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禮學思想發展史研究:從中古到近世
- 王啟發
- 21字
- 2025-04-27 16:16:12
第一節 李覯的學術生涯及其《禮論》的思想內容
一 李覯的學術生涯及其對禮學的關注
對李覯的生平及學術,《宋史》卷四三二《儒林傳二》中有簡略的記載:
李覯,字泰伯,建昌軍南城[2]人。俊辯能文,舉茂才異等不中。親老,以教授自資,學者常數十百人。皇祐初,范仲淹薦為試太學助教,上《明堂定制圖序》……嘉祐中,用國子監奏,召為海門主簿、太學說書而卒。覯嘗著《周禮致太平論》、《平土書》、《禮論》。門人鄧潤甫,熙寧中,上其《退居類稿》、《皇祐續稿》并《后集》,請官其子參魯,詔以為郊社齋郎。[3]
在《宋元學案》全祖望補本《高平學案》中,也錄有上述一段,只是人物姓名稱號稍有差異。還有王梓材所作按語云:“盧氏所藏《學案》原底,于先生門人孫介夫傳標云《盱江》,知謝山嘗立《盱江學案》。檢原底《序錄》,《士劉諸儒學案》條有‘江楚則有李覯’句,后定刊本又節之,蓋以《盱江》并入《高平》爾。又案忠宣傳,安定、泰山、徂徠、盱江皆客文正門。先生與徂徠輩行較后,以為文正門人可也。”[4]
確實,從當時的學術派別方面來說,李覯當屬范仲淹的門下,并且得到范仲淹向朝廷的舉薦。有以下兩條文獻即可以說明這些情況。一是朱熹纂集的《宋名臣言行錄·后集》卷十一中所提到的范李關系:
文正公(范仲淹)門下多延賢士,如胡瑗、孫復、石介、李覯之徒,與公從游,晝夜肄業,置燈帳中,夜分不寢,后公貴夫人猶收其帳,頂如墨色,時以示子孫曰:“爾父少時勤學燈煙跡也。”[5]
二是范仲淹曾向朝廷進狀,推薦李覯的才學,其中提到李覯的多篇著述及其價值。其文主要內容如下:
臣伏見建昌軍草澤李覯,前應制科,首被召試。有司失之,遂退而隱,竭力養親,不復干祿,鄉曲俊異,從而師之。善講論六經,辯博明達,釋然見圣人之旨。著書立言,有孟軻、揚雄之風義,實無愧于天下之士。而朝廷未賜采收,識者嗟惜,可謂遺逸者矣。臣竊見往年處州草澤周啟明,工于詞藻,又江寧府草澤張元用及近年益州草澤龍昌期,并老于經術,此三人者皆蒙朝廷特除京官,以示獎勸。臣觀李覯于經術文章,實能兼富,今草澤中未見其比,非獨臣知此人,朝廷士大夫亦多知之。臣今取到本人所業《禮論》七篇、《明堂定制圖序》一篇、《平土書》三篇、《易論》十三篇,共二十四篇,編為十卷,謹繕寫上進。伏望圣慈當乙夜之勤,一賜御覽,則知斯人之才之學,非常儒也。其人以母老不愿仕宦(官),伏乞朝廷優賜,就除一官,許令侍養,亦可光其道業,榮于閭里,以明圣人在上,下無遺才。若不如舉狀,臣甘重受朝典。謹具狀奏聞。伏候敕旨。(《范文正集》卷二十《薦李覯并錄進〈禮論〉等狀》)[6]
還有,明朝的何喬新[7]撰有《李泰伯傳》,對李覯學術及思想的一些特點有所指明。
李覯字泰伯,建昌南城人也。父某隱居,篤學不求聞達,鄉人從之學者甚眾。母鄭氏無子,禱于麻姑山,一夕夢二道士對弈戶外,往觀之,其一取局中一子授焉,遂娠生覯。穎悟過人,五歲能調聲律,習字書,十歲通舉子業,或時閱書,悵然憶舊,嘗讀此,徐思之未嘗見也。家貧,竭力養親,不慕榮利。倡立旴江書院,講明正學,從而師之者,恒數十百人。所學以推明圣經為本,不泥于漢唐諸儒穿鑿之說,獨不喜《孟子》。嘗曰孔子尊王,孟子乃勸諸侯叛王。故作《常語》,其間多毀斥孟子者。郡舉茂才異等,有旨召試,及試六論,不得其一。覯語人曰:吾于書盡讀,此必《孟子注疏》也。擲筆而出,罷歸。益務博學稽古,作《禮論》、《易論》、《明堂定制圖》、《平土書》。范仲淹守饒州,得其文驚異,因薦于朝曰:覯講論六經,辨博明達,著書立言,有孟軻、揚雄之風,以母老不愿仕,乞就除一官以便養,并上其所業二十四篇,不報。皇祐二年,仲淹又與余靖交章薦之,乃授將仕郎大學助教。嘉祐二年,召為大學說書。明年又以海門縣主簿祿之。胡瑗以疾罷,又以覯權同管勾大學,尋以祖母未祔先塋,請假歸遷葬,至家卒。臨終執門人陳次公手,以《明堂制圖》為托,以《三禮論》未成為恨,言不及它。
覯所著有《禮論》七篇、《易論》十三篇、《周禮致太平論》五十篇、《明堂定制圖》一卷、《富國》《強兵》《安民》策各十篇,《潛書》十五篇、《廣潛書》又十五篇、《慶歷民言》三十篇、《常語》三卷。門人自閩浙至,著錄者千有余人。鄧溫伯仕最顯,溫伯為御史中丞,上覯所著書,且請官其子參魯。朱仲晦嘗謂:覯之學得于經為多。又言《周禮論》與己意合,獨其毀《孟子》,世或譏其偏云。
贊曰:宋承五季分亂之余,道喪文弊甚矣。天下既定,乃有柳開、穆修之徒,變骫骳之習,復渾雄之體,然未知本諸經以推明圣人之道也。覯與曾鞏者出,乃能深求于經,其文以明道為本,是時洛學未興也,而二子之學卓然如此,可不謂豪杰之士哉!予故采而論次之,無亦使其無傳焉。[8]
除了上述文獻所見李覯學術淵源及著述之外,從《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旴江集》前所收宋魏峙《李直講年譜》[9]一卷中,我們可以大致梳理出李覯學術生涯及其對禮學的關注的一個線索如下:

