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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書學是中國思想學術史的重要內容。在崇拜圣賢、推尊經典,注重“述而不作”或“寓作于述”的中國傳統社會,歷代學者往往要依托于承載著圣賢言行的經典,來進行他們的思想闡發與理論創新。作為儒家之道載體的《論語》《孟子》《大學》《中庸》,亦即后世所盛稱的“四書”,是歷代學者進行思想闡發的經典文獻,進行理論創新的主要思想來源。由此產生的以注疏、訓解、講義、考辨、輯佚、序跋、題記等形式呈現的專門撰述,以及在建構思想體系過程中所進行的零星的、不成系統的吸收、利用、發揮,共同造就了中國歷史上異常豐富的四書學文獻,構成了中國四書學史研究的基本內容。從中可以看到,在不同歷史情境之中,不同學術風格與思想進路的學者如何圍繞四書闡發新的思想,回應時代課題,建構思想體系。不同時代的儒學發展演變的基本脈絡,不同學派的學術面貌與思想特征,也由此得以呈現。

近年來,從不同角度研究中國四書學史的成果不斷涌現,或為整體性研究,或為時段性研究,或為地域性研究,而更多的則是個案式研究。這些成果展現出中國四書學史豐富多彩的面貌,從不同方面推進了中國四書學史研究。李敬峰教授的《關學四書學研究》,將地域研究與個案研究緊密結合在一起,為中國四書學史研究增添了重要成果。該著后出轉精,在充分尊重、吸收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之上,對關學四書學進行了系統梳理與深入探討,從四書學角度勾勒了近千年連綿不絕的關學傳衍史,回應了關學的“合法性”問題,在系列個案研究中也多有創發。不僅如此,作者在呈現關學作為地域學術形態的理論成就、思想特質與學術品格的同時,始終措意于地域學術形態與全國整體學術面貌之間的關系,關注特殊與普遍之間交錯和包含的復雜性,既避免了以地域代表普遍整體的偏頗,亦防止了有普遍而無特殊的籠統。

由張載創立的關學在中國思想學術史上有著崇高的地位,對中國思想學術發展的影響巨大而深遠。從南宋閩學領袖朱熹到明末清初湖湘學巨擘王船山,眾多思想家在理論建構的過程中,都從張載等關中大儒那里吸收了重要的思想資源。這一點,學者們多有稱述,形成了共識。但是,關學是否一直在關中地區傳衍,關學是否有一個連綿不絕、傳承千年的歷史?學界歷來看法不同,有的學者認為“北宋亡后,關學就漸歸衰熄”,有的則認為“關學史事實上已經延伸到清末民國”。敬峰教授從四書學的角度切入,對宋代以后關中學者的相關成果及其學術特色進行了細致而審慎的研究分析,理繹出關學四書學發展演變的基本脈絡。從北宋的張載、呂大臨到金元諸儒,從明代的王恕、呂柟、馮從吾,到清代的李二曲、王心敬、王吉相、賀瑞麟、孫景烈、王巡泰、劉紹攽、張秉直、劉古愚,乃至晚清民國的牛兆濂,其四書學成果巨細無遺,皆被作者納入考察視野。作者通過解讀文本,考鏡源流,總結特色,為我們呈現出關中地區綿延不絕的四書學演變歷程,以具體而微的研究,對關學的學術傳衍問題做出了新的探索。這對于關學研究的拓展與深入具有非常積極的意義。

在地方思想學術研究中,研究者容易受到種種因素的干擾,產生某些偏頗。一些研究者出于褒美前賢、彰顯學統的樸素情感,在史料選擇、學術價值判斷、學術地位評價等方面,有意無意地放大研究對象的學術價值,拔高其地位。一些研究者則聚焦地域思想學術的演進,較少在中華歷史文化發展的大背景、大趨勢下考察地方學術與當時全國整體學術之間的互動。敬峰教授對關中四書學的研究,非常恰當地處理了這些問題。一方面,他注重在關學發展演變視域中彰顯歷代關中先賢的理論創發之功,呈現他們在一定的歷史情境與社會背景之中依托四書思想資料所進行的理論探索與社會思考,充滿溫情與敬意地肯定他們弘揚關學、接續關學統緒的學術貢獻、歷史地位與社會影響;另一方面,又注意在中國四書學發展的視野下具體考察關學學者的四書詮釋,客觀而理性地評價關學作為地方性學術形態對中國四書學發展演變所發揮的作用,在當時學術思潮的整體格局之中考察其學術路徑、風格,在地域與全國之間的交錯關系中定位其學術成就與特色。

