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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中國封建社會與儒學

思想、觀點等意識形態是與政治、法律制度和設施這些政治上層建筑不同的思想上層建筑、觀念上層建筑,是在奴隸時代起源的。儒學作為思想、意識、學派,與墨、道、法、名、陰陽等“先秦諸子”一起,亦起源、產生于奴隸制時代,即中國的春秋時期,也就是德國雅斯貝爾斯所說的人類文明史上的“軸心時代”[1]。春秋時期為什么能產生眾多的具有原創性的思想學派呢?因為當時的社會發生了根本變化,即處在由奴隸制向封建制轉變中。當時社會體制發生變化的根本原因是生產力水平的提高,即鐵制農具和牛耕的出現。隨著社會生產力水平的提高,奴隸制的生產關系即奴隸制的經濟基礎開始解體,明顯地表現在當時賦稅制度的變化上。比如說,公元前685年,齊國的管仲“相地而衰征”(見《國語·齊語》),即考察土地的肥瘠等級來分級征收賦稅;前645年,晉國“作爰田”,“作州兵”(見《左傳》僖公十五年),改革了土地分配制度和兵役制度;前594年,魯國實行“初稅畝”(見《左傳》宣公十五年),承認了私田的合法性;前548年,楚國令尹子木整理田制和軍制(見《左傳》襄公二十五年);前538年,鄭國子產“作丘賦”(見《左傳》昭公四年),“丘賦”即“丘甲”,以丘為單位派定賦稅(九夫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前536年,鄭國子產“鑄刑書”(見《左傳》昭公六年),即把刑法鑄在鼎上,以為國之常法;前513年,晉國的趙鞅“遂賦晉國一鼓鐵,以鑄刑鼎,著范宣子所為刑書焉”(見《左傳》昭公二十九年),即趙鞅向晉國人民征收了“一鼓”(四百八十斤)鐵,用來鑄造刑鼎,鑄上范宣子所制定的刑法;等等。這些情況表明,當時的賦稅體制以及政治、法律、軍備體制均在發生改變,一種新的體制正在產生和形成中。這種產生和形成的過程是漫長的,它歷經了春秋戰國(春秋:公元前770—前476年;戰國:公元前475—前221年)時期。如果說春秋時期社會體制的變化主要表現在奴隸制解體的話,那么戰國時期則主要表現出了新的封建制的建立和建設。至戰國時期,“變法”成為時代的潮流,當時各諸侯國都程度不同地實行了變法強國活動,如李悝在魏國、吳起在楚國、申不害在韓國、商鞅在秦國都進行了變法。變法最徹底也最有成效的是秦國的商鞅變法,他于秦孝公六年(前356年)和十二年(前350年)兩次變法,核心內容是廢井田、開阡陌,承認土地私有,允許土地買賣。這種土地制度的改變,即生產資料所有制的改變,使社會的經濟基礎即經濟結構發生了根本改變,為封建社會的建立和發展奠定了基礎。秦統一六國后,秦國所建立的經濟體制和相應的政治體制——中央集權制的郡縣制就成了中國社會的基本體制,中國封建社會建立了。漢承秦制。兩漢以來,進一步完善和強化了中國封建社會的經濟、政治、思想、文化等體制,后經三國、兩晉、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直到1911年的“辛亥革命”,中國一直是漫長的封建時代。雖然歷有朝代的更替,雖然中國封建社會經歷了前期和后期兩大階段[2],但中國封建社會的社會性質一直未變。

所以,儒學雖然產生于春秋時期的奴隸制時代,但它并沒有真正為奴隸制服務,也根本未成為奴隸社會的社會意識形態;雖然孔子不遺余力地恢復“周禮”,孟子大力提倡“正經界”的“井田”制(直到北宋的張載等人還提恢復“井田”之制),不僅奴隸制意義上的“周禮”“井田”未能恢復,且提出這些主張的目的也并不是要將社會真正倒退到西周的奴隸制,而仍是為當時已經發生了變化的社會尋求穩定的社會秩序,以及使社會能有序發展的方式、途徑。儒學(以及先秦的其他學派)真正是為中國封建社會服務的,它是中國封建社會的意識形態。

