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勒登·托曼轉過身，祭壇幽藍的符文光暈在他六重銀瞳中緩緩流轉。

他并未如之前一般，開口示意艾倫匯報最新的項目進展，目光在后者身上停頓了片刻，仿佛穿透灰袍，直視著精神海中那片新近穩固、尚帶余溫的潮汐。

“導師。”艾倫的聲音在空曠的祭壇廳里顯得清晰，“我晉升三級學徒了。”

維勒登沒有立刻回應，那六只瞳孔同時聚焦在艾倫身上，帶著一種純粹的、近乎儀器掃描般的審視。

片刻，維勒登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穩無波，聽不出情緒。

“時間比預期的快。你的靈魂潮汐冥想法，構建速度在后期顯著提升。是找到了更契合的共鳴路徑，還是……其他變量介入？”

艾倫早有準備，迎著那非人的審視，坦然道：

“對空間規則的理解加深后，嘗試優化了冥想模型中的潮汐軌跡，減少了精神力在節點間流轉的冗余損耗。

此外，上次在銀月學派霜痕裂隙事件后，精神海似乎經歷了一次……淬煉，雖然過程兇險，但恢復后感知敏銳度有所提升。”

他沒有提蠕蟲，也沒有提光果，將原因歸咎于空間研究的心得和一次險死還生的經歷。

這更能讓巫師接受。

維勒登沉默了更久，久到讓艾倫身上開始覺得有些不自然。

“優化冥想模型……”

維勒登低聲重復了一遍，語氣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近乎贊許的意味。

“很好。這說明你已開始觸及規則的表層，并將其應用于自身根基的塑造，而非僅僅停留在巫術模型的構建上。這是構建真理圓環的雛形。”

他向前踱了一步，祭壇幽藍的光在他灰袍上流淌。

“至于速度，”維勒登的語氣恢復了近乎刻板的平靜，“在開拓世界，兩年晉升三級學徒確實引人注目。

但在主世界，那些自小在純粹法則環境、完善知識體系、甚至家族傳承與次級位面資源供養下成長的原生學徒，這才是常態。”

艾倫微微一怔——這是他未曾料到的解釋。

“不必驚訝。”維勒登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開拓世界資源匱乏，知識體系依賴導師，更缺乏真正高階巫師的系統性指引。

所謂的‘游歷’，對大多數開拓世界的學徒而言，不過是迫于無奈，在迷霧中自行摸索那一條可能通向真理的縫隙。

效率低下，風險極高，自然耗時漫長。而你，”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艾倫身上。

“艾倫·托勒密，你似乎找到了屬于你的那條縫隙。空間……或者別的什么。這很好，這是通往真理的門票。”

導師的話語，像一把鑰匙，瞬間解開了艾倫心中一部分無形的枷鎖。

原來他的速度并非異類，只是所處環境的局限放大了這種差異。

主世界……那才是巫師文明真正的核心地帶。

“不過，”維勒登話鋒一轉，“開拓世界有開拓世界的規則和目光。過快的晉升速度，在這里依舊會引起不必要的關注，甚至覬覦。

真理之路需要專注，而非無謂的紛擾。”

艾倫立刻明白了導師的潛臺詞。

藏拙。

在他擁有足以自保的力量，或者離開這個開拓世界之前，需要將這份“異常”隱藏起來。

“您的建議是？”艾倫沉聲問道。

“三個選擇。”維勒登言簡意賅，“其一，前往北境銀月學派霍查·凜冬長老處。

名義上可以是深化空間巫術研究，或協助處理霜痕裂隙事件的后續分析。霍查長老會提供庇護，你對那里比較熟悉，也能避開學院內絕大部分探查的目光。”

艾倫心中一凜。沙曼達……那位四環星象大師的目光，他暫時還不想再次直接面對。北境，并非首選。

“其二，留在學院，但暫時壓下晉升的消息。我會調整你的實驗室權限和任務記錄，對外你依舊是潛心研究、按部就班晉升的二級學徒。

這需要你自身具備極強的精神力控制能力，避免在公開場合或高階巫師面前泄露真實位階。風險在于，若有突發狀況或某些難以察覺的檢測，你可能暴露。”

艾倫默默評估著。

長期偽裝，尤其是在靈性學院這類精通靈魂的人物眼皮底下，難度極大。

他精神海中新生的真理之環雛形雖未真正凝聚，但其帶來的感知和力量提升是本質性的，如同水滿自溢，強行壓制并非長久之計。

“其三，”維勒登說出了最后一個選項，“申請一項長期的校外任務。遠離學院核心區域，以執行重要研究或探索的名義在外滯留。任務地點由你自己選擇，只要理由充分，事務塔會批準。

這能最大程度地避開學院內部的視線，給你足夠的時間和空間鞏固力量，并繼續你的探索。代價是，你將暫時脫離學院提供的穩定資源和保護，獨自面對野外的風險——考慮到地域越偏隱蔽效果越好，需要你自己權衡。”

維勒登說完，便不再言語，六重銀瞳靜靜地看著艾倫，等待他的抉擇。

艾倫的思維飛速運轉。

北境有沙曼達，風險不可控。留在學院偽裝，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且束縛手腳。

唯有校外任務……廣闊天地，無人監視，青銅羅盤、靈界門扉、鐮齒族遺跡的秘密、乃至分神核心的進一步試驗，都有了自由施展的空間。

風險固然存在，但比起前兩者，這風險是主動的、可預期的、且伴隨著更大的機遇。

“我選校外任務。”艾倫的聲音清晰而堅定。

維勒登眼中并無意外，仿佛早已預料到這個答案。“明智的選擇。”他微微頷首，“任務的名義，就用你一直在自行進行的‘靈性傀儡開發的測試與環境適應性研究’。

這符合你的研究方向，也足夠寬泛，為你后續的行動提供解釋空間。具體地點，你自己決定。任務期限，暫定一年。我會在事務塔備案。”

“是，導師。”艾倫應道。

“任務期間，保持水晶球通訊暢通。每月至少一次例行報告。若遇無法解決的重大危機，激活我給你的緊急聯絡符文。”

維勒登交代著，語氣是公事公辦的嚴謹。

“另外，出發前，去學院圖書館‘純白’分館，權限我會給你臨時提升。

那里有一些關于特定區域空間異常和古老遺跡的零散記錄，或許對你尋找合適的‘研究地點’有所幫助。”

“明白了，多謝導師。”艾倫心中微動。

維勒登看似冷淡，實則考慮周全。

圖書館的權限，無疑是為他尋找可能存在鐮齒族遺跡之類的區域提供線索。

維勒登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穿透了灰袍，落在他精神海中那新生的、尚顯虛幻的環狀結構上。

“三級學徒……只是真正踏上了起點。真理之環的凝聚，才是質變的關鍵。愿你在探索中找到屬于自己的基石吧。”

說完，他轉過身，重新面對祭壇上流淌的符文，灰袍背影融入那片幽藍的光暈之中，談話已然結束。

艾倫對著導師的背影無聲地行了一禮，轉身離開了祭壇廳。

厚重的石門在身后無聲滑閉，隔絕了那片幽深的光芒。

只余一句黯淡至難以辨明的話語。

“希望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