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體間的雙向國際交往實踐:基于哈貝馬斯交往行為理論的一種闡釋
- 郭杰妮
- 2662字
- 2025-04-27 18:05:53
序 弘揚交往理性 推動公共外交高質量發展
把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運用到公共外交領域是一個富有創意的嘗試,更是一個勇敢的嘗試。原因不僅在于自交往行為理論提出以來,它的有效性存在爭議,更在于哈貝馬斯的理論體系跨越語言學、社會學、政治哲學和法哲學等諸多學科,單單搞明白哈貝馬斯的理論體系本身就是一個艱巨挑戰。值得慶賀的是,本書作者郭杰妮博士知難而進,成功把一個哲學上的普遍性理論運用到一個初興的專業領域。
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公共外交成為我國整體外交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國學界對公共外交的研究日益深入。近年來,我國學界從建構主義、軟實力等諸多理論視角對公共外交進行了理論探索,而真正能夠對公共外交實踐起到指導作用的理論成果并不多見。建構主義理論提出了“交往—認知—建構”的理論路徑,但其重點是建構而非公共外交的核心——交往,這就使建構主義在指導公共外交實踐上總是隔著一層。軟實力理論有助于解釋公共外交與軟實力之間的關系,但無法對公共外交實踐給予理論上的指導。
在我看來,有效指導公共外交實踐理論匱乏的根本原因在于,公共外交本質上屬于哈貝馬斯交往行為理論中的特殊的目的性行為,不能通過工具理性的方法和手段如通過設定特定的交往次數或程序、步驟等來達到目的。正如哈貝馬斯所說:“我不把為理解的行動一般結構的分析,理解為借助其他手段進行的認識論的繼續”。[1]可見,如若希望找到真正對公共外交這一特殊的目的性行為具有指導意義的理論,就必須深入到既不同于工具理性又不同于價值理性的交往理性層面進行深入的探索。
馬克斯·韋伯最早區分了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在他看來,工具理性不關心目的,只關心達成目的的手段是不是最優的。價值理性則是用來確定目標,權衡什么樣的目標才是我們想要的。不過,價值理性過于強大也會導致我們的偏執,進而把宣傳和輸出價值視為自己的使命。通過對資本主義發展和現代性的批判,特別是針對工具理性的過度擴張損害個人自由、道德冷漠和責任逃避,韋伯提出了著名的“理性鐵籠”論斷。然而,價值理性的過度擴張同樣是值得現代社會警惕的,例如有的國家熱衷于輸出民主,或把一種價值置于所有其他價值之上的做法,實質上是“理性鐵籠”的另一面。韋伯把打破鐵籠的希望寄托于人民的意志,盧卡奇則寄望于無產階級意識的覺醒,但在哈貝馬斯看來,“理性鐵籠”的問題還必須由理性來解決,這就是交往理性。
實際上,在回應“理性鐵籠”這一現代性難題的眾多哲學家之中,哈貝馬斯是最杰出的代表,因為只有他真正給出了一個解決方案。面對號稱無解的現代社會多元價值沖突問題,哈貝馬斯主張挖掘出日常交往實踐本身蘊藏著的理性潛能[2],建立起有效交往的規范基礎。不過,哈貝馬斯提出交往理性理論的時候,他所關注的主要是一個社會共同體內部存在的沖突和矛盾,而非跨社會、跨文化甚至跨國的沖突和矛盾,這就引出一個問題,交往理性理論能否適用于公共外交呢?
對此,本書作者在解決了公共外交定義局限性問題的同時,給出了交往理性理論中的交往與公共外交的交往都屬于交往行為實踐,二者具有共通性。隨后,作者依據交往行為理論框架,把主體間性、公共輿論場和話語運用于公共外交之中,從而更新和提升了我們對公共外交的本質屬性、交往媒介和交往載體的認識。這一認識的重大意義在于,它消除了傳統公共外交低水平重復的弊病,進而可以在理論上指導公共外交實踐朝著高質量方向發展。這一認識還把公共外交與其他外交形式區別開來,因為只有公共外交才致力于在平等的主體地位、公共的輿論場和有效的溝通話語的基礎上尋求相互理解的共識。就此而言,公共外交實際上也承擔著在這個已經祛魅的世界上,把那些已經從公共生活中銷聲匿跡的終極的、最高貴的價值帶回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新使命。這樣的公共外交也許很少發生,但正因如此才愈顯其珍貴。
交往行為理論視域中的公共外交對于當今世界政治秩序的意義更是不容低估。俄烏戰爭表面上屬于地緣政治競爭,但其背后離不開價值觀沖突以及價值理性的動員和操縱。進而言之,我們關于地緣政治、國家利益的界定,其實又無不與我們頭腦中存在的價值觀念有關。從人類歷史上看,族群、社會和國家間的利益沖突中始終伴隨著各種價值觀念的裂變與沖突,只不過,隨著人類文明程度的不斷提高,價值觀念的沖突變得越來越清晰可辨。俄烏戰爭雙方的分界線,又何嘗不是現代價值間沖突的分界線。
當前,我們要格外警惕“價值理性鐵籠”釋放新的戰爭模式,如文化戰爭、認知戰爭甚至超限的經濟戰爭、金融戰爭,它們正在把人類帶向第三次世界大戰的邊緣。哈貝馬斯對價值至上和道德綁架帶來的新“價值理性鐵籠”似乎早有預見,在他看來,任何一種合理性(包括價值合理性)都存在被扭曲、被異化的可能,他說:“我要解決的是如何建立一種現代性理論,一種現代病理學……一種合理性在理性中變形的理論”[3]。正如在本書中作者指出的,哈貝馬斯繼承了社會批判理論的實踐性導向,即理論不僅應該具有“診斷”的功能,而且具有“治療”的效果。那么,他的交往行為理論能否為當今世界東西方價值沖突尋求一條避免毀滅性沖突的歷史出路呢?在本書中,作者對交往行為理論的探討并沒有止步于公共外交,而是結合哈貝馬斯的后民族主義理論及其世界公民社會思想,探討了新型大國關系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這一探討雖然沒有明確回答上述問題,但似乎表達了哈貝馬斯與本書作者對交往理性通向何方的一個共同疑問,即布朗運動式的交往行為存在著無果而終的可能性,因此,將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或哈貝馬斯所說的超越民族國家的世界共同體確立為前進方向是十分必要的。
本書雖以研究公共外交理論為主,卻借助交往行為理論批判地思考人類的未來,致力于從世界交往的層面上找到一條更適合人類解放的道路,其弘揚交往理性的主題可謂立意高遠。作者在書中反對把公共外交工具化,認為公共外交是行為體間雙向互構的過程。在完成交往行為視域中公共外交理論建構的論述后,作者在其博士論文的基礎上還及時更新和研究了中國的國家發展理論、“一帶一路”以及全球治理等內容,使本書的研究體系更加完整??梢哉f,本書是近年來公共外交理論研究領域不可多得的力作,值得從事中外交流的實踐者與學術研究者以及所有關心中國前途與人類命運的讀者仔細品讀,相信會從中受益良多。
張勝軍
北京師范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授
2022年3月12日
[1] 哈貝馬斯:《交往行為理論》第一卷,曹衛東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5頁。
[2] 哈貝馬斯:《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1990年版序言,第20頁。
[3] 哈貝馬斯:《現代性的地平線:哈貝馬斯訪談錄》,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4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