結束百家爭鳴的思想局面而將儒學定為一尊,這是在漢武帝時代正式完成的。但這個過程卻從秦統一六國時就開始醞釀了。秦統一六國的過程實際上是秦孝公時商鞅變法的政策措施和行動綱領在全國范圍內的推行和運用。關于商鞅變法的舉措,《史記·商君列傳》有言:“令民為什伍,而相牧司連坐。不告奸者腰斬,告奸者與斬敵首同賞,匿奸者與降敵同罰。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有軍功者,各以率受上爵;為私斗者,各以輕重被刑大小。僇力本業,耕織致粟帛多者復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貧者,舉以為收孥。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明尊卑爵秩等級,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顯榮,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內息者為禁。而集小鄉邑聚為縣,置令、丞,凡三十一縣。為田開阡陌封疆,而賦稅平。平斗桶權衡丈尺。”在這些變法內容中有行動綱領:一是軍事手段,即軍事鎮壓;二是法令手段,即刑罰嚴懲。這兩條手段相結合,是為了把當時奴隸制解體封建制建立過程中必然形成的一家一戶的分散的家族制確立為社會結構的基本單位,以解決當時國家的賦稅和兵役來源問題。商鞅變法的經驗是大大強化封建國家的法令,對于反對和不遵守國家法令的各種活動,無論是貴戚還是庶民,無論賢愚貴賤,一律嚴懲不貸,這在客觀上造成了令行禁止的政治局面,使思想上和行動上達到了高度統一。此種治國方略極有益于秦國的兼并戰爭,終于于公元前221年(秦始皇二十六年)兼并了六國而一統宇內。“秦并海內,兼諸侯,南面稱帝”(《史記·秦始皇本紀》)后,用什么政策、手段來守天下和治天下呢?秦國把進行兼并戰爭時的法令手段延續了下來,仍用它來治理臣民。秦始皇三十四年(前213年)關于以什么思想為秦王朝主導思想的問題,針對周青臣和淳于越的辯論,秦始皇叫群臣討論。李斯說,以前“天下散亂”,諸侯割據,造成了各家各派“私學”的興起,私學“語皆道古以害今,飾虛言以亂實”,而今天下統一了,就應該禁止私學;他建議,除“醫藥、卜筮、種樹之書”外,“《詩》、《書》百家語”都應燒掉,有談論《詩》《書》的就處死,有“以古非今”者殺其全家,全社會都“以吏為師”來學法令。秦始皇批準了李斯的這個建議,并于第二年(前212年)在咸陽坑殺了四百六十余名儒生方士。(《史記·秦始皇本紀》)這樣,秦王朝在思想領域就完全實現了韓非所說的“明主之國,無書簡之文,以法為教;無先王之語,以吏為師”(《韓非子·五蠹》)。

秦王朝從建立到滅亡僅十五年(前221—前207年)。如此強大的秦王朝為什么敗亡得如此快速?秦亡的教訓是深刻的。漢初的思想家們都在總結秦亡的教訓。有個叫陸賈的人說:“秦非不欲為治,然失之者乃舉措暴眾而用刑太極故也。”(《新語·無為》)漢初政治家賈誼作《過秦論》,云:“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為家,殽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陸賈說的“用刑太極”和賈誼說的“仁義不施”,指的都是秦王朝那種“以法為教”“以吏為師”的法家指導思想及其實踐。在兼并六國的征戰中,以法家作為指導思想是合乎秦國的實際和當時形勢的。但奪取天下后,形勢已經發生了變化,國內的情況也不同了,此時還堅持“以吏為師”“以法為教”的嚴刑苛法的法家路線,就要出問題了。《史記·酈生陸賈列傳》說:“陸生時時前說稱《詩》、《書》,高帝罵之曰:‘乃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陸生曰:‘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并用,長久之術也。……鄉使秦已并天下,行仁義,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懌而有慚色。乃謂陸生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敗之國。’”陸賈總結秦亡的書就是《新語》。這里討論的就是攻守之勢不同的問題。奪取天下要用攻勢,要用征戰方略和明賞罰的法制手段,這有利于組織和調動以一家一戶家族制形式出現的分散的全國民力,為整個國家服務。秦兼并六國的實踐證明了這一法制路線的正確,合乎兼并戰爭的形勢。但天下平定后,征戰已非主要任務,而恢復和發展生產,安頓民生,穩定社會,才是其時的主要任務。秦統一全國后,一方面分天下為三十六郡,把原來各國所有的防御工事以及截斷河流的堤防一律撤除,還統一了度量衡,使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為社會的穩定和發展作出了貢獻。但另一方面仍延續征戰時的方略,利用高度集中的中央政權力量來實施嚴刑苛法的法家路線,濫用民力而大規模地修筑長城、建造宮室、修建陵墓,致使人民得不到休息,社會生產得不到有利發展,生產力無以提高,于是新興起的封建社會的經濟實力和基礎成了問題。所以,秦二世元年(前209年)七月一隊開赴漁陽(今北京密云)的閭左戍卒九百人,為了死中求生,在陳勝、吳廣帶領下,在大澤鄉(今安徽宿縣境)揭竿而起,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的農民起義開始了。乘農民起義之風,在六國舊貴族武裝力量的聯合打擊下,公元前207年十月,秦王子嬰出咸陽城向劉邦投降,大秦帝國就這樣煙消云散了。

