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當代戲仿文化研究
- 張悠哲
- 3130字
- 2025-04-29 20:26:50
序
作為一個普通教師,本來不太適合給別人的著作作序,但是,張悠哲是我的學生,態度又非常誠懇,我也只好遵命。
在我印象里,張悠哲是淑女型女生,溫文爾雅,平和寧靜,做事和讀書都很認真、執著。她畢業后,時有微信聯系,也知道她的一些情況,結婚生子,也在高校任教,生活和工作都很積極、樂觀。這部書稿是她多年來學習、思考的一個結晶,雖然談不上博大高深,卻也是她學術上積極努力的累積和見證。
書稿題名為“中國當代戲仿文化研究”,研究范圍比原來的論文擴大一些,原來的論文只限于當代文學范圍之內,現在加入了文化部分,想必是,她覺得單單在文學上研究“戲仿”有些說不清吧。這或許也有利于問題的深入探討。
著作的思路是非常清晰的,首先是“戲仿”理論探源和“戲仿”現象發生的追溯,從古希臘開始,然后到文藝復興,再到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主要根據西方學者的研究著作,涉及瑪格麗特·羅斯的《戲仿:古代、現代與后現代》,佛馬克、易布思夫婦的《二十世紀文學理論》,俄國形式主義理論家什克洛夫斯基、蒂尼亞諾夫的觀點,巴赫金的“對話”理論,結構主義學者克里斯蒂娃的“互文性”理論,新馬克思主義者弗雷德里克·詹姆遜和特里·伊格爾頓的觀點等,這些在當代中國具有較大影響的理論、觀念,在文中并不顯得生硬和蕪雜,而是被井井有條地納入到自己的思考之中,有的地方不免淺顯,但是清楚、明白。這些外來的知識也具有必要性,對于理解“戲仿”能夠提供非常有價值的啟發。學術上不應該過于封閉,魯迅的“拿來主義”仍然是面對西方文化最值得效法的態度。現在畢竟是文化大交流、大交融的時代,中國當代學術發展需要更好地吸收、借鑒異域文化的養料。中國文化不是凝固的,而是不斷變化、發展的,吸收外來文化來強壯、發展自己,一直是中國文化變革的重要特點。在古代,印度的佛教和北方的游牧文化,都對中華文化的發展起到重要的作用。近代以來,吸收西方文化更是成為學術發展的重要動力。晚清以來那些大學者,都不同程度地吸收著外來的學術思想和方法,但又都不失中國的情懷。張悠哲在充分關注西方“戲仿”理論及其起源的同時,也沒有忽視中國的傳統。她將“戲仿”和中國傳統的“滑稽”聯系起來,認為中國先秦時期的俳優表演已經具有“滑稽”因素,《史記》的《滑稽列傳》則更集中地反映了當時“滑稽”的特征:優孟、優旃、淳于髡三位俳優善于調笑,用滑稽諷刺對君王進行諫言。唐代的“參軍戲”滑稽十足,宋代的雜劇保持了唐以來優戲的滑稽調笑風格,模仿多個人物和場景,形成完整的故事情節。近代以來戲曲中的插科打諢也得益于戲劇固有的滑稽戲謔因子。中國古代的小說、詩歌中也存在著一定的滑稽因素。近代的政治小說、言情小說、公案小說中的仿古故事,也有一定的戲仿性因素。《紅樓夢》《三國演義》《金瓶梅》等名作,戲仿因素也處于重要地位。在現代小說中,魯迅的《故事新編》明顯具有戲仿性,沈從文、施蟄存、馮至的作品中,也存在著戲仿的因素。這種對戲仿理論和發生的探源、追溯和梳理,也是比較重要的,它既是作者良好的知識結構、理論框架和學術視野的呈現,也是其思想、方法的基本平臺。
在探源、梳理之后,便切入具體的論述對象:當代文學、文化中的“戲仿”現象。她探討了新時期“戲仿”起源于泛化,認為新時期“戲仿”最初是那種諷刺小說,20世紀80年代初期王蒙、高曉聲、諶容等人的諷刺小說和具有的諷刺性語言,是新時期比較早的具有“戲仿”因素的作品。在80年代中期以后直至90年代,“戲仿”逐漸滲透,乃至融入社會和文學的各個角落,期間,文壇的各種力量都介入“戲仿”之中,尤其是大眾文化的崛起,對于“戲仿”的泛化起著更為重要的作用。這種描述是比較準確的。盡管先鋒文學存在著“戲仿”因素,但是,由于其探索性和非大眾化,局限在純文學之中,就社會影響而言并不一定太大。大眾化文學由于其對市場的認可和追求,對社會大眾影響更為明顯、廣泛。比如,“二人轉”作為一種大眾化的民間藝術,其表演充滿了戲仿性,在大眾社會之中具有非常大的影響力。馬原的“敘事圈套”則只在那些先鋒的偏好者和一部分關心文學的青年中具有影響力。
