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翻遍了自己在靈性學院圖書館的積累、銀月學派交換時的見聞，甚至回溯了靈界探索的諸多片段，最終將那一絲頑固的熟悉感鎖定在靈界巨石內部的經歷上——那段記憶模糊不清，只余下面對超越凡人理解的存在的強烈印象以及隨后腦內嗡鳴的碎片。

然而，他完全無法確定為何一塊深埋于灰燼山脈礦洞深處的詭異碎片，會與那靈界巨石產生共鳴。

更令他警覺的是，得自沙曼達女士指引的奇異空間中、腦內門扉吞噬蠕蟲后所固化的那種本能，此刻竟對腔室中央懸浮的碎片產生了微弱的、卻清晰可辨的牽引感。

仿佛碎片中某些深藏的特質，正是那種本能所渴求的“食物”。

而此刻，傀儡核心的能量在碎片散發的無形力場下微微震顫，結構出現不穩定的征兆。

艾倫強行壓制住分神核心傳遞來的探究與吸納沖動。風險太大。這碎片是構成龐大“銀墻”活體的核心，其力量層次遠超當前所能掌控。

貿然觸動，不僅傀儡可能瞬間湮滅，更可能引來難以預料的連鎖反應。

“記錄特征，標記能量波動頻率，分析空間結構異常點…”艾倫冷靜地向分神核心下達指令。

無形的感知力場如同精密的探針，環繞著懸浮的碎片，貪婪地捕捉著其表面猩紅絲線的旋轉韻律、內部能量回路的晦澀紋路以及周圍空間被強行“惰化”的奇異狀態。

大量數據流涌入艾倫本體意識。

時間在無聲的探測中流逝，直至傀儡的能量儲備在碎片力場的侵蝕下持續下滑，防護符文的光芒顯得黯淡，他才下令撤出。

“流風之觸”無聲地滑出球形腔室，沿著來時的粘稠通道向外退去。

艾倫注意到孔洞在傀儡離開后并未彌合，不過他暫時顧不上這一點。

礦洞口，當代表“流風之觸”的微弱光點終于出現在光幕邊緣時，他悄然松了口氣。

艾倫收起傀儡，目光轉向下方盆地中的篝火。

杰夫癱坐在冰冷的巖石上，身上詭異的冰霜已大半消退，但臉色依舊慘白如紙，眼神空洞，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

那個徹底崩潰的一級頂峰學徒已經沒了聲息，蜷縮在地，身體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僵直。

剩下的三名暗河成員——刀疤臉皮特、壯碩學徒和新晉學徒——各自癱倒在地，顯然一直被禁制控制著。

艾倫緩步走入盆地的火光范圍，他三級學徒的精神力威壓如同實質的水銀，沉甸甸地覆蓋下來。

皮特三人瞬間僵住，連呼吸都停滯了，篝火噼啪的爆響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那么，說說吧：名字、來歷、目的。”

艾倫揮手撤去了他們禁制。

皮特喉結滾動，艱難地吞咽了一下，第一個開口，聲音干澀嘶啞。

“我叫皮特，以前是‘黑巖哨站’的守衛學徒…哨站攻破了，我就跟著杰夫老大混口飯吃。”

他指了指地上那具扭曲的尸體：“他叫巴德，跟我一樣，黑巖哨站出來的。”

又指向那個瑟瑟發抖的新人。：“他是‘爐渣鎮’本地人，叫昆廷，剛感應到精神力沒多久…”

艾倫的目光落在杰夫身上。

皮特連忙補充：“杰夫老大…他…他以前是四色高塔的學徒！真的！他說他在塔里看過一些舊檔案，提到灰燼山脈這邊可能埋著好東西，是早年開拓巫師留下的…還說可能是廢棄的實驗室或者小型資源點…”

“檔案？”艾倫打斷他，語氣帶著審視，“具體內容？坐標？證據？”

