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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國內外關于美國20世紀小說旅行敘事的研究

這種“旅途中的、運動中”的文學,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開始引起國外學界尤其是美國學界的關注。雖然國外學界在研究這一現象時使用過“旅行”(journey)、“逃遁”(escape,running)、“遷徙”(migration)、“道路敘事”(road narrative)、“運動”(movement)、“追尋”(quest)等不同的表述,但是他們的研究還是不同程度地揭示了美國20世紀小說中的旅行敘事特征。關于美國20世紀小說旅行敘事的研究,大體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關于美國經典文學旅行敘事的總體研究,其中有一部分涉及美國20世紀小說中的旅行敘事;另一類是關于20世紀美國某一特定作家小說旅行敘事的個案研究??傮w性的研究主要有薩姆·布魯法布(Sam Bluefarb)的《美國小說中的逃遁母題:從馬克·吐溫到理查德·賴特》(The Escape Motif in the American Novel:Mark Twain to Richard Wright,1976)、約瑟夫·艾迪遜·戴維斯(Joseph Addison Davis)的《回家:大路作為美國文學中的神話和象征,1890—1940》(Rolling Home:The Open Road as Myth and Symbol in American Literature,1890-1940,1974)、詹尼斯·斯道特的《美國文學中的旅行敘事:范式與偏離》(1983)、羅納德·普萊謬(Ronald Primeau)的《道路浪漫史:美國高速公路上的文學》(Romance of the Road:The Literature of the American Highway,1996)、艾文斯·史密斯的《文學中的英雄旅行:詩意的寓言》(1997)、吉爾·林恩·陶包特(Jill Lynn Talbot)的博士論文《這不是出口:當代美國文學和電影中的道路敘事》(“This Is Not an Exit:The Road Narrative in Contemporary American Literature and Film”,1999),以及珍妮弗·R.羅安果(Jennifer R.Luongo)的博士論文《記憶、歷史和20世紀美國小說中的西行》(“Memory,History and the Journey West in 20th Century Novel”,2006)等。

薩姆·布魯法布的《美國小說中的逃遁母題:從馬克·吐溫到理查德·賴特》以美國文學史上八部小說中主人公的不同形式的逃遁行為作為研究的重點,闡釋了美國小說中的逃遁母題。雖然布魯法布使用的是“逃遁”(escape)這個術語,但是從他所描述的主人公的行為來看,在本質意義上與“旅行”(journey)是一致的。布魯法布指出:“美國現代小說中不斷出現的‘逃遁’母題反映了美國生活中一個具有主導性的永恒心態,它作為小說主要結構無法擺脫的對位形式以一種令人驚訝的頻率出現在美國現代小說中?!盵68]布魯法布同時指出:“在將逃遁作為一個美國現象進行審視的時候,必須考慮到美國人行為方式的多元性,這決定著他們的逃遁方式也是多元的。美國人,在尋求神圣的或非神圣的原始經驗的圣杯中,在通過逃遁尋找自我的過程中,選擇了多元的方式;因為每一種逃遁,即使以群體的遷徙形式出現,也完全依賴個體來進行?!盵69]布魯法布的論述,既說明了“逃遁”形式的多元性,又潛在地表明“逃遁”與“遷徙”一樣,都是“旅行”的形式。就20世紀的美國小說而言,布魯法布的研究涉及約翰·多斯·帕索斯的《三個士兵》(Three Soldiers,1921)、歐內斯特·海明威的《永別了,武器!》(A Farewell to Arms,1929)、約翰·斯坦貝克的《憤怒的葡萄》、卡爾森·麥卡勒斯(Carson McCullers)的《心靈是一個孤獨的獵人》(The Heart is a Lonely Hunter,1940)和理查德·賴特的《土生子》等幾部小說,對這些作品中的主人公不同的逃遁方式和結局進行了分析,簡要論述了主人公在空間方面的逃遁性旅行過程。

