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無邊際的交談中，時間與位置的移動變得相當無謂，艾倫三人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何時走入餐廳。

餐廳里人聲嘈雜，長桌上擺滿各色食物——烤得金黃的面包、冒著熱氣的南境燉菜、新鮮的各色水果。學徒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刀叉碰撞聲與交談聲混成一片。

當實驗室的三人來到餐廳時，科林走在最前，熟門熟路地取了個陶盤前去取食物。艾倫注意到他的動作比平日急切。

艾倫環顧四周，發現餐廳比往日冷清許多。

那些曾經擠滿長桌的三級學徒們，如今基本已踏上前往中央城的征程；就連二級學徒也少了許多——有的晉級后外出游歷，有的像諾頓那樣去了其他學院交換。

三人選了張靠窗的桌子坐下。

長桌上，烤面包的金黃色澤在燭光下格外誘人，燉肉冒出的熱氣在空氣中凝結成芳香的白霧。

艾倫取了些面包和燉肉便已落座，科林端著滿滿一盤食物回來時，他餐叉上已經插著一塊肉。

“嘗嘗這個，“科林將一塊淋著蜂蜜的面包推到艾倫面前，“廚房新來的面包師手藝不錯。“

對于巫師學徒而言，食物不過是維持生命的燃料與生活的調劑。但此刻，這些簡單的餐食卻成了某種儀式性的前奏。

“實驗室的事，得和你交代清楚。“科林咽下食物，突然對著艾倫正色道，“我下個月就要啟程游歷了，接下來的事務由羅娜接手。”

艾倫放下水杯，目光沉靜地望向他。

“但是你知道的，她一向不管這些。”科林用面包擦凈盤中的肉汁，“而且按照慣例，三級學徒都要出去走走。“

他頓了頓：“實驗室的日常事務，以后大概就要交給你和諾頓了。“

羅娜輕輕點頭，視線穿過科林耳際的碎發，投向暮色漸濃的窗欞。玻璃上倒映著燭火的光斑，在她淺灰色的瞳孔里投下細碎的光點。

他知道，這位師姐向來不喜這些瑣事，今天她少見的沉默，便也說明了她心情不似以往的明快。

科林的托付，除了囑托之外，或多或少也有些儀式感——實驗室權柄的悄然交接。

“材料申領、設備維護、新學徒的指導和補貼發放......“科林掰著手指數著，“最重要的大概是給導師安排好實驗所需，同時每月底要向導師提交一份實驗室總體情況的報告。“

艾倫默默記下科林的諸般心得。這些事務他早已在觀察中大多并不陌生，不過科林的講解間還是有些關竅頗具價值。

“我會處理好的。”艾倫道。

“就知道你能行。”科林的手伸過餐桌拍了拍艾倫的肩膀。

“等你晉升三級，也要多出去走走。”他手中的酒杯輕輕搖晃，眼神突然飄遠，像是穿透了餐廳的石墻望向未知的遠方，“外面的世界比實驗室精彩多了。”

幾人用過晚餐后，在餐廳門口道別。

科林拍了拍艾倫的肩膀，臉上掛著那副慣常的、漫不經心的笑容，仿佛即將遠行的不是他自己。

羅娜喝了幾杯后顯得輕松多了，她隨意地朝另外兩人揮揮手，轉身離去。

艾倫與師兄師姐分別，獨自穿過長廊，回到宿舍后，他站在窗前凝視著遠處的塔樓尖頂，沉默片刻。

靈視之眼仍然在塔樓頂端微微轉動，散發著巫術造物朦朧的能量光暈。

他轉身走向床榻，褪去外袍，翻身上床盤坐而下，熟悉的冥想姿勢讓他很快進入狀態。

精神力符文在意識海中流轉，如同潮汐般起伏。

二級學徒的精神力已足夠支撐更長時間的深度冥想，但他仍保持著初學時養成的習慣——按部就班，不急不躁。

接下來的兩天，艾倫跟隨科林熟悉實驗室的各項事務。

從材料庫存的清點到儀器的日常維護，這位即將遠行的師兄展現出耐心的一面。艾倫認真記下每一個細節，偶爾提出疑問。

兩人穿梭于各個實驗臺之間，交接工作進展得有條不紊。

那次餐廳交談后的第三天中午，當艾倫正在整理實驗記錄時，實驗室的門被輕輕推開。

諾頓風塵仆仆地站在門口，眼鏡片上還沾著些許塵土。他的臉色略顯疲憊，但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任務結束了？“艾倫放下手中的羽毛筆，墨水在羊皮紙上暈開一小片深藍。

諾頓點點頭，嘴角揚起一抹淺笑。

他摘下眼鏡用衣角擦拭，這個熟悉的動作讓實驗室的氣氛頓時輕松了幾分。

“比預想的順利。”

艾倫注意到諾頓的指節上有幾處細小的傷痕，像是被什么尖銳物體劃破的；袖口也沾著些許草屑，顯然是在野外摸爬滾打過的痕跡。

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諾頓眼中那種微妙的變化，那是一種經歷過考驗后的沉穩。

他沒有多問，只是遞過一杯溫熱的草藥茶，看著諾頓接過時微微顫抖的手指漸漸平穩下來。

“準備什么時候動身？“艾倫換了個話題，目光掃過諾頓腰間那個已經收拾妥當的藥劑箱。

諾頓抿了一口茶，熱氣在他鏡片上凝結成薄霧。

“后天黎明。”諾頓輕聲說道。

科林突然從實驗臺后探出頭來，手里還捏著一支滴管。

“哈！正好趕上我的計劃。“他隨手將滴管扔進清洗池，濺起的水花在袍角留下深色痕跡。

“我打算從南境雨林開始游歷——那里的原生超凡種最適合我的研究方向。“

艾倫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打著另一只手的手背。

科林追求“外界規則強化靈魂“的道路，與維勒登導師那個神秘的儀軌實驗看起來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維勒登導師似乎從未在科林面前提到這一點，是出于某種謹慎的考量，還是另有一番深意？

正當這個念頭在艾倫腦海中盤旋時，羅娜推門而入。

她隨手將一疊泛著幽藍光澤的羊皮紙擱在實驗臺上，加入了他們的談話。

不過很快，艾倫在閑聊中不經意間抬頭，便看見維勒登導師的黑袍在走廊盡頭飄動。

導師沒有言語，只是微微抬手示意，學徒們便放下手中活計，魚貫跟隨他步入那間橡木鑲板的書房。

橡木門在身后無聲合攏。導師手指輕叩桌面，四杯冒著熱氣的草藥茶憑空出現在學徒們的座旁。

“科林的游歷計劃已經獲批。“維勒登的聲音平靜如水，“實驗室需要新的秩序。“

“具體事務由羅娜統籌，艾倫負責協助。“維勒登的指尖輕點，一份羊皮卷軸在桌面上徐徐展開，“考慮到幾個月后新血可能的加入和羅娜自己的安排，事務將逐步過渡到艾倫處。“

羅娜的睫毛微微顫動，她望向導師的眼神既非抗拒也非歡迎，更像是學者面對不得不中斷的實驗時那種略帶煩躁的無奈。

艾倫注意到導師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短暫停留，那六重瞳孔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