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論 以日本思想史為方法

第一節(jié) 日本思想史何以成為方法——問題提起

據(jù)我看來，日本和中國的人們之間，是一定會有互相了解的時候的。

——魯迅，1935年

近現(xiàn)代中國對于日本的思想界而言到底意味著什么？近現(xiàn)代日本的思想史又能給中國提供什么？正所謂：

一衣帶水為比鄰，同文同種若分身。

脫亞入歐成惡友，交好對立見知音。

這四句順口溜里出現(xiàn)了幾種很典型的描繪中日兩國關系的話語，有的是客觀現(xiàn)實的反映，比如“一衣帶水”；有的近乎是想象，比如“同文同種”；有的則是一種理念，比如“脫亞入歐”，當然近代日本的歷史并非單純按照“脫亞入歐”的邏輯展開，但視中國為“惡友”的日本確實變成了中國的“惡友”甚至是“惡敵”，這也是周恩來總理所概括的“兩千年友好，五十年對立”。不過無論從什么角度講，恐怕世界上還沒有哪兩個國家間的關系如中日兩國這樣“剪不斷理還亂”，所以當代有學者就用“分身”[1]這樣一個比喻來描繪兩國歷史的互鑒意義。也恰恰由于近代中日兩國歷史的深度相互嵌入，才有可能聆聽到互為“他者”的不同聲音。具體而言，本書是一部關于近現(xiàn)代日本政治思想史的專著，是一部研究近現(xiàn)代日本人中國論的著作，不過本書也僅是一部探究圍繞“中國變革道路”的近現(xiàn)代日本思想史“支流”的小冊子。

眾所周知，近代之前中國是日本思想資源的最大提供者。到了近代，日本的思想曾經又一度影響到了中國的變革與重構。然而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對于日本的思想界而言，“中國”始終是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影響到了日本的自我與他者認識，也影響到了日本對發(fā)展道路的選擇，特別是近代以降，圍繞中國的言說又成為日本思想史中的一條重要脈絡，直接關系到日本的思想尤其是其政治思想的建構。可以說，中國足以成為剖析日本思想史的一個獨特的切入點。

此外，近現(xiàn)代中國所走過的以革命、建設、改革為主題的艱辛而獨特的道路，為凝練升華出以中國實踐為源頭的中國話語、中國學派奠定了堅實基礎。近年來國內外學術界，圍繞著“中國變革道路”“中國模式”等熱點理論問題展開了深入的研究。不過，無論是所謂的“北京共識”也好，還是“中國模式”也罷，學者們主要將目光集中在改革開放之后中國的發(fā)展歷程。但正如越來越多的人所認識到的那樣，歷史的脈絡是不能完全割裂的，中國的發(fā)展道路也應該放到更長視野的歷史語境當中去考察，也即需要通過考察整個近現(xiàn)代中國的變革歷程來思考中國道路問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他者的視角往往能夠為我們更清晰地思考問題提供多樣的研究線索。本書以“作為他者的東鄰”為題的本意也就在于此。在近現(xiàn)代中國的發(fā)展歷程當中，與中國關系最為密切，對中國變革歷程產生影響最為巨大的一個國家，無疑就是日本。無論是清末的立憲改革，還是民初的憲政建設，或是后來的軍閥割據(jù)、侵略戰(zhàn)爭等，在這些歷史變局中日本對中國的影響是全面而深刻的。而就在這一系列歷史進程中，又涌現(xiàn)出許多日本學者、思想家，雖然其學術專長各有不同，對中國的態(tài)度也各異，但他們都以極大的興趣觀察在中國所發(fā)生的一切變革，并做出了至今依然引人深思的論述。之所以他們的思考值得我們品味，是因為他們不僅是近現(xiàn)代中國的觀察者、理解者，或在某種意義上說甚至是“知音”，更是因為他們所處的作為他者的立場。“中國”到底是什么，中國從何處來，處境如何，又會向何處去？圍繞“如何重構近代中國”這一歷史問題，他們都給予了不同角度的解答。而他們所具有的他者視角，則成了其所思所想的價值所在，這一點是需要我們時刻注意的。

因而可以說，中國與日本思想史之間呈現(xiàn)出了一種互為方法的關系。中國問題是考察日本思想史的切入點，而近現(xiàn)代日本思想史又可以為思考中國道路提供參考。所以，本書以“近現(xiàn)代日本知識分子的中國研究”為研究主題，重新審視近現(xiàn)代日本的思想成果，回顧那些同時代的身為他者的中國觀察者們是如何認識、分析、研究中國問題，探索、評價中國變革道路的。相信本書對思考有關中國道路理論建設的問題將會具有一定的啟示意義，同時也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彌補近現(xiàn)代日本思想史研究中關于中國問題研究的理論空白。當然，這并非因為本書本身具有多么高的學術價值，而是由于所探究的研究對象都對中國有著深邃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