西漢王朝立國后,面對“天下既定,民無蓋藏,自天子不能具純駟,而將相或乘牛車”(《漢書·食貨志上》)的經濟凋敝的現實,鑒于秦王朝苛法責民,濫用民力,而民得不到休養生息,社會生產力無以提高和發展,致使秦王朝的社會經濟基礎得不到鞏固而迅速滅亡的沉痛教訓,以劉邦為首的統治階層對當時急需要與民休息、發展生產、恢復經濟的時勢倒有比較清醒的認識。漢初的幾十年,與民休息、發展生產、一直是西漢王朝的基本國策;與此相配合,廢除秦王朝的嚴刑苛法,不以法家的功利思想而以道家清靜無為思想為指導原則,也就自然地和歷史必然地被提出來了。劉邦一打到咸陽,就召集各縣的父老豪杰開會,說:“父老苦秦苛法久矣,吾與諸侯約,先入關者王之,吾當王關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余悉除去秦法。”(《史記·高祖本紀》)這是漢初清靜無為指導思想的開始。到惠帝、呂后時期(前194—前180年),無為思想在政治上起著顯著作用。惠帝時幾次征發農民修筑長安城,每次都不過一月,且都在冬閑時候(見《漢書·惠帝紀》)。惠帝四年(前191年)又“省法令妨吏民者,除挾書律”(《漢書·惠帝紀》)。呂后元年(前187年)“除三族罪、妖言令”(《漢書·高后紀》)。到文帝和景帝時期(前179—前141年),繼續推行“與民休息”方針。文帝十三年(前167年)下詔令免田租;文帝時丁男徭役減為“三年而一事”(《漢書·賈捐之傳》),算賦也由每年的一百二十錢減為四十錢。景帝元年(前156年)復收田租之半,即三十稅一。與這些政策措施相一致,漢初的最高統治者在指導思想上都推行黃老之學。當時最尊崇黃老的是竇太后,即竇姬。《史記·外戚世家》說:“竇太后好黃帝老子言,帝(景帝)及太子(武帝)諸竇,不得不讀黃帝老子,尊其術。”竇姬是漢文帝劉恒(前179—前157年在位)的妻子,是漢景帝劉啟(前156—前141年在位)的母親,是漢武帝劉徹(前140—前87年在位)的祖母,她作了二十三年的皇后,十六年的皇太后,六年的太皇太后,在這四十五年中她極力推崇黃老思想。《史記·儒林傳》言:“竇太后好《老子》書,召轅固生問《老子》書。固曰:‘此是家人言耳。’太后怒曰:‘安得司空城旦書乎?’乃使固入圈刺豕。景帝知太后怒而固直言無罪,乃假固利兵。下圈刺豕,正中其心,一刺豕應手而倒。太后默然,無以復罪,罷之。”轅固生是個儒生,當竇太后問他《老子》是怎樣的一部書時,他說那不過是一些老生常談而已。這下惹怒了竇太后,她說:“安得司空城旦書乎?”司空,是主刑徒的官名;城旦書,泛指刑書。竇太后是說,難道它是教人犯罪的書不成?!竇太后于是就罰轅固生去豬圈刺豬。這件事說明了兩點:一是在當時的思想領域仍有儒與道等的思想斗爭;二是道家思想是受統治者青睞和倡導的。上有統治者倡導和運用黃老之學,下有宰輔大臣秉持和實踐黃老之學,于是黃老之學就在全社會普及了。蕭何是隨劉邦打天下的重臣,西漢開國后他制定了蕭何律九章,代替劉邦臨時頒行的“約法三章”,但蕭何律的主題仍在穩定社會,發展生產,與民休息。蕭何死后,曾在齊地作了九年相國的曹參代替蕭何為西漢宰相。他繼續推行“清靜無為”的方針。據說曹參作了宰相后一切都依蕭何所為,自己只是坐在家里喝酒。漢惠帝看他不做事,就問他,他說:“高帝與蕭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參等守職,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史記·曹相國世家》)司馬遷說他“為漢相國,清靜極言合道。然百姓離秦之酷后,參與休息無為,故天下稱其美矣!”并記下了當時老百姓對曹參的頌歌:“蕭何為法,顜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靜,民以寧一。”(《史記·曹相國世家》)曹參作了三年的西漢丞相,他死后陳平為相。陳平“少時好黃帝老子之術”(《史記·陳丞相世家》),他亦大力推行黃老的清靜無為之道。這樣,皇帝等統治者的重視和倡導,宰輔們的推行和實施,黃老之學就成了漢初六十余年間的指導思想。