約瑟夫·艾迪遜·戴維斯的《回家:大路作為美國文學中的神話和象征,1890—1940》是一部博士論文,一部比薩姆·布魯法布的專著更清晰地揭示美國經典文學中旅行敘事特征的著述。戴維斯首先從美國生活中的“大路”(open road)談起,指出“大路”不僅僅是指鐵路、公路等具體的道路,它還指江河海洋等能為人們旅行提供路徑的載體。他把美國人在公路、鐵路、江河、海洋上的旅行、漂泊、漫游、遷徙、逃遁等看作一種神話象征,認為這種神話和象征深深地扎根于美國人的文化心理之中?!懊绹恢笔且粋€在運動的國家;更進一步說,美國自己一直是那么認為的。流動性似乎鑲嵌在我們的生活方式中,更深刻地融入我們的所見、所思和言語之中?!盵70]在從文化的角度對美國經典文學中的旅行敘事進行簡要的論述以后,戴維斯把研究的重點放到1900年以后的美國文學中,尤其是重點分析了美國自第一次世界大戰到1940年道路敘事小說興起的原因和盛況。在戴維斯看來,杰克·倫敦的《路上》(1907)、歐內斯特·海明威的《太陽照常升起》(1926)、托馬斯·沃爾夫(Thomas Wolfe)的《天使望鄉》(Look Homeward,Angel,1929)、威廉·??思{的《圣殿》(Sanctuary,1931)和《八月之光》(Light in August,1932)、約翰·斯坦貝克的《憤怒的葡萄》(1939)等都是道路小說。戴維斯研究的缺陷在于其博士論文缺乏體系性,在第一章的引論之后,戴維斯在第二章里研究美國邊疆的封閉和流浪漢現象在美國的終結,在第三章講述杰克·倫敦本人的流浪活動及其在小說《路上》里的表現,第四章講述凡克奈爾·林德賽(Vachel Lindsay)詩歌中的道路回憶,在第五章又論述美國1920—1940年間道路小說的興起原因等。這樣的研究太過于隨意和零散,使讀者無法清晰地了解美國19世紀和20世紀經典文學中旅行敘事的總體特征。

在《道路浪漫史:美國高速公路上的文學》(1996)一書里,羅納德·普萊謬將研究的重點指向美國文學(小說和非虛構的旅行日志)中的旅行敘事。普萊謬指出:“美國人開著小汽車周游全國,他們要么出于求索,要么就是單純的離開。道路敘事就是他們所寫的虛構和非虛構類作品。最普通的敘事結構是順從于旅行的順序,從出發前的準備、行程安排、對于目的地和旅行方式的決定、到達、回歸等,最終在講述故事時進行記錄甚至重構旅行中的事件?!盵71]普萊謬將美國文學中的道路敘事分為“作為抗議的道路旅行”“國家身份的探求”和“自我發現”等幾部分來進行研究,由于主要采用作品情節概述的方式,普萊謬承認他的局限性為后人的研究提供了更多的闡釋空間。吉爾·林恩·陶包特直接受到普萊謬的影響,他的博士論文《這不是出口:當代美國文學和電影中的道路敘事》(1999)通過對約翰·斯坦貝克的《攜查理同游美國》(Travels with Charley:In Search of America,1962)、杰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考馬克·麥卡錫(Cormac McCarthy)的《穿越》(The Crossing,1994)、斯蒂芬·賴特(Stephen Wright)的《行走的土著人》(Going Native)等多部當代美國小說、非小說性敘事和電影情節的解讀,揭示道路敘事仍然是美國當代文學中最重要的敘事現象。陶包特認為,道路敘事“聚焦的是道路、汽車、邊疆或者是逃遁和求索的母題,這一切足以表明道路在美國小說中的重要性”[72]。珍妮弗·R.羅安果的博士論文《記憶、歷史和20世紀美國小說中的西行》(2006)研究的是“西行與通過記憶回歸人的自身原初本性之間的關系”[73]。通過對威拉·凱瑟(Willa Cather)的《我的安東尼亞》(My ántonia,1918)、斯各特·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1925)、羅伯特·潘·沃倫(Robert Penn Warren)的《國王的全班人馬》(All the King's Men,1946)和杰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1957)四部美國小說的研究,作者從不同側面揭示了“我們民族的歷史類似于個人的記憶,回歸美國的原初(西部)就是對人的原初狀態的自然回歸”[74]的觀點。

