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一節 普遍早婚的下層女性

郭松義先生通過對清代不同地區婚嫁年齡的研究指出,初婚年齡“大抵富家結婚男早于女,貧家結婚女早于男”的說法是可信的。[1]相較于上層女性而言,清代下層女性更早地離開原生家庭進入婚姻家庭。這其中既包括不少女孩在年幼時就被父母送到婆家做童養媳,也包括在正常的婚姻形式中,下層家庭為減輕經濟負擔而往往將女兒早早嫁出。因此,她們被原生家庭養育的時間格外短。

兩縣檔案中,案件當事人在訴狀和供詞中常會說明自己的婚姻狀況,其中包含不少女性的婚配信息。如南部縣冉茂榮具告兒媳被其娘家兄弟(驀)嫁他人為妾一案中,冉茂榮表示,“小的兒子冉世(仕)先自幼憑媒說娶雍懷舉胞姐雍氏為妻”,雍懷舉也在供詞中說明“這雍氏是小的胞姐,幼配冉茂榮之子冉世(仕)先為妻”,街鄰楊作禮、楊登龍在供詞中也說“冉茂榮的兒子冉仕(世)先自幼憑媒說娶雍懷舉胞姐雍氏為妻”。[2]再如巴縣李世元狀告王老二拐逃其妻一案中,李世元在訴狀中說明,“蟻自幼憑李相隆作媒說娶芶成明次女為妻”,岳父芶成明也在供詞中表示“李芶氏是小的女兒,自幼憑媒嫁與李世元為妻”。[3]這種“自幼”說娶或嫁與某某、“幼配”某某的說法,在檔案中基本是人們提到婚姻狀態時的慣常用法,以下分別列舉兩縣檔案中關于女性“幼配”某某說法的案例,以體現這種說法的普遍性。

南部縣檔案:

蒲國祿控訴李昌福拐嫁其妻一案中,蒲國祿之妻趙氏供:“小婦人幼配蒲國祿為妻,成配后因丈夫在外游蕩,不顧小婦人的衣食,串通嬸母趙氏將小婦人改嫁與李昌福為妻。”

王德星控訴張仕敬等人拐嫁其妻一案中,其妻郭氏供:“小婦人幼配王德星為妻,完配后因王德星不時糟踐刻薄,小婦人逃走在張仕敬家中,將小婦人成配。”郭氏之父郭李壽也表示:“小的女兒幼配王德星為婚,結縭后未有生育。”

楊沈氏控告亡夫胞兄圖產逼嫁一案中,楊沈氏供:“小婦人幼配楊廷武為妻,未育子女,今三月內小婦人的丈夫病故,遺小婦人寡居。”夫兄楊建良在結狀中也表示:“蟻胞弟楊廷武幼配沈氏為婚,未有生育,不料蟻胞弟今三月內病故。”

李昭銀嫁賣妻子后又捏控其被拐嫁一案中,其妻劉氏在供詞中說:“小婦人劉氏幼配李昭銀為妻,詎料昭銀父子常稱小婦人無有嫁妝,日每把小婦人作賤。”劉氏娘家父親也表示:“小的劉福元的女兒劉氏幼配李樹正的兒子李昭銀為婚,自結縭后夫婦不睦。”[4]

巴縣檔案:

李世元控告妻子私逃另嫁一案,他在供詞中表示:“小的自幼憑媒說娶芶成明女兒為妻,以[已]生一子李長生,年甫四歲。”其岳父芶成明也供認:“李芶氏是小的女兒,自幼憑媒嫁與李世元為妻,已生有一子。”

廖榮華控告親家譚天元強行退婚一案中,他在訴狀中表示:“譚天元憑伊岳廖永泰為媒,幼聘蟻女長姑與伊子譚新喜為婚,今二月蟻女年甫十三歲,天元強娶過門,與子完配。”

劉春元狀告羅木匠妻羅氏誆騙他說娶有夫之婦周氏一案中,兩位當事婦女都有對自己早婚的表述,羅氏供“小婦人自幼嫁與羅木匠為妻”,周氏供“小婦人自幼出嫁陳姓,因前夫去故再醮”。[5]