皮特臉上露出窘迫和茫然：“這…老大沒細說…他只說檔案很模糊，語焉不詳的，就提了句‘灰燼東南，風哭之地，或有遺藏’。我們…我們在這鬼哭谷轉了快兩個月了，之前也就在外圍找到些零碎的、像是古代礦工留下的破銅爛鐵…”

他指了指巴德尸體旁那個油布包裹。

“今天挖出來的那個金屬扣環，上面有個模糊的徽記，杰夫老大說有點像學院的標記…”

艾倫用施術者之手凌空攝來油布包裹打開。

里面是一個銹蝕嚴重的黃銅扣環，邊緣扭曲變形，勉強能看出曾經是圓形，表面有極其模糊的刻痕，像是某種交織的線條，但磨損得太厲害，根本無法辨認具體樣式。

這東西蘊含的能量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歷史可能超過百年，但絕無可能是什么開拓巫師實驗室的核心物品。

“就憑這個，和一句模糊的記載，你們就認定這里有開拓巫師的遺跡？”

艾倫擺弄著黃銅扣環，聲音聽不出情緒。

皮特的臉漲紅了，帶著一種底層掙扎者的無奈和一絲被戳破幻想的羞惱。

“大人…您是學院里的大人物，不懂我們這些野路子的難處…灰燼山脈這破地方價值早就被榨干了，除了些不值錢的低階礦石和危險的變異野獸，還能有什么？連稍微像樣的魔化植物都少見，藥劑都沒法配！

學徒去殺超凡野獸根本吃力不討好，‘黑巖哨站’以前還能靠給過往商隊提供護衛，從他們手里換點藥劑、知識什么的…后來哨站被攻破，學院聯盟也沒有再建，大家就散了。”

他喘了口氣，眼中帶著后怕和絕望。

“杰夫老大是唯一一個有點‘門路’的，他說這里有希望，我們就跟著來了…總比在爐渣鎮跟那些傭兵搶挖貧礦，或者去更西邊那些被怪物和野巫師占據的險地碰運氣強…那‘銀墻’您也看到了…巴德死了，杰夫老大也瘋了，我們…我們什么都沒了…”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濃重的絕望。

那個新學徒更是把頭深深埋進膝蓋里，肩膀無聲地聳動。

艾倫沉默地聽著。

皮特的描述勾勒出灰燼山脈周邊資源極度匱乏的現狀——這里遠離巫師組織核心區域，缺乏穩定的能量節點和巫師資源產出，連基礎的巫術材料和知識都成了奢侈品。

杰夫所謂的“開拓巫師遺跡”，更像是一個絕望中的誘餌，用來聚攏這些同樣在底層掙扎、渴望一絲改變的叛逃者和野學徒。

他所謂的“四色高塔檔案”，真實性存疑，更大的可能是他為了確立領導地位而編造或夸大的故事。

艾倫的目光掃過蜷縮在篝火余燼旁的四人。

“這地方，”艾倫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風聲，“我還要待上一段時間。”他頓了頓，看著那幾張寫滿恐懼和茫然的臉，“你們無處可去，也無力自保。”

皮特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掙扎的兇光，但很快被更深的絕望淹沒。

“替我做事。”艾倫的聲音十分平靜，“我會給你們庇護，提供基礎的巫術知識，讓你們在這片鬼地方活下去……應該能活得比現在像樣點。”

死寂籠罩著營地。杰夫依舊毫無反應，但另外三人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

艾倫已經證明了他的強大，而庇護和知識，這是他們原來想都不敢想的東西，尤其是在剛剛見識過礦洞深處的恐怖之后。

“...那么代價呢？”皮特的聲音嘶啞。

“忠誠與服從。”艾倫的回答簡單直接，“作為上述條件的等價交換，契約期內，你們的意志屬于我。”

他手腕一翻，一張散發著微弱魔法靈光的羊皮卷軸出現在手中，上面繁復的符文自行變動，很快出現了大片條款。

“這是學徒級的約束契約，效力僅限于任務期間和指定范圍。簽了，你們就是我在此地的助手。不簽……”

他目光掠過谷口那深沉的黑暗。

“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