艾文斯·史密斯的《文學中的英雄旅行——詩意的寓言》也涉及了美國20世紀小說中的旅行敘事現象。史密斯認為,“坎貝爾(Joseph Campbell)的英雄旅行敘事模式,是一種原型的敘事模式,在世界文學、神話、宗教故事及儀式中廣泛地存在,也對文學批評產生了主要的影響”[75]。英雄旅行敘事主要呈現一種環形的敘事結構,涉及三個階段,那就是英雄的啟程、獲取教育和回歸。圍繞著這三個過程,會出現跨越門檻、監護人、幫助者、磨難與考驗等角色或情節,所有這一切都會導致英雄意識的轉變。根據這一理論觀點,史密斯分析了古希臘神話、荷馬史詩、圣經、亞瑟王(King Arthur)傳奇及世界文學經典作品,認為這些作品都建立在英雄旅行這種敘事模式之上。就20世紀美國小說而言,史密斯主要列舉了美國女性小說家尤多拉·韋爾蒂和猶太小說家索爾·貝婁的作品。史密斯認為,這兩位美國作家的作品與世界上其他國家的文學作品一樣,都具有一種“英雄旅行敘事”的模式。為此,史密斯借用約瑟夫·坎貝爾的“英雄旅行”理論,對這些作品中的“旅行”敘事進行了簡略的分析。比如貝婁的《雨王亨德森》描寫的是主人公亨德森離開他在康迪涅格州的豬場到非洲旅行的故事,他與非洲兩個女王的相遇和情感糾葛類似神話中的英雄歷險。因為在坎貝爾看來,神話中的英雄旅行和成長,必須經歷穿越象征子夜的母腹。而《雨王亨德森》中的兩個非洲女王,無疑是神話英雄旅行過程中所必須經歷的考驗。史密斯的研究,的確有獨到之處。但是作為對世界文學中英雄旅行敘事的總體研究,他的專著對美國20世紀經典文學旅行敘事涉獵過少在所難免。

在關于美國女性文學旅行敘事研究方面,比較有代表性的論著是馬里琳·C.魏斯莉(Marilyn C.Wesley)的《秘密旅行:美國文學中女性旅行的隱喻》(Secret Journeys:The Trope of Women's Travel in American Literature,1998)。魏斯莉審視了從17世紀到當代的美國文學中關于女性的旅行敘事,并將它們劃分為違規性旅行、架構性旅行、重建社會身份性旅行和改變性旅行等。雖然這些旅行總體上講仍然是“隱秘性的旅行”,女性旅行的敘事隱喻“重新解讀了世界及女性在這個世界中的個體和公共身份。在羅蘭遜(Lawrenson)的殖民主義回憶錄,以及凱瑟和華頓(Edith Wharton)的現代小說等多元的作品中,旅行敘事結構甚至構成一種話語,超越了社會和文學的意義,進入一種意識和精神的層面。通過這種隱喻,女性的旅行敘事可以表達諸種可能性,而不僅僅是社會的、文化的或心理的”[76]。在研究20世紀美國女性文學旅行敘事時,魏斯莉選取了威拉·凱瑟的《教授的房子》(The Professor's House,1925)、伊迪斯·華頓的《夏天》(Summer,1917)、瑪莉蓮·羅伯遜(Marilynne Robinson)的《管家》(Housekeeping,1981)及尤多拉·韋爾蒂的部分短篇小說作為研究范本。像其他試圖研究整個美國文學作品中的旅行敘事的批評專著一樣,魏斯莉的這部以獨特的女性視角來研究整個美國經典文學中的女性隱秘旅行特征和文化意義的專著,也無法涵蓋20世紀美國女性小說中的各種層面的女性旅行敘事。