在進入更為具體的“戲仿”現象研究的時候,她進行了分類,或者說她選擇了幾個問題作為突破口,而沒有泛泛而論,這是明智之舉。如果沒有對“問題”的聚焦,就無法進行更為深入的研究。作者選擇了語言戲仿、文本戲仿和文化視野中的戲仿,此外,還有“散論”多篇,基本上是論文式的專項研究。就廣度而言,這種研究布局雖然未必很嚴密,但是基本合理,大體上覆蓋了中國當代文學、文化的“戲仿”現象。這里涉及許多作家作品所蘊含的“戲仿”現象,從一個角度反映了當代文學的某種豐富、復雜的景象及其發展、變化的軌跡,對于理解一些作家作品特色、風格也不無裨益。比如,人們普遍感覺莫言小說文體多變、語言蕪雜,其實,如果從戲仿的角度看,也可以去深入理解莫言文體和語言問題。余華的先鋒敘事,存在著對其他文類的模仿,《河邊的錯誤》是對偵探小說的戲仿,《古典愛情》是對古代才子佳人小說的顛覆,《鮮血梅花》是對武俠小說的戲仿;王小波的《青銅時代》將唐人傳奇和當代人生拼貼和交融在一起,以此叩問人生、命運和歷史;劉震云的《故鄉相處流傳》以世俗化、民間化的立場去關照歷史,尋找另一種真實,由此,又涉及新歷史小說對歷史的態度問題。我以為,在具體問題的研究方面,“語言戲仿類型分析”是十分充實而豐富的。作者無疑是下了很大功夫的,要細讀許多作家的作品,還要進行更為細化的分類。她深入到各種類型的語言戲仿之中,不僅涉及80年代以來影響比較大的作家乃至一線作家如莫言、余華、閻連科、殘雪、畢飛宇、王蒙、王朔、劉震云、方方、劉恒、徐坤、東西、李洱,等等,還分析了影視劇中的語言,不僅有常見的作品,而且還有人們容易忽略的作品。在對語言進行分類的時候,作者明確聲明:“本書借鑒巴赫金對小說戲仿形態的分類,結合中國當代文學中戲仿語言的特征,將語言戲仿的類型大致歸為三種:一種是對社會典型話語的戲仿,比如政治話語、毛主席語錄或箴言、流行用語等。第二種是針對特定人物或類型、風格話語的戲仿,如對知識分子階層話語的戲仿,對某種專業術語如歷史學術語、詞典體話語方式的戲仿等。第三種則是混合了前兩種語言戲仿類型,形成語言雜糅的綜合戲仿,這種戲仿不局限于某個人的語言風格或某些社會典型的話語,而是將種種語言風格雜糅綜合在一起進行戲仿。”對王朔語言的分析比較多,這是因為王朔戲仿語言最為突出的緣故。王朔顯然是一個充滿爭議的作家,作者對王朔保持著自己的立場,一方面詳細指出王朔語言戲仿的才能,列舉了許多具體的語言現象,另一方面也看到了王朔商業化、大眾化的媚俗氣息。這種分析是慎重而辯證的,但是,對于王朔戲仿語言的文學貢獻似乎強調的不夠。王朔的確有非常庸俗的一面,但是,也有率真的一面,更有犀利的閃光。從當代中國文學來看,王朔的語言包含著當代中國社會豐富的歷史、文化信息,王朔的語言嬉笑怒罵,將當代社會許多偽善揭示出來,讓人們在笑聲中獲得一種啟示,并非像某些肥皂劇一樣僅僅是一種弱智的傻笑。這是許多作家做不到的。總之,我以為,語言是文學最具活力、魅力和精神深度的細胞,語言是作家的呼吸,從語言的修辭風格中,最能見出更深層次的文學動向和作家作品的精神特質。語言分析作為一種方法是非常可取的,它可以使研究或批評落實到文學更為實在的基石之上,使理論有了更為具體的落腳點,不再成為對著天空獨語的空洞之音。另外,“附錄”中的問題探討,由于集中力量對準更為具體的問題,相對其他地方,具有一定的深度。一些在書中的論述得到了更為切實的深化分析。
“戲仿”是普遍存在的現象,也是值得關注的問題。希望作者能夠不斷深入下去,在此基礎上寫出更好的文章。
王學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