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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美國20世紀小說中的旅行敘事現象

美國20世紀的相當一部分小說,可以稱作“旅行敘事”或者“道路小說”,“道路小說”這一稱謂尤其適合杰克·倫敦(Jack London)的《荒野的呼喚》(The Call of the Wild)、歐內斯特·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的《太陽照常升起》(The Sun Also Rises)、威廉·??思{(William Faulkner)的《我彌留之際》(As I Lay Dying)、約翰·斯坦貝克(John Steinbeck)的《憤怒的葡萄》(The Grapes of Wrath)、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的《洛麗塔》(Lolita)、J.D.塞林格(J.D.Salinger)的《麥田里的守望者》(The Catcher in the Rye)、杰克·凱魯亞克(Jack Kerouac)的《在路上》(On the Road)、理查德·賴特(Richard Wright)的《土生子》(The Native Son)等表現旅行敘事的名篇。因為在這些小說中,汽車和高速公路作為旅行載體開始在小說中起著架構故事情節的中心作用?!霸谶@個世紀的大部分時候,美國人把高速公路看作一個神圣的空間。道路和汽車已經超出其簡單的交通功能,變成激動人心的運動、速度和享受孤獨的場所。上路意味著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一個發現自我和國家的特殊機會。穿過空曠的原野,然后回家,寫作或謳歌這些冒險。在數以百計的圖書、電影、詩歌和影像資料中,道路旅行成為一種史詩性的追求,一種朝圣,一種羅曼史,一種有助于解釋美國的過去和未來的儀式。”[44]這些作品的主人公,不管是居于主流社會的美國白人,還是處于邊緣地帶的猶太人、黑人和華人,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也不管是成人還是青少年,總是出于人生的不同目的,在陸上、海上甚至空中的“大路”上奔波、漂泊、漫游、遷徙和逃遁。作品的主人公甚至有狗這樣的動物。

從進入20世紀的那一天起,道路旅行就成為美國作家們筆下常見的表現題材。“從大約1909年開始,開車跨越地域的旅行就成為散文和短篇小說的常見題材,在后來的幾十年中成為主流作家的常見題材。從西奧多·德萊塞(Theodore Dreiser)的《印第安納節日》(Hoosier Holiday,1916)到約翰·斯坦貝克的《憤怒的葡萄》(1939),都包含高速公路上旅行的元素。”[45]無產階級小說家杰克·倫敦(Jack London)的自傳體短篇小說集《路上》(The Road,1907),比杰克·凱魯亞克的小說《在路上》的發表早了整整50年。在這部小說集中,倫敦“敘述了他在全國各地的開闊視野性旅行(eye-opening journey),他有時候乘坐火車和輪船,有時候步行,當他的鞋襪開裂的時候,他甚至赤腳步行。這部小說集在美國由道路旅行、道路觀光和旅行寫作所構成的文化史上占據重要的地位”[46]。發表于1903年的《荒野的呼喚》,是倫敦的一部經典的“道路小說”,雖然作品的主人公是一只名叫巴克(Buck)的牧羊犬。巴克從陽光明媚的加利福尼亞到冰天雪地的北極地區的旅程,充滿了難以名狀的艱辛。