在關于美國黑人文學旅行敘事的總體研究方面,比較有代表性的論著是菲利斯·R.克勞特曼(Phillis R.Klotman)的《又一個人離去了:當代美國黑人文學中的逃跑者》(Another Man Gone:The Black Runner in Contemporary Afro-American Literature,1977)、勞倫斯·R.羅杰斯(Lawrence R.Rogers)的《迦南的界限:美國黑人文學中偉大的遷徙小說》(Canaan Bound:The African-American Great Migration Novel,1997)、羅伯特·巴特勒的《當代美國黑人小說:公開的旅行》(Contemporary African American Fiction:The Open Journey,1998)等??藙谔芈摹队忠粋€人離去了:當代美國黑人文學中的逃跑者》講的是美國當代黑人文學中的黑人逃遁現象。在闡釋美國文學中的逃遁傳統及美國黑人奴隸文學中的逃遁現象的基礎上,克勞特曼重點分析了理查德·賴特、詹姆斯·鮑德溫(James Baldwin)、拉爾夫·埃里森等知名黑人作家作品中不同形式的逃遁現象??藙谔芈赋觯倌甑拿绹谌宋膶W其實就是一種逃遁文學,逃遁者一直處于從束縛到自由的逃遁狀態之中?!八酉蜃杂珊蛡€人身份,尋求一種被社會剝奪的人性,追求正常人的生存狀態。所有這些渴望都在后來的黑人作品中得到清晰而獨特的表達:鮑德溫的作品講的是身份,威廉斯的作品講的是生存的狀態,賴特的作品講的是人性?!盵77]在《迦南的界限:美國黑人文學中偉大的遷徙小說》一書中,羅杰斯指出:“作為黑人文學中一種最廣泛的經歷,遷徙,不管是被迫的還是自愿的,一直是黑人文學和民間故事中的中心主題。美國黑人文學最具支配性的隱喻包括黑人的遷徙、逃避奴役狀態、到應許之地的旅行?!盵78]羅杰斯所謂的“遷徙”,既是一種真實的,又是一種象征性的運動,“一種從南方到北方的旅行”。在羅杰斯看來,從1902年保羅·勞倫斯·鄧巴(Paul Lawrence Dunbar)發表的黑人文學中的第一部遷徙小說《諸神的運動會》(The Sport of Gods)到沃特斯·塔品(Waters Turpin)的《哦,迦南!》(O'Canaan)(1939),乃至理查德·賴特的《土生子》(1940)、拉爾夫·埃里森的《看不見的人》(1952)等,美國黑人的小說,始終表現的是黑人的永無止境的遷徙運動。羅伯特·巴特勒的《當代非洲裔美國小說:公開的旅行》選取理查德·賴特的《土生子》、拉爾夫·埃里森的《看不見的人》、愛麗絲·沃克的《格蘭奇·考普蘭的第三種生活》(The Third Life of Grange Copeland)、托尼·莫里森的《所羅門之歌》、伊什梅爾·里德(Ishmael Reed)的《逃向加拿大》(Flight to Canada)、謝利·安·威廉姆斯(Sherley Anne Williams)的《德薩玫瑰》(Dessa Rose)、奧克塔威亞·E.巴特勒(Octavia E.Butler)的《播種者的寓言》(Parable of the Sower)等九部黑人小說作為研究的文本,指出它們都具有一個共同的“旅行”母題。巴特勒指出:“這九部得到詳細研究的小說,包括其他數不清的美國黑人作品,從黑人圣歌、奴隸敘事到詹姆斯·阿蘭·麥克弗森(James Alan McPherson)和蘭德爾·柯南(Randall Kenan)的實驗性作品,都明顯地闡釋了美國黑人文學中的旅行母題怎樣在世界觀上具有肯定性和在形式上具有多變性的特征?!盵79]