漢初奉行黃老之學,取得了很可觀的社會和政治效果,迎來了中國歷史上首個太平盛世——文景之治。史載文帝初年每石“粟至十余錢”(《史記·律書》),鹽鐵業、商業也得到了發展,文帝十三年(前167年)下詔全免田租。從文帝、景帝至武帝,西漢社會的經濟恢復和發展了,出現了社會繁榮景象,當時“都鄙廩庾皆滿,而府庫余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于外,至腐敗不可食”(《史記·平準書》)。

可見,西漢王朝高祖、惠帝、呂后、文帝、景帝統治時期實行的是黃老道家清靜無為的思想方針,取得了良好的社會效果。既如此,那么漢武帝劉徹于建元元年(前140年)即位后,為何要改變以道家為指導思想的基本國策而定儒學為一尊呢?一般的解釋是:漢初經濟凋敝,人民困疲;還有異姓諸侯王和同姓諸侯王與中央集權的矛盾等問題,所以當時需要“無為”之治的指導方針。經過從高祖到景帝六十多年的發展,經濟恢復了,生產發展了,國家的經濟實力增強了;加之通過“眾建諸侯而少其力”(《漢書·賈誼傳》)、削藩等政策的實行,也基本解決了諸侯王與中央政府的矛盾,此時國內穩定,國家實力增強,要開始對匈奴用兵了,故“無為”的指導思想不合時宜,需要“有為”的指導思想,因此這時就要由漢初的黃老之學向儒學轉變。實際上這個解釋似是而非,并未搔到問題的癢處。黃老道家的“無為”并不是什么事都不干而垂手等死,那樣的話就連最低級的動物都不如了,“無為”是說要自然而為,即順其自然而為之,而不是人為地為之,所以道家的“無為”并非徹底取消“有為”,可以說恰恰是為了能更好、更大地有為。退一步講,即使道家的“無為”真的是一點“有為”都沒有,隨著形勢的變化西漢王朝要對匈奴用兵而需要有所作為了,故需另選“有為”的思想來作指導,那也不是非得要選儒學,法家不是更有為嗎,何以不選法家呢?你也可以說:秦王朝的實踐證明法家不行,故要選儒家。這樣說又有問題,即法家為什么就不行了呢?而儒家如何就能行呢?這行與不行的準則究竟在哪里呢?看來真正的問題并不在“無為”“有為”的方針上,而在封建社會自身。

封建社會是自然經濟占主導地位的社會,即它是以一家一戶為基本生產單位的、以農業和家庭手工業結合為特征的、男耕女織的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封建社會最基本的生產資料是土地,占有土地的主體有三種:一是封建國家,特別在前期封建社會中國家掌握有大量的土地;二是封建地主;三是自耕農。還有無地而靠租地生活的佃農。在前期封建社會土地主要集中在封建國家和大地主手中。國家和大地主是土地所有者,它們對土地有所有權,但卻不直接使用土地。土地這種生產資料必須和勞動者直接結合起來才能創造出社會財富。直接使用土地的是那些自耕農和大量佃農。封建社會最基本和最突出的矛盾就是高度集中的中央政治和高度分散的小農經濟的矛盾。一方面是中央集權制,即高度集中的政治,最后都統一到皇帝手中;另一方面卻是以一家一戶為基本社會生產單位的、男耕女織、自給自足的小農生產,即小農經濟。和奴隸社會的奴隸相比,封建社會的生產者有比較大的自由度,且高度分散。早在秦兼并六國的過程中,即在中國封建社會的形成時期,中央政治和小農經濟之間的矛盾就產生和開始了。可以說,秦王朝的治國方略就是圍繞如何解決這一矛盾而展開的。秦王朝之所以看重法家,之所以要行申、商之術,就是為了強化中央政權的力量,再摻雜以軍事組織和手段,來有效地統治高度分散的小農經濟。盡管實踐證明在兼并戰爭中此法有效,但此法終究是有偏差和失誤的,原因就在于這是以經濟去適應或配合政治(政權)的方法,其結果與奴隸制相去不遠。所以,在秦王朝的國策中,在有意采用軍事編制的同時還有意保留了奴隸制的殘余。這在商鞅變法中就有,比如規定“事末利及怠而貧者,舉以為收孥”,這是將當事者本人連同家屬統統罰作奴隸。出土的《云夢秦簡》的《秦律》中有“刑為隸臣”“耐為隸臣”“完為隸臣”等規定,說的都是罰為奴隸的舉措。秦帝國僅存在了十五年就滅亡的事實表明,采用法家思想為指導,靠強化中央政權力量的手段來使經濟適合于政治,以解決封建社會高度集中的中央政治和高度分散的小農經濟的矛盾的做法,是本末倒置的,是不成功的。