它坐過火車,也乘過輪船,不斷地從一個主人轉移到另一個主人手中,最后被賣到淘金地克朗代克,為郵差們拖拉雪橇,每天都要在嚴寒的雪地上行駛很遠的路途。在弱肉強食的旅行環境中,巴克最終由一只溫順的牧羊犬演變成馳騁荒野的狼犬。西奧多·德萊塞的代表作《嘉莉妹妹》(Sister Carrie,1900)也具有旅行敘事的特征,至少在敘述旅行推銷員查爾斯·杜威(Charles Drouet)的旅行推銷活動,以及嘉莉小姐(Carrie Meeber)從威斯康辛鄉下農場到芝加哥投親和隨沙龍經理赫斯特伍(George Hurstwood)私奔到紐約這些情節之中。在1889年8月,嘉莉小姐從她的家鄉哥倫比亞啟程,坐上火車到芝加哥旅行。在漫長的火車旅行中,嘉莉小姐結識了旅行推銷員查爾斯·杜威,被這位推銷員熱情的假象所迷惑,繼而成為他的情婦。當杜威離開芝加哥到全國各地巡回推銷的時候,寂寞的嘉莉投入沙龍經理喬治·赫斯特伍的懷抱,兩人相約到紐約私奔。為此,德萊塞又把大部分篇幅用到敘述嘉莉和赫斯特伍的旅途生活上。通過敘述這次重要的旅行,德萊塞揭示了主人公嘉莉對“美國夢”的追求及失望。因此,博耶(Paul S.Boyer)等評論者認為這部小說“講述了一個旅行故事。在這方面,作品的主人公嘉莉·米伯是一個純潔的女孩,她從威斯康辛農場來到芝加哥,被一個旅行推銷員誘奸,后來又與一個沙龍經理私奔”[47]。

在“迷惘的一代”小說家海明威、F.S.菲茨杰拉德(F.S.Fitsgerald)等人的筆下,旅行敘事往往成為小說中的主要框架。在這些小說中,道路、汽車、旅行構成故事的主要敘事元和作品的象征符碼。海明威的《太陽照常升起》(1926)講述的是一些移居國外的美國人和英國人在巴黎和西班牙之間的旅行生活,作品對兩地之間的道路、風景和其他旅行場景的描寫取材于海明威本人在國外的旅行,因而使得這部小說具有“旅行日志”的稱號?!凹词共皇且徊棵黠@的旅行書,《太陽照常升起》也被認為是具有旅行日志的傳統?!盵48]在菲茨杰拉德的作品中,“被菲茨杰拉德式的主人公所追求的幾乎每一位年輕的女人都與汽車聯系在一起,豪華的或者別樣的汽車?!度碎g天堂》(This Side of Paradise)中的伊莎貝拉(Isabelle)與那些‘開車很猛’并駕駛著‘誘人的紅色斯圖茨車’的男人約會。《夜色溫柔》(Tender is the Night)中的尼克爾(Nicole Diver)開著一輛‘豪華的勞斯萊斯車’來到宮殿賓館的半月形的門口?!蹲詈蟮囊粋€大亨》(The Last Tycoon)中的凱薩琳(Kathleen),則是駕著一輛老掉牙的雪佛蘭”[49]。菲茨杰拉德的代表作《了不起的蓋茨比》(The Geat Gatsby,1925),尤其通過表現主要人物的開車旅行,批判了以當時的汽車為主要象征的“美國夢”的非道德性。“開車上路是個人道德的指向標,從富裕的郊區到城區的那一條公路,是暴力和背叛發生的主要場所。”[50]富家子弟湯姆(Tom Buchanan)和黛西·巴坎南(Daisy Buchanan)總是開車行駛在這條路上,不僅碾死了一個可憐的女人,毀掉了她的丈夫,而且也最終擊毀了作品的主人公蓋茨比的美國夢。小說的副線是作品的敘述者尼克·卡拉威(Nick Carraway)對“美國夢”的觀察和批判,而這一切也同樣通過卡拉威的路上旅行實現。每天,卡拉威都要乘坐長島火車從遙遠的美國中西部到紐約的曼哈頓上班。正是在這一系列的路上往返中,尼克認識了“美國夢”的本質,以及它對美國各色人等的毒害。最終,尼克放棄了在紐約的工作,決定永遠回到他位于美國中西部的家鄉。