續表

① 根據魏峙按語,李覯《見李修撰書》云:“生平為文,謹采二十四篇,寫成一冊,及《明堂定制圖》一道并序,草具其副,辱諸侍者。”《見宋修撰書》云:“嘗著《明堂定制圖》并序,其意在贊明經義,以禆益一王之盛禮,謹繕其副,陳諸座隅。”魏峙認為,由此可知《明堂圖》之作亦在是年。魏峙又說:“獨《平土書》不著所作歲月。然先生明年見范公,而范公他日薦先生必以《禮論》、《易論》、《明堂定制圖》、《平土書》共獻,必同作于此一二年之間。張宗古《送先生南歸序》,其略曰;自周室距今曠千余載,此禮廢絕,所以學者各是己見,競牽師習故,復出泰伯,以明其本。蓋指《明堂圖》也。”
續表

續表

李覯的著述匯集成了《旴江集》,祖無擇的《旴江集原序》[10]有云:
孔子沒千有余祀,斯文衰敝。其間作者孟軻、荀卿、賈誼、董仲舒、揚雄、王通之徒,異代相望而不能興衰救敝者,位不得而志不行也。茍得位以行其志,則三代之風吾知其必復。嗟乎!秦漢以來,禮樂則不為,而任刑以驅其民,將納于治,適所以亂之也。歷世寖久,皆謂天下當如是,可以致治而不治者,時耳。故有奮筆舌為章句,卒不及于禮樂者,末哉文也。
旴江李泰伯,其有孟軻氏六君子之深心焉。年少志大,常憤疾斯文衰敝,曰:“墜地已甚,誰其拯之?”于是夙夜討論文、武、周公、孔子之遺文舊制,兼明乎當世之務,悉著于篇。且又嘆曰:“生處僻遐,不自進孰進哉?”因徒步二千里入京師,以文求通于天子。乃舉茂材異等,得召第一。既而試于有司,有司黜之。嗚呼!豈有司之過邪?其泰伯之命邪?或者天徒付泰伯以其文而命則否邪?亦將位得志行后有時邪?吾不得而知已。
泰伯退居之明年,類其文稿,第為十有二卷,以寄南康祖無擇,且屬為序。無擇既受之,讀之朞月不休。善乎!文、武、周公、孔子之遺文舊制與夫當世之務,言之備矣。務學君子可不景行于斯!慶歷三年冬至日序。[11]
從前述年譜中的記錄看,李覯的主要禮學著作以時間年次來說,二十四歲,作《禮論》七篇;二十八歲,作《明堂定制圖》并序。三十五歲,作《周禮致太平論》三十篇;三十九歲,作《禮論后語》。
對李覯的學術,其后還有一些評價,比如朱熹說:“李泰伯文,實得之經中,雖淺,然皆自大處起議論。首卷《潛書》、 《民言》好,如古《潛夫論》之類;《周禮》論好,如宰相掌人主飲食男女事,某意如此,今其論皆然,文字氣象大段好,甚使人愛之。亦可見其時節方興如此好。”[12]還有周密說:“世言李泰伯不喜孟子,而所賦哀老婦詩云‘仁政先四者,著在孟軻書’,何耶?”[13]
作為考察李覯禮學思想內容的重要方面,首先就是他對傳統的禮學經典的基本認識如何?在這方面,李覯的見解還是有跡可循的。
覯謂《周禮》《大戴禮》《禮記》皆圣人賢人之所作述,不宜輒有乖異。……覯嘗以明堂者古帝王之大事也,而去圣久遠,規模莫見。《周禮·考工記》、《大戴禮·盛德篇》、《禮記·月令》,室個之說參差不齊,繇漢及唐,老師大儒各執一經,相為矛楯。[14]
覯謂《周禮》、《大戴禮》、《呂氏春秋》皆圣人賢人之所作述,不宜輒有乖異。[15]
周公作六官之典,曰治典,曰教典,曰禮典,曰政典,曰刑典,曰事典,而并謂之《周禮》。今之《禮記》,其創意命篇,有不為威儀制度者,《中庸》、《緇衣》、《儒行》、《大學》之類是也。及其成書,總而謂之《禮記》,是其本傳之者亦知禮矣。不獨此二書而已也。[16]
韓宣子適魯,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則當時亦謂《易象》、《春秋》為禮經也。[17]
泰伯家江西,嗜古學以謂今,天子享上,帝朝諸侯,雖有其禮,而無其位,乃潛心憤悱貫覽數家之說,自《周官·考工記》、《大戴禮·盛德篇》、《禮記·月令》、漢白虎諸儒及歷代論議。[18]
通覽李覯的著述,對于傳統的禮經,他并沒有提到《儀禮》,只是對《周禮》、《大戴禮》、《禮記》有所議論,于是,既有《禮論》七篇對《禮記》中的思想學說有所闡發,又有《周禮致太平論》五十一篇以《周禮》為藍本而闡明其政治思想的多個方面。在以下的部分我們將對這兩部著作所包含的禮學思想展開具體的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