西漢立國后,在采取以清靜無為、與民休息的黃老思想為指導方針時,里面就滲入了儒家的“孝”“悌”觀,這就是漢初的“孝弟力田”國策。比如《漢書·惠帝紀》說,惠帝四年(前191年)“春正月舉民孝弟力田者復其身”;《漢書·高后紀》說,高后元年(前187年)“初置孝弟力田二千石者一人”;《漢書·文帝紀》說,文帝十二年(前168年)下詔曰:“孝弟,天下之大順也;力田,為生之本也。……以戶口率置三老孝弟力田常員,令各率其意以道民焉。”孝、悌、忠、信這明明是儒家的基本主張,何以與“力田”這種農業生產扯上了關系呢?難道一個行孝行悌的人就有力氣有技術耕好田,而一個不行孝行悌的人就不能耕田了嗎?看來耕田與行孝道、悌道是沒有直接關系的。但如果從封建社會的經濟基礎即經濟結構著眼,“孝悌”與“力田”恰恰有極為密切的內在關聯。因為,封建社會最基本的生產單位不是后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的那種出賣勞動力的個人,亦非以前奴隸制生產方式下那種被集中起來束縛于土地上的“十千維耦”(《詩經·周頌·噫嘻》)、“千耦其耘”(《詩經·周頌·載芟》)式的集體勞作的群體,而是家庭,即一家一戶為一個基本的生產單位或單元。所以,家庭關系的和諧、協調與否直接關系到家庭組織的穩定與否,而家庭組織的穩定與否則直接關系到社會生產能否正常進行這一大事。那么,如何來和諧家庭關系以穩定家庭組織呢?不用說儒家是最合適的思想學派。儒學的核心思想是基于血緣關系的人際關系和諧問題,它以家庭為中心,輻射向全社會;通過父子、夫婦、兄弟(姐妹)間的和諧擴大到朋友、君臣。《論語·學而》曰:“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有若此言當然與孔夫子的思想主張一致。孝悌乃“為人之本”。因為當一個人懂得了孝、悌之道后,就不會犯上作亂,社會由此就穩定和諧,社會就能有序發展。表面看來,孝、悌與犯上作亂沒有邏輯上的必然性,比如一個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可以是位孝子,也可以是位好哥哥或好弟弟;一個謀權弒君者可以是個孝子,是個好丈夫。但如果從社會生產的視野看,孝悌與不犯上作亂就有了內在關聯。孟子說,實行王道的根本途徑在于“制民之產”(見《孟子·梁惠王上》),即讓民要有一定的產業。民有了產業,就不會輕易去犯險,不會去犯上作亂。而要制好自己的產業,離了和諧的家庭行嗎?!可見,“孝悌”的確與“力田”內在相關。由此說明,在封建社會中,解決高度集中的中央政治與高度分散的小農經濟的矛盾的正確方式和途徑不是那種以法家思想為指導的、靠強化集權的力量來使分散的小農經濟以適合、迎合政治,而是要以儒家思想為主導,靠和諧家庭關系來穩固家庭組織以進行和發展生產,從而使政治最終服務于經濟。所以,封建社會最終要選擇儒學作為社會主導思想,此乃必然!只要封建社會不滅亡,只要封建社會的經濟結構存在,儒學是不會退出社會歷史舞臺的。

建元元年(前140年)漢武帝劉徹即位。他一當皇帝就雄才大略地向其時的知識精英們(即“賢良”之士)提出了“冊問”,知識精英們回答了皇帝的問題,作了“策對”。其中董仲舒的回答深得武帝賞識。董仲舒在上漢武帝的第三次對策中提出一個建議,說:“《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后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漢書·董仲舒傳》)漢武帝采納了他的這個建議,這就是“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一漢代指導思想的誕生。漢武帝和董仲舒一起為漢代制定了指導思想,也為整個封建社會制定了指導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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