敬峰教授在書中多次強調,必須注意地域與全國、特殊與普遍之間的交錯關系,既要避免以地域代表全國,又要防止有普遍而無特殊。應該說,這種自覺的學術觀念,在研究過程中體現得非常充分。如在對雍正乾隆間武功學者孫景烈《四書講義》的研究中,作者對孫景烈兩大學術特質的歸納——“迎合清初以來推尊朱子的學術思潮”,“恪守關學義理注經的學術傳統,抵制乾嘉漢學在關中地區的滲透”——就完全是將地域與全國、特殊與普遍這兩種視角交融在一起的。這種交融的視角,使得孫景烈的《四書講義》這一常常為人所忽視的四書學著作呈現出了新的意義。作者認為,“《四書講義》不涉章句訓詁,直求經文義理”,表明“乾嘉漢學只是江南一域而非全國性的學術現象”。這一論斷,對于我們理解四書學在清代中葉演進的面貌乃至對雍、乾之際學術思潮的把握,都是具有啟發性的。對乾嘉時期三原學者劉紹攽的《四書凝道錄》,作者更是從時代學術思潮、關學發展、四書學史三個視角加以定位與審視,指出在漢學興盛的乾嘉時期,劉紹攽作為伸張宋學但不廢漢學的標桿人物之一,延緩了宋學的衰落;《四書凝道錄》以個案的形式昭示著關學并非鐵板一塊、不重訓詁,其實際情況比想象的更為復雜;劉紹攽的注解引證廣,考證精,推闡細,呼應和助推了清代中期四書學發展的新動向。這樣,通過不同視角的交織,就使得劉紹攽的《四書凝道錄》作為個案的學術意義得到全面呈現。在研究過程中,這種不同視角的交織融通貫穿始終,成為本書的一大亮點。

歷史上四書學典籍卷帙浩繁,其中蘊含著儒家思想學術的傳承、發展與創新的豐富信息,匯聚了歷代儒家學者的無數心力。此前的研究,在歷代四書學名家及代表性著作方面用力甚勤,成果豐碩,但是研究對象卻顯得過于集中。近年來,隨著四書學研究的推進,越來越多的研究者把目光投向了四書學史上相對邊緣的人物與著作。敬峰教授的《關學四書學研究》在關注張載、呂大臨、呂柟、馮從吾、李二曲等關學大儒的同時,也選取了這樣一批學者作為研究對象。他們雖非中國四書學史上的代表性人物,卻是出類拔萃的地方知識精英。他們在對四書的注疏、訓解、闡釋中,融入了獨特的生命體驗,表達了深刻的社會關切,提出了一系列關于修身養性、為人處事、經世濟民的思想觀念。有不少著述從體例到內容都有其獨特性,為我們理解四書學發展的豐富性提供了很大的幫助。如雍正乾隆間臨潼學者王巡泰的《四書札記》,作為其研讀朱子《四書章句集注》的學習札記,“是中國四書學史上為數不多的‘札記體’著作之一,為我們把握四書學的注經體例的多面性和豐富性提供了一個鮮活而具體的個案”。同時,《四書札記》直接體現了其困知勉行的工夫,是我們了解當時儒家學者精神世界和生活圖景的一個窗口。這樣的學者和著作,在不同的時期、不同的地域,為數不少,理應在中國四書學研究中占有一席之地,以便我們基于更為細化的研究,構筑更加清晰與真實的四書學歷史圖景。本書對王巡泰及整個關中地方知識群體的研究,為我們做出了很好的示范。

此外,在四書學傳播、四書思想觀念滲透到民間社會的過程中,地方知識精英群體也扮演著非常關鍵的角色。在明清時代,這一點表現得非常明顯。作為四書學社會傳播的中介和樞紐,地方知識精英恪遵前賢之學,將四書中的價值原則、思想觀念、行為規范貫徹于立身行事,其學行成為后學楷模。同時,他們致力于四書學的傳播,通過講學等方式傳授知識、傳遞價值、教化社會。明清時期,四書思想觀念之所以能夠無孔不入地滲透到不同社會階層尤其是民間社會,實現其社會化,在很大程度上應該歸功于這一群體。遺憾的是,在以往的四書學研究中,這一群體基本上是缺位的。《關學四書學研究》為這個缺位的群體勾畫出一組群像,從中我們可以看到孫景烈“為學恪守朱子,而以《四書集注》為主,諸經子史,悉薈萃印證。以此講學,亦體之以持身涉世”;看到晚清民國藍田學者牛兆濂“以恪遵程朱為旨歸”,“楷模后學,干城吾道”,先后主講正誼書院、蕓閣書院、清麓書院、白水彭衙書院、魯齋書院等內容。這對于我們理解四書學的社會傳播很有價值。雖然本書主旨在于思想學術層面的深入挖掘,但是在聚焦關學學者四書學學術貢獻與思想創發的同時,也能對四書學的社會傳播情況加以關注,值得欣慰。

我與敬峰教授迄今只在學術會議上有一面之緣。但是近些年來,因為從事“中國四書學史”課題研究,我一直關注敬峰的四書學研究成果。拜讀他的論著,感覺文風篤實,功底深厚,論證縝密,多有創發。這大概是受關學學風熏陶影響所致吧。期待敬峰教授在未來的學術征程中,能夠為學界奉獻更多的學術精品。

肖永明

2022年10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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