在20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時期,美國的許多小說家們尤其是無產階級或社會抗議小說家們都把關注的焦點放在美國的大路上,以表現美國人在道路上的物質追求、道德升華或精神墮落?!?0世紀30年代,很多美國人由于經濟大蕭條而背井離鄉。在這一時期,道路小說和道路影片尤其重要,從《我是來自囚犯隊的逃亡者》(I'm a Fugitive from a Chain Gang,1932)和《路上的野小伙》(Wild Boys of the Road,1933)到《美國三部曲》(USA Trilogy,1930,1932,1936)、《憤怒的葡萄》及《薩利文的旅行》(Sullivan's Travel,1941)”[51]。其中,斯坦貝克的史詩性小說《憤怒的葡萄》尤其以表現發生在66號公路上的美國人的逃難生活而聞名于世?!凹s翰·斯坦貝克的《憤怒的葡萄》(1939)是一部具有社會責任感的道路小說,描繪的是沙塵暴地區的農業工人開著破舊的汽車到加利福尼亞的希望之鄉遷徙的故事。”[52]整個66號公路充滿了逃難的人群,他們在路上的受難、到達加利福尼亞的喜悅,以及對這個“希望之鄉”的失望,深深地打動了讀者。為了表現這次遷徙的史詩性意義,斯坦貝克甚至運用了《圣經》(The Bible)中的“出埃及記”的敘事結構。斯坦貝克表現旅行的興趣始終不減,在1947年他又發表了一部寓言性的旅行敘事小說《任性的公共汽車》(The Wayward Bus)。小說描寫了一個叫朱安·季璜(Juan Chicoy)的司機駕駛著一輛名叫“甜蜜之心”的公共汽車,載著一群來自美國各行各業的乘客,行駛在一條險象環生的公路上,不時地為道路上的各種障礙所阻遏,因而始終無法到達旅途的終點。在大蕭條時期,“約翰·多斯·帕索斯(John Dos Passos)的《美國三部曲》展現了一幅關于路上生活的悲觀主義場景。三部曲中相互交叉的故事被一個無名流浪漢的漫游串綴起來,在這個‘快速交通的社會’里他仍然是一個局外人,沒有自己的位置”[53]。小說一開始,帕索斯就通過萬花筒般的鏡頭組合,捕捉了現代美國人的生活狀況,比如三部曲的開篇之作《曼哈頓中轉站》(Manhattan Transfer)本身就是一個道路和旅行的標志。作為20世紀初新澤西和紐約之間的渡口和火車站,曼哈頓中轉站對于當時來自美國和世界各地的人來說,是進出紐約的必經之地。緊接著,帕索斯運用拼貼、電影剪輯等現代主義創作手法,將紐約比作一個人類社會,把去紐約旅行的人比作人生的過客,全景式地再現了美國人從他鄉到紐約,以及從紐約到他鄉的路上旅行生活。此外,這一時期的社會抗議小說家厄斯凱恩·考德威爾(Erskine Caldwell)的小說《煙草路》(Tobacco Road,1932)和《旅行的人》(Journeyman,1935)也都表現了主人公的旅行生活。

以威廉·福克納為首的20世紀南方作家,也大多在自己的作品中表現了旅行敘事。??思{在1948年發表的短篇小說《墳墓闖入者》(Intruder in the Dust,1948),繼承了納撒尼爾·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小說的“夜行”敘事傳統,將16歲的白人少年契克(Chick)的夜間旅行與對白人社會的邪惡認知結合在一起,是一篇集旅行敘事和主人公成長為一體的小說。發表于1962年的《掠奪者》(The Reivers),在敘事風格上類似馬克·吐溫(Mark Twain)的《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The Adventures of Huckleberry Finn),同樣將11歲的白人男孩盧修斯·普利斯特(Lucius Priest)的道路旅行和精神成長結合在一起。