前輩學者對清代社會的婚齡問題早已有過較為充分的探討。[6]筆者引用以上史料,并非為再次證明下層婦女的普遍早婚,而意在呈現在州縣檔案中女性的早婚狀態是如何被表述的。客觀上講,檔案中的“幼配”既可能指的是當事人成婚年齡較早,也可能是指其訂婚的年齡較早。如謝開連控訴惠天德嫌貧毀婚一案中,較為完整地透露出下層百姓給兒女訂婚與成婚的年齡信息。據謝開連供:“小的年已三十八歲,膝下一子謝太喜年庚丙寅。四歲時攜往叔父謝清潮之妻弟李安榮家吃酒,這惠天德亦是安榮的女婿,同妻引幼女翠香,年庚戊辰,對面愿與小的兒子聯婚,就央叔父謝清潮作媒,于庚午年二月初六落拜,開有庚帖為憑。至去歲小的兒子年已十九,天德女兒年滿十七,卜期十月初七完婚。”[7]謝開連在訴狀中明確表示,兩家訂婚時,其子為四歲,這一點在上述供詞中也有體現[8],而惠天德之女翠香只有兩歲[9],的確是“自幼婚配”。但同時其供詞亦表明,謝家預備婚禮時,兒子年已十九歲,女孩則十七歲,可見正式的成婚年齡確如有學者所指出的“非極端早婚”,而屬“相對成熟的早婚”。[10]因此,兩縣檔案中“自幼婚配”或“幼配”的說法,不能排除只是自幼訂婚的可能性。不過,對于家庭貧困的男性而言,往往很難“自幼”說定妻室,檔案中不乏此類記載。如南部縣李昌福供“小的家道赤貧,未娶妻室”;李治璠供,“小的父亡母故,幼未婚配”;蒲大頭供,“小的幼未娶妻,自幼隨伯父蒲貴在文縣捕廳充差”;王萬成在訴狀中說,“年三十二歲……情民幼未娶妻,今三月十八日,有馬國文為媒,勸民說娶何多信三媳寡婦何陳氏為室”;李子朝在供詞中說,“因家屋貧寒,小的李子朝十八歲就出外幫人傭工,至四十二歲就娶妻室,佃耕劉姓田地,生一女兒桂姑,年甫十三歲,原莫許人”。[11]再如巴縣蕭廷福在訴狀中說:“年三十歲……因蟻幼未娶妻,前歲安芝圃作成蟻以銀二十兩說娶幺姑贖身從良。”[12]窮困潦倒的男子很難早早討到妻室,常常不得不在年齡較長、自己有些許積蓄之后,設法買娶孀婦、風塵女子或他人休離嫁賣之妻,這一點本書后續會有論及。相對下層社會存在數量較多的成年貧困單身男子而言,女子即便家庭貧困也能早早出嫁,且越是貧困之家可能越早把女兒聘出或送去童養,以得到財禮并減少家庭人口來緩解經濟壓力,這是導致下層女性較男性更為普遍早婚的社會背景。