在筆者看來,就對美國20世紀經典文學旅行敘事的整體研究方面而言,詹尼斯·斯道特的《美國文學中的旅行敘事:范式與偏離》是最具有影響力的一部專著。在這部專著中,斯道特指出:“旅行的確是美國文學作品的一大特色,甚至可以說美國文學中充斥著各種旅行,其普遍之程度,遠超出我們的預想?!盵80]斯道特所言的“旅行”(journey),除了“旅行”(travel)的基本內涵以外,還包括“遷徙”(migration)、“漂泊”(tramp)、“逃遁”(escape)、“追尋”(quest)等外延意義。斯道特的著述分為兩部分:范式和偏離。在“旅行范式”部分里,斯道特把美國文學中的旅行敘事分為“探索和逃避”“尋家之旅”“海外旅行者回歸”“追求與相遇”和“迷失與漂泊”五個類別進行綜述性研究。在“偏離”部分,斯道特采用文本分析的方式,對經典作家單個文本中的旅行敘事范式進行研究。在關于美國20世紀經典文學中的旅行敘事研究方面,斯道特采用歸納性枚舉的方式,涉獵了下列小說:其一,以愛默森·休(Emerson Hough)的《大篷車》(The Covered Wagon,1922)、洛爾瓦格(O.E.Rolvaag)的《大地上的巨人》(Giants in the Earth,1927)、約翰·斯坦貝克的《憤怒的葡萄》、古斯利(A.B.Guthrie)的《西行之路》(The Way West,1949)等為代表的西行和尋找家園小說;其二,以伊迪斯·華頓的《快樂之家》(House of Mirth,1905)、歐內斯特·海明威的《太陽照常升起》、格林維·威斯克特(Glenway Wescott)的《再見,威斯康辛》(Goodbye Wesconsin,1928)、菲茨杰拉德的《夜色溫柔》、約翰·多斯·帕索斯的《曼哈頓中轉站》、杰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等為代表的失落與漫游小說。同時,斯道特還采用個案文本分析的方式,研究了威廉·福克納的《我彌留之際》和索爾·貝婁的《雨王亨德森》中的旅行敘事,認為這兩部小說中的旅行模式是對她所總結的以往美國經典文學旅行敘事模式的“偏離”。

在關于美國20世紀小說旅行敘事的個案研究方面,比較有代表性的是三部博士論文。亞瑟·C.安德森(Arthur C.Anderson)的博士論文《約翰·斯坦貝克小說中的旅行母題——旅行者發現自身》(“The Journey Motif in the Fiction of John Steinbeck:the Traveller Discovers Himself”,1976)明確地使用了“旅行”(journey)這一術語來研究斯坦貝克小說中的旅行敘事。通過分析斯坦貝克的旅行觀、他對歐洲文學旅行敘事的繼承、他小說中的人物在旅行敘事中的功能,以及旅行母題在《金杯》(Cup of Gold)、《憤怒的葡萄》、《珍珠》(The Pearl)、《任性的公共汽車》等小說中的不同表現,安德森指出:“旅行母題揭示了斯坦貝克對美國的看法。斯坦貝克認為,美國是一個分裂的人格,陷入當今世界‘事務’的羈絆,總是躁動不安,尋找出路。斯坦貝克運用旅行母題,就是要解決令人窒息的美國物質主義。斯坦貝克強烈認為,唯一的出路在于重建我們的優勢,以便使我們的主要關注不再是‘事務’,而是我們周圍的人?!盵81]因宋·喬伊(Insoon Choi)的博士論文《到真正國家的回歸之旅:弗蘭納里·奧康納的小說研究》(“The Journey Home to the True Country:A Study of Flannery O'Conner's Fiction”,1989)闡釋了奧康納(Flannery O'Connor)作品中的各種“旅行運動”(journey movement)。喬伊指出:“美國文學中經常出現的旅行敘事,在奧康納手中作為一個中心的手段得到最充分的運用,這個中心的手段成為奧康納31篇短篇小說和兩部長篇小說結構的骨架?!盵82]在奧康納的第一部小說集《好人難尋》(A Good Man Is Hard To Find)中,旅行分為兩類:作為旅行者的主人公的外向型旅行和作為闖入者的反面人物的內向型旅行。在奧康納死后出版的小說集《物聚其升》(Everything That Rises Must Converge)中,故事的人物大都經歷了從平面空間的旅行到垂直空間亦即高潮的幻覺經歷的旅行。奧康納的兩部長篇小說《智血》(Wise Blood,1952)和《強暴的人奪走它》(The Violent Bear It Away)則講述的是主人公的循環旅行,即逃避上帝和回歸上帝的旅行,這種旅行正好對應了約瑟夫·坎貝爾所言的主人公冒險的三個階段:離開—考驗—回歸。皮特·瑟雷斯(Peter C.Surace)的博士論文《塞林格、貝婁和巴斯20世紀50年代小說中的圓形旅行》(“Round Trip in the Fiction of Sallinger,Bellow and Barlow During the Nineteen Fifties”,1996)研究的是J.D.塞林格、索爾·貝婁和約翰·巴斯(John Barth)三位作家在20世紀50年代小說中的圓形旅行敘事及其在文學和文化中的意義。在回顧“圓形旅行”是喜劇故事中的一個常見的范式后,瑟雷斯指出:“這種‘圓形旅行’的變體存在于J.D.塞林格、索爾·貝婁和約翰·巴斯三位20世紀50年代的小說家的作品中,并由此構成一種由來已久的喜劇模式?!盵83]盡管三位小說家的作品都是描寫主人公的“圓形旅行”,但他們旅行的方式又有所不同。塞林格的《麥田里的守望者》寫的是出走者的歸家,索爾·貝婁的《雨王亨德森》和《奧吉·馬奇歷險記》講的是主人公的國際圓形旅行,而約翰·巴斯的《漂浮的歌劇》(The Floating Opera,1956)和《大路盡頭》(The End of the Road,1958)則是主人公存在主義的“圓形旅行”。

