏、原本具有良好積淀的中亞史研究后繼乏人、國際關系學逐漸成為人們研究中亞問題的主導性學科視角、學科評價和人才評價機制存在“重量不重質”的缺陷、研究者(即使是首先以獲得博士學位為第一要務的青年學子)本身懷有為國家對外決策服務和提供智力支持的熱切期盼等因素,均為國內中亞研究的“缺位”作了各自的“貢獻”。以上這些趨勢如果不能從根本上得以扭轉,中國的中亞研究(包括博士學位論文)很有可能將持續維持“缺位”狀態,很難“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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