筆者所搜集到的兩縣檔案中,約有12%的案例中提到女孩為童養媳。童養婚在檔案中有各種不同的說法,除“童養”之外還有“童婚”、“小抱”、“嫻媳”或“嫻房媳”等。但是,檔案中童養媳的信息很容易在當事人的表述中被忽略,特別是已經“圓房”的童養媳。如南部縣王登用控告兒媳在娘家的刁唆之下屢次出逃,在王登用本人的告狀、其親家敬紹奎的訴狀,以及堂審的供詞中,都沒有提到王登用的兒媳敬氏是童養媳的說法,王登用只說“民子王加第發配敬紹奎之女敬氏為妻”,親家敬紹奎則說“民女敬氏幼配王登用之子王金保(即王加第,筆者注)為妻,過門十余載”。只在敬氏族人的幫控稟狀中才有“紹奎之女敬氏幼許王登用之子王金保童養為婚,小抱過門,今已成配數載,素無嫌怨”。[13]綜合敬氏父親和族人的說法,由于她在婆家已經十余年,“成配數載”,不再是童養媳的身份,因此這一信息被父親和翁公都忽略掉了。再如張大華控訴族叔張學朋、張學定將其弟媳羅氏嫁賣,本案卷中雖然沒有保留張大華的告狀,但張學朋、張學定和羅氏本人的訴狀,以及當事人初審和復審的兩輪供詞和各方出具的結狀都保留完整。其中,不論張家兄弟、叔輩、改嫁時的媒人,還是羅氏自己以及買娶她的后夫父子,在供詞中都沒有提到羅氏在張家是童養媳的信息,羅氏自己的訴狀中也只說“氏幼配張大華、大貴五胞弟張大萬為妻,未有生育”。只在其前夫族叔張學朋、張學定的訴狀中提到“張大萬童媳羅壬姑幼稚,伊母梁氏再醮,大萬無靠”,說明羅氏本是張大萬的童養媳。而族叔的敘述是在追述前事,當時二十四歲的羅氏已與張大萬圓房多年,因此連她本人都沒有再提起童養媳的身份。[14]從以上案例判斷,兩縣檔案中當事人“自幼婚配”或者“幼配”的說法,即便那些沒有提到是童養婚的案例,也不能排除是此類婚姻形式的可能。

不過,童養婚并不意味著成婚或“完配”的年齡必然更早。兩縣檔案中,女孩被送去做童養媳的年齡差異較大,有三四歲就被送到婆家童養的,也有十幾歲才送去童養的,甚至有的童養媳在被送養時幾乎和正常婚姻的年齡差別不大。如南部縣宋元忠控告親家“刁逃”兒媳一案,他在訴狀中表示,“民子宋辛林自幼憑媒宋三朋聘定余興發之女余秀姑童養為婚,小抱過門,年甫三歲,迄秀姑年已十齡。可惡興發起意退婚”,可見秀姑三歲就被送到婆家童養;王仕德狀告族人王道昌等借婚圖索錢文一案,他在訴狀中說明“蟻第四子王第用自幼憑媒說合李昌崇之胞妹為婚,小抱過門,嘉慶六年成配”,后由于王仕德父子貧困,決定將李氏嫁賣,案卷中作為證據呈審的嫁賣文約中表明,“王蒂(第)用四歲小抱李昌崇胞妹梅姑為婚,撫養完配”,兒子四歲,童養媳也應當年歲相仿,可見梅姑也是幼年就被童養。[15]巴縣婦女彭黃氏控訴翁公將其母子逐出,她表示,“小婦人八歲許抱與彭義才的兒子彭禮貴為嫻媳,是嘉慶十四年完配的”,則黃氏被童養的年齡為八歲。[16]南部縣楊玉喜控訴岳父母悔婚,訴狀中說“民父楊忠心自幼憑媒謝史氏同子謝瑞發,與民聘訂謝應壽之女謝轉姑為婚,小抱民家,年甫十一。民母旋故,轉姑已養兩載,應壽之妻謝諶氏始將轉姑領回”,則謝轉姑是在十一歲時被童養的。[17]宋正剛退童婚一案,宋正剛表示于道光五年“憑媒謝宗鰲說和(合),小抱王家譓之女翠姑與蟻子宋狗兒為童婚”,作為證據呈審的王家譓“贖女文約”中也說明,“膝下所生一女更名昭娃,自幼憑媒謝宗鰲之故父家柱說合與宋正剛之次子狗兒為妻,年近一十三歲,小抱過門,未存婚配”。[18]此案中翠姑(童養后更名昭娃)是十三歲過門童養。王映德等控訴族人嫁賣兒媳,訴狀中說:“民等族內王映貴素來刁惡,慣嫁生妻,莫人敢惹,伊子王富兒配訂盧大才侄女盧冬姑為婚,系盧大成作合,冬姑年甫十六,去歲三月小抱過門,尚未結縭。”則冬姑是在十五歲時被童養的,是童養媳中年齡較大者。[19]監生鄒殿鐘在訴狀中表示,“因生獨子說訂文生吳懷西女吳氏為婚,歲擇期于今正月二十二冠笄,奈恩示禁止宴樂完婚百日,故生才另覓堪輿,擇期三月二十二,先有書審呈。今正二十二,生將吳氏小抱過門,并未宴樂成配”。[20]即其子與聘定的兒媳都已達“冠笄”的年齡,預備成婚,且已擇定日期,但由于趕上國喪[21],禁止民間婚嫁,因而不得不以“小抱”的形式避免官府責罰。這種情況的“小抱”就與女孩的年齡無關,而是在特殊形勢下采取的完婚方式。