國外近年來關于美國20世紀文學旅行敘事的研究也引起了中國國內一些學者的關注。早在1996年,王守仁就發表了一篇名為“汽車與美國50年代小說”的論文。該論文分析了塞林格的《麥田里的守望者》、納博科夫的《洛麗塔》和凱魯亞克的《在路上》等幾部小說中的汽車與主人公旅行的關系,提出“出走”是美國20世紀50年代小說中一個重要母題的觀點:“塞林格、納博科夫、凱魯亞克和厄普代克(John Updike,1932—)以藝術家特有的敏銳,捕捉到汽車這一交通工具給人們生活方式帶來的影響,表現了‘出走’這一美國文學的母題。”[84]廖永清和張躍軍在2008年發表的“美國文學中的旅行與美國夢”和“美國文學中的旅行與美國現實”兩篇論文選取凱魯亞克的《在路上》、納博科夫的《洛麗塔》和漢特·湯姆遜(Hunter Thompson)的《拉斯維加斯的恐懼和憎恨》(Fear and Loathing in Las Vegas)等幾部作品來進行研究,認為“這些美國作家把道路旅行作為一個隱喻,通過對‘在路上’旅行這一意象的平面白描或對其深層的象征意蘊的開掘,表現了典型的美國經驗,暗示著自由及過路儀式,表達了對美國夢即美國理想的追尋、實現和傳播,從而成為美國文化傳統的組成部分”[85]。張藝的論文“桑塔格文學作品中的旅行思想及其情感敘事”(2014)分析了桑塔格(Susan Sontag)的《中國旅行計劃》(“Project for a Trip tp China”)、《沒有向導的旅行》(“Unguided Tour”)等作品中的旅行思想,認為作家“在虛構小說的創作中發展了‘旅行’作為‘自我風景發現’這一西方浪漫主義寫作傳統,將自我發現與理想烏托邦的尋找加以聯系”[86]。田俊武的“斯坦貝克小說的出行主題和結構模式”(2007)和“納博科夫的旅行生涯與《洛麗塔》中的旅行敘事”(2013)兩篇文章揭示了斯坦貝克和納博科夫兩位20世紀美國作家作品的旅行敘事特征,例如斯坦貝克《憤怒的葡萄》中“西行”的史詩性意義和納博科夫《洛麗塔》中的大路漫游與懸疑破解等。陳紅梅的“感傷之旅:在傳統與現代的連接點上——《太陽照常升起》作為旅行文學”分析了作品中所描繪的工商業轉型時期的旅行和消費風尚,認為“旅行是小說的重要主題”[87]。劉國枝的《威廉·??思{荒原旅行小說的原型模式》是國內第一部以美國特定作家的小說中的旅行敘事作為研究對象的博士論文。在這篇博士論文里,劉國枝不但把??思{的《去吧,摩西》(Go Down,Moses,1942)、《八月之光》《圣殿》《我彌留之際》等主要小說歸入“荒野旅行小說”的范疇,而且闡釋了這些荒野旅行小說的神話原型和歷史意義。劉國枝指出:“??思{在他的荒野旅行小說中,通過將神話題材現實化和將現實生活神話化的方式,對美國式的荒野—使命命題提供了獨到的闡釋,表達了一位人道主義作家的歷史執著和人文情懷。”[88]