但是,??思{最著名的表現旅行敘事的小說卻是《我彌留之際》(1929)。通過表現本德倫一家(the Bundrens)到杰弗生鎮的送葬之旅,??思{揭示了美國南方社會家庭內部關系的沖突及道德的喪失,借以象征南方社會的解體。正如歐文·豪(Irving Howe)所言:“《我彌留之際》不僅僅是我們很快就要發現的旅行災難記錄。由于它是講述的一次空間的旅行,這部小說同時也就對這些旅行者的內心世界的秘密進行窺探。這個家庭的每一個人都在行動,與此同時也都在表露他內心的負擔……外在的行動……就是趕著馬車進行的旅行,而內心的行動就是本德倫一家在家庭正在消亡的過程中作為家庭成員企圖重新界定自己的身份?!盵54]凱瑟琳·安·波特(Katherine Anne Porter,1890—1980年)是南方重要的女小說家,其在1962年發表的長篇小說《愚人船》(Ship of Fools)是表現海上旅行敘事的代表作。這篇小說描寫了1931年“真理號”客輪從墨西哥的萬拉克魯茲港口開往德國布萊梅港間所發生的故事。船上的旅行者有德國人、美國人、拉丁美洲人、古巴人和瑞士人等,儼然是現代人的縮影。從藝術結構上看,全書包括登船、在海上和入港三個部分,是旅行敘事的典型表現。小說的每個部分的前面都有一個設問,例如“你何時為幸福而航行?”從這些發人深思的設問中不難看出小說的主題:人們出于追求幸福生活的目的,不惜千里迢迢出海遠航。但是由于他們人性中的缺陷,他們旅行的結局是無家可歸。尤多拉·韋爾蒂(Eudora Welty,1909—2001年)也是南方一位重要的女小說家,其小說尤其是短篇小說中也不乏旅行敘事的再現,例如《旅行推銷員之死》(Death of a Travelling Salesman)、《英尼斯法倫號上的新娘》(The Bride of the Innisfallen)、《搭便車的人》(The Hitch-Hikers)等。正如??思{小說中的主人公都行走在“約克納帕塔法縣”的荒原上一樣,韋爾蒂小說中的男女主人公都始終在一條叫作“納奇斯特雷斯”的古老公路上奔走。不僅僅是這條公路,其他的公路、河流和鐵路也成為韋爾蒂小說中的主人公旅行的載體。為此,馬薩蘭德(Anne M.Masserand)認為,“在韋爾蒂的小說中,旅行者是一個常見的人物,尤其是在她的短篇小說中。它們中的每一篇都刻畫了最著名的旅行者奧德修斯的特征”[55]。

在20世紀四五十年代,尤其是50年代中期以來,以旅行敘事為主要特征的“道路小說”,在美國文學史上占據了最顯著的地位?!按罅康拿绹税l現自己進行真實的或想象性的‘上路旅行’,而且明顯地感覺在回家后有必要寫出他們在美國各地的各種旅行過程。”[56]長期在國外流浪的美國現代作者亨利·米勒(Henry Miller),回國伊始就寫了一部道路小說《空調噩夢》(The Air-conditioned Nightmare,1945),比垮掉派代表人物杰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早了12年。這部具有“自動寫作”風格的“道路小說”描寫了作家米勒開車上路游歷美國本土的過程,這次橫越全國的旅行不僅使米勒看盡了美國的風景,更為他評判歐美兩種文化提供了很好的契機?!霸缭谛≌f開始的時候,米勒就讓風景后面的讀者了解了精心組織自己敘事的方式。在旅行開始前,米勒在想象中進行這次旅行,就像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曾經設想他從沒有進行過的漫長旅行一樣。”[57]在長達一萬多英里的旅程中,米勒接觸了許多沒有實現“美國夢”的弱勢群體。