根據郭松義先生的研究,童養媳婚姻在清代普遍存在,其中將近46.5%的童養媳在5歲以前被抱養,24.8%的女孩在6—10歲被抱養,27.3%的女孩則是在11—15歲被抱養。[22]兩縣檔案中不少案件當事人都提到妻子、兒媳或女性自己是童養媳的信息,但只有少數案例透露出女孩被抱養和圓房的年齡信息,從中可見童養媳雖然多系年幼時就被送去婆家養育,但實際成婚即“圓房”或“完配”的年齡并不一定早。巴縣雷萬發控告祝告化企圖強奸其十二歲的嫻媳,在審訊時雷萬發表示,“這雷廖氏是小抱嫻媳。本月初二日,小的同妻子都往陳月盛家飲酒未家,只留嫻媳一人在家看屋,是日挨午時候,吃酒轉回,經鄰人胡興發挖取草藥在小的屋后竹林內拿獲一個告化子,與小的嫻媳雷廖氏欺奸”;雷廖氏也供稱:“這雷萬發是小女子婆家公公,自幼抱與雷姓家下為嫻媳,尚未完配。”[23]可見童養媳十二歲時尚未圓房。巴縣劉贊控告姐夫引誘弟媳賣娼,當事人劉榮在供詞中說,“小的今年二十歲,父母死得早,劉贊是小的胞兄,自幼聘宋氏過門為嫻房媳,成配有三年了”;其妻宋氏供,“小婦人今年十七歲,自幼配劉榮為嫻房媳,成配有三年了”。[24]可見這對夫妻是在男子十七歲、女子十四歲時圓的房。南部縣李維剛狀告女婿宋紹雙逐妻另娶一案中,宋紹雙供,“現年二十二歲,自幼憑小的胞伯宋占芳為媒,說配李維剛的女兒李氏為婚,小抱過門,結縭四載,未育子女”,其妻李氏供:“現年十九歲,小婦人自幼許配與宋紹雙為婚,小抱過門,結縭四載,未育子女”。[25]則這對夫妻是在男子十八歲、女子十五歲時圓的房。巴縣女子劉二姑因屢遭未婚夫之祖父王命用神(王君海)的“嫌賤”而控案,她在供詞中說:“年十六歲,父親劉和祥自幼把小女子抱與這王命用神的孫子王豬兒為嫻媳,尚未完配。”審訊中,以算命為生的王命用神(王君海)也說:“先年小的憑媒抱這劉和祥的女子劉二姑與孫子王豬兒為嫻媳,尚未婚配。”[26]則劉二姑到十六歲時尚未圓房。

盡管并非絕對意義的“早婚”,但相對于上層女性而言,下層女性待在父母膝下的時間的確更為短暫,特別是那些被送去做童養媳的女孩在父母身邊更只有短短數年。她們較早離開原生家庭而進入婚姻家庭,在公婆的眼色和規訓之下生活,其間的辛苦不難想見,而早婚或較早離開原生家庭也是下層女性的重要群體特征之一。

主站蜘蛛池模板: 玛多县| 芜湖县| 和林格尔县| 淅川县| 信丰县| 保康县| 辽源市| 茂名市| 北辰区| 巴里| 汤原县| 宜都市| 桂阳县| 大竹县| 南木林县| 蓬安县| 瓦房店市| 泌阳县| 楚雄市| 平遥县| 东乌| 鹤峰县| 宜都市| 邵阳市| 武汉市| 吉木萨尔县| 墨竹工卡县| 家居| 大厂| 于田县| 灌南县| 图片| 永昌县| 昌乐县| 海丰县| 准格尔旗| 隆昌县| 甘南县| 屯留县| 且末县| 蚌埠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