總體而言,不論是對美國20世紀小說中的旅行敘事的整體研究,還是對20世紀美國小說家作品中的旅行敘事的個案性研究,國內外的研究都有其獨特性和缺陷性。首先,國內外關于美國文學中的旅行敘事研究的獨特性在于,評論家們總是選定一個特定的角度,來宏觀或微觀地研究美國經典文學中的旅行敘事,并試圖把這一時代的所有文學都囊括到他們所框定的模式中。這樣的努力和研究,也恰恰暴露了這種研究的缺陷性。因為美國民族是多元民族的集合體,美國文化和文學也具有多元的維度,即使是同一個作家,也不可能始終如一地用同一種范式進行創作。因此,試圖用一種或諸種主題或敘事模式來框定美國整個經典文學或某一個世紀文學中的旅行敘事,幾乎是不可能的。正如羅蘭德·謝瑞爾(Rowland A.Sherrill)所言:“這種現象不僅巨大,而且明顯的‘龐雜’,主要體現在這些多樣的文本在本質和敘事風格上各有不同。事實上,在最近的幾十年里出現的這些數以百計的美國‘道路之書’在文類構成、視角、表現的目的性、動機和傳達信息、文學的成功性、文化的輸入和隱含等方面是如此的不同,以至于任何統攝性的、規律性的范式研究或者對它們的普通性命名都會顯得唐突和不可能?!盵89]例如,斯道特采用的類型劃分方式就無法包容美國整個經典文學中“旅行”敘事的多元范式,甚至她自己在用這些類型論述旅行敘事的時候也出現了混亂。

其次,即使是關于美國20世紀經典文學旅行敘事現象的總體性研究,也只是相對于單個作家的個案研究而言的。這樣的整體研究大多還是局限于某一特定領域,例如20世紀美國小說中的西行敘事、20世紀美國黑人小說中的“公開旅行”,以及20世紀美國文學關于高速公路的書寫等。迄今為止,無論是國外還是國內,還沒有一部專著將美國20世紀小說的旅行敘事現象作為一個專門課題來進行宏觀和微觀的研究。誠然如謝瑞爾所言,20世紀美國文學中的旅行敘事在敘事方式、敘事視角、主題表達等方面都不盡相同,無法對它們進行統攝性的研究,但是研究者至少可以選取這一時代表現旅行敘事的代表性作家,利用宏觀和微觀、歷時和共時的方式,對他們作品中的各種旅行敘事進行差別化研究,從而使讀者們對美國這一“坐在車輪上的國家”的小說的旅行本體敘事特征有基本的了解。

最后,除了詹尼斯·P.斯道特的《美國文學中的旅行敘事:范式與偏離》之外,過去關于美國經典文學旅行敘事的研究,基本上偏重于對這些旅行敘事的文化或主題意義的研究,很少甚至基本不提這種旅行敘事的發生學原因及作為這種主題意義支撐的敘事學特征。如果不從文學發生學方面揭示20世紀美國文學旅行敘事生成原因及從敘事學層面上建構出這些作品的旅行特征,而只從主題或文化意義上闡釋這些作品的旅行性,顯然是蒼白無力的。事實上,盡管20世紀的美國小說具有意識流、元小說或傳統意義上小說的各種結構特征,但是只要表現旅行敘事,它們就必然或多或少地在敘事學層面上表現出旅行的特征,比如作為敘事元素的汽車、道路和不斷的地域場景變換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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