利用蒙太奇的敘事方式,米勒記述了他對底特律、克利夫蘭、芝加哥等城市臭水溝里的老鼠、圣路易斯的鐵銹和膽汁,以及所有能表現美國靈魂病態的建筑風景的印象。凱魯亞克的《在路上》(1957)與米勒的近似旅行日志式的《空調噩夢》具有驚人的相似性,其小說的主人公薩爾·帕拉代斯(Sal Paradise)也是作家凱魯亞克本人的虛構性寫照。1947—1950年,凱魯亞克和朋友尼爾·卡薩迪(Neal Cassady)曾經進行過一系列跨越州界和城鄉的旅行。恰恰在這一時期,因大蕭條和戰爭而有所收斂的美國人的傳統流動性又開始復蘇,于是上路旅行成了全國性的熱潮?!啊对诼飞稀芬粫奶觳胖幘驮谟谒堰@種新的躁動不安與關于道路的美國經典神話聯系起來,并且用這種躁動不安來表達一系列具有顛覆性的價值觀……這些價值觀念將會向20世紀50年代以城市郊區和大公司為代表的保守主義提出挑戰。作品中的路代表了戰后那種感情開朗奔放,行動無拘無束的美國精神?!盵58]在表現道路旅行方面,納博科夫的《洛麗塔》絲毫不亞于凱魯亞克的《在路上》?!啊堵妍愃穼Φ缆飞系拇H沖突(generational conflict)的再現比其他任何一部小說都更具有抒情性,也更令人感到沮喪?!盵59]亨伯特·亨伯特(Humbert Humbert),小說的主人公和第一人稱敘述者,是一位歐洲移民。出于少年時代形成的幼女情結,亨伯特拐走了一位叫作洛麗塔的12歲美國小女孩,并開車在美國各地漫游。在剛開始的時候,亨伯特的駕車上路旅行是出于擺脫法律的懲罰的目的。但是,當洛麗塔與另一個男人私奔的時候,亨伯特開始發瘋地到處尋找她。因此小說的主題又由上路逃避轉化為上路追尋。小說將美國的道路風景與洛麗塔的美麗胴體并置在一起,亨伯特瘋狂的地理和肉欲的探索促使他去記錄他們所走過的一系列地名,這些記錄及關于藥品和導游之類的敘述構成了小說典型的道路敘事特征。

甚至黑人文學和猶太文學等少數美國族裔文學也不乏行旅敘事的表現。在談及黑人文學中的旅行敘事的時候,羅伯特·巴特勒(Robert J.Butler)指出:“盡管美國人和美國黑人的文學傳統在許多重要方面都大不相同,但是在關于想象性運動的方式方面卻具有本質的一致性。旅行的母題,是兩種文學傳統的中心。”[60]在理查德·賴特、拉爾夫·埃里森(Ralph Waldo Ellison)、托尼·莫里森(Tony Morrison)、愛麗絲·沃克(Alice Walker)等黑人男女小說家的作品中,主人公始終在以各種方式奔波在道路上,借以實現人生的某種追求或逃避社會邪惡的現實。賴特的短篇小說集《湯姆叔叔的孩子們》(Uncle Tom's Children)本身就讓讀者們聯想起黑人的旅行和逃遁敘事,因為19世紀中葉斯托夫人(Harriet Beecher Stowe)的長篇小說《湯姆叔叔的小屋》講述的就是黑奴的受難和逃遁的故事。果不其然,在賴特的《湯姆叔叔的孩子們》這部小說集中,《大男孩離家》(“Big Boy Leaves Home”)、《沿河而下》(“Down By The Riverside”)等用自然主義的敘事手法,再現了黑人的逃遁性旅行?!洞竽泻㈦x家》講述的是黑人男孩莫里森(Morrison)打死白人青年后被迫逃亡到芝加哥的故事?!堆睾佣隆窋⑹龅氖且粋€名叫曼(Mann)的黑人農民在密西西比河上駕著木筏漂流并最終被白人追殺的故事。賴特表現旅行敘事最出色的一部小說是他的長篇代表作《土生子》,該部小說由《恐懼》《逃跑》和《命運》三部分組成,其中第二部分是表現主人公別格·托馬斯(Bigger Thomas)逃亡型旅行的核心部分。如果說《土生子》中的別格·托馬斯的逃亡型旅行最終沒有使他擺脫種族主義的迫害的話,那么在賴特的另一部長篇小說《長夢》(Long Dream)中,主人公費希貝利·塔克(Fishbelly Tucker)則徹底地通過旅行擺脫了種族主義的束縛?!袄聿榈隆べ囂氐男≌f不僅關注那些像弗來德·丹內爾斯和克羅斯·達們這樣的陷入囚籠中的人們,同時也關注像費希貝利·塔克這樣的人物,他在《長夢》的結尾進行了‘一次能把他帶到更遠更遠地方的旅行’?!盵61]在拉爾夫·埃里森的《看不見的人》(The Invisible Man)中,主人公逃遁到地下不是為了死亡,而是像神話中的英雄那樣通過一次無限的旅行來實現認識自己身份的新生。從《所羅門之歌》(Song of Solomon)中的派拉特(Pilate)到《柏油娃》(Tar Baby)中的加代恩·柴爾茲(Jadine Childs),托尼·莫里森小說中的許多女性主人公也都通過穿越無限空間的旅行來保持自我身份,擺脫種族和性別的歧視。

在20世紀的美國猶太文學中,也有許多小說家寫過旅行敘事的小說。亞伯拉罕·卡罕(Abraham Cahan)比任何人都了解1881—1924年東歐猶太人到美國的移民歷程,因此其史詩性小說《大衛·萊文斯基的發家》(The Rise of David Levensky,1917)通過表現主人公萊文斯基從一個來自俄羅斯的猶太孤兒成長為美國紐約一家商行經理的故事,歷史性地再現了東歐猶太人到美國移民的艱辛歷程。愛德華·戴爾伯格(Edward Dahlberg)的《底層生活》(Bottom Days,1929)表現了自傳性主人公洛里·劉易斯(Lorry Lewis)在美國各地的流浪生活,因此這部小說既被稱為無產階級抗議小說,又被稱為“道路小說”[62]。有評論者認為,凱魯亞克《在路上》的寫作深受戴爾伯格《底層生活》的影響。納撒尼爾·韋斯特(Nathaniel West,1903—1940)的第一部小說《鮑爾索·斯奈爾的夢幻生活》(The Dream Life of Balso Snell,1930)也是一部旅行敘事小說。該部小說有點類似英國17世紀約翰·班揚的《天路歷程》,采用夢幻旅行敘事的方式,表現一個名叫斯奈爾的流浪漢夢見自己從特洛伊木馬的屁股鉆進去,在它幽暗的腸道旅行并碰見各色人物的奇幻故事。“隨著故事事態的衍進,木馬的腸道成了斯奈爾遭遇各色人物、諷刺文學藝術的場所。”[63]不過,在所有的美國20世紀猶太小說家中,筆者認為索爾·貝婁(Saul Bellow)是表現旅行敘事的典型代表。貝婁的長篇小說《奧吉·馬奇歷險記》(The Adventures of Augie March)和《雨王亨德森》(Henderson the Rain King)“基本上都是道路小說”[64]。在這兩部小說中,主人公的旅行不僅發生在美國國內,更延伸到其他許多國家。

由此可見,在美國20世紀的小說中,以道路為載體的旅行敘事成為顯性的特征。20世紀的美國小說家們似乎都偏愛這樣一種敘事:將主人公置于陸地、海洋甚至天空的旅途之中,使他們在漫長的旅行和冒險中獲取關于異域的知識、探索自己的身份、追求人生的夢想或者逃避人生的困厄,甚至還有的是為了單純的運動而旅行。這種以道路旅行為顯在特征的敘事尤其合乎美國的本土特征。正如詹尼斯·斯道特指出的那樣:“旅行的確是美國文學作品的一大特色;甚至可以說美國文學中充斥著各種旅行,其普遍之程度,遠超出我們的預想。”[65]斯道特還認為,“美國文學一直就是走在旅途中的、運動中的文學”[66]。約翰·杰羅姆(John Jerome)在回顧了美國文學尤其是20世紀美國文學中的道路敘事現象以后也指出:“美國是一個道路的史詩,我們已經發展出了一種道路敘事的藝術。”[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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