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是個憋不住話的性子，尤其是得了楊旭這么一個“寶藏師父”之后，簡直如同得了稀世珍寶，不炫耀渾身難受。第二天在學校，他逮著死黨辛小慶，唾沫橫飛、手舞足蹈地描繪昨天球場那驚魂一幕和楊旭那神乎其技的“搶步進身”、“順勁化力”。
“你是沒看見！真的，小慶，比電影特技還神！”王浩激動得臉都紅了，比劃得差點打到辛小慶，“唰——一下，人就過來了，跟鬼影子似的！我當時都感覺后腦勺要開瓢了，涼氣嗖嗖的！結果師父一只手，就這么輕輕一托一帶一轉，嘿！我就跟沒事人一樣站起來了！穩得一批！你是不知道，那感覺，像被一陣風托住了，絕了！”他模仿著楊旭的動作，差點把自己帶倒。
辛小慶家境比王浩更優渥，從小跟著父母出入各種場合，自詡見多識廣，但也被王浩這添油加醋、活靈活現的描述給唬住了。他本來覺得王浩找個家教補數學就夠稀奇了，沒想到這家教還是個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這反差也太大了！
“真的假的？老王，你可別蒙我！”辛小慶半信半疑，但眼睛里的好奇已經像貓爪子一樣撓得他心癢，“你那家教……真有那么神？不是你看武俠片看魔怔了吧？”
“千真萬確！騙你我是小狗！”王浩拍著胸脯咚咚響，“而且師父答應我了，只要我認真學數學，他就教我練功！扎馬步、練反應，都教！真功夫！”他拍胸脯保證的樣子，就差賭咒發誓了。
這下辛小慶徹底心動了。能學點傳說中的真功夫防身耍帥，還能順便搞定那讓他頭疼不已的數學？這買賣怎么看都劃算得冒泡！
“老王，夠意思！”辛小慶一把摟住王浩的肩膀，親熱地搖晃，“下回師父給你上課，帶上我唄？學費我照付！不，我出雙份！讓我也見識見識這真功夫！”他眼里閃著精明的光。
于是，周末的家教時間，楊旭驚訝地發現，自己面前除了眼神熱切、腰板挺得筆直、仿佛要接受檢閱的王浩，還多了一個穿著嶄新名牌運動服、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笑容帶著點商人式精明的少年。
“師父好！我是王浩的鐵哥們，辛小慶！”辛小慶不等王浩開口，搶先一步，規規矩矩地鞠了個九十度的躬，態度比王浩當初第一次見面時恭敬了一萬倍，“聽浩子說您功夫了得，神乎其技！我特別崇拜！也想跟您學點本事，強身健體！數學……我也一起補！保證認真聽講！學費您放心，絕對到位！”他拍著胸脯，語氣熱切而真誠。
楊旭看著眼前這兩個半大少年，一個直率莽撞，眼神像燃著小火苗；一個精明外露，笑容里帶著算計，但此刻眼神里都透著同樣的、對“功夫”的渴望和好奇。楊旭心中有些無奈，也有些感慨。看來這“師父”的名頭，一時半會兒是甩不掉了，隊伍還有擴大的趨勢。
辛小慶很會來事，趁著課間休息，立刻熱情提議：“師父，下星期天市文化宮有大型民俗展，挺熱鬧的，還有新開的游戲廳和錄像廳，設備都是最新的！我和浩子帶您去玩玩？放松放松！也讓我們盡盡地主之誼嘛。”他眨眨眼，補充道，“保證給您安排得明明白白！”
王浩也在一旁猛點頭，幫腔道：“對對對！師父，文化宮可大了，啥都有！保你玩得高興！”
楊旭本想拒絕，但轉念一想，展虹愛好攝影，文化宮這種地方，既有民俗風情又有市井生活，正是拍照的好去處，可以帶她來長長見識，至于相機，劉千運就有一臺，借來用用應該沒問題。
“嗯……去文化宮也行。”楊旭點點頭，看了看兩個眼巴巴等著他答復的學生，有點不好意思地補充道，“那個……我能不能帶個朋友一起去？”
“朋友？”王浩和辛小慶對視一眼，瞬間捕捉到關鍵詞，異口同聲地拉長了調子問：“男的還是女的？”
楊旭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強作鎮定地清了清嗓子：“女的，她……愛好攝影，到文化宮能拍點東西，長長見識。”聲音比平時低了兩度。
“女的？”王浩眼睛瞬間亮得像探照燈，八卦之火熊熊燃燒，他猛地湊近楊旭，擠眉弄眼地嘿嘿笑道：“師父，那女的是你對象吧？嘿嘿嘿……帶師娘來給我們看看嘛！”他故意把“師娘”兩個字咬得特別重。
“別瞎扯！”楊旭板起臉，耳根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透了，“就是我班里同學！”
辛小慶在一旁察言觀色，看著楊旭那窘迫又強裝鎮定的樣子，也忍不住噗嗤一笑，學著王浩的腔調，火上澆油：“師父，您就別假正經啦！帶師娘來給我們看看嘛！我們保證乖乖的！絕對不給您丟臉！”
“什么師娘！再胡說八道，馬步加練一小時！不，兩小時！”楊旭作勢要敲王浩腦袋，兩個小子嘻嘻哈哈地跳開，心里卻更加篤定了。師父這反應，這臉紅的程度，絕對有情況！兩人交換了一個“你懂的”眼神。
***
星期天上午，陽光正好。市文化宮門口彩旗招展，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王浩和辛小慶穿著嶄新的名牌運動裝，像兩只驕傲的小公雞，早早等在那里，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不一會兒，就看到楊旭和一個穿著素雅淺藍色連衣裙、背著米白色帆布相機包、氣質溫婉清麗如雨后初荷的女孩一起走了過來。女孩眉眼彎彎，笑容恬靜，陽光下仿佛自帶柔光。
“哇哦……”王浩小聲驚嘆，用手肘狠狠捅了捅辛小慶。辛小慶也眼前一亮，這女孩比他們想象中還要好看，像朵不染塵埃的梔子花，安安靜靜地開在師父身邊。
“師父！這邊！”王浩興奮地跳起來揮手。
楊旭帶著展虹走近，介紹道：“這是展虹。這是我家教的兩個學生，王浩和辛小慶。”
“展虹姐好！”王浩和辛小慶立刻站得筆直，異口同聲地問好，聲音洪亮得有點夸張。眼神卻像裝了彈簧，在楊旭和展虹之間飛速地瞟來瞟去，嘴角掛著壓不下去的促狹笑意，一副我們什么都懂的表情。展虹落落大方地微笑著回應：“你們好，”聲音清脆悅耳。
文化宮內果然熱鬧非凡。民俗展區人頭攢動，捏面人、吹糖人、剪紙、皮影戲等傳統手工藝和表演令人目不暇接。辛小慶和王浩熟門熟路，像兩個小導游，帶著楊旭和展虹在人群中靈活穿梭。展虹則被那些充滿煙火氣和歷史沉淀的場景深深吸引，不時停下腳步，舉起那臺借來的相機，調整角度，專注地捕捉畫面。她拍照時神情寧靜而投入，長長的睫毛低垂，與周圍的喧囂形成奇妙的對比，自成一方天地。
逛到一處相對僻靜的仿古戲臺附近，戲臺上空無一人，雕梁畫棟顯得有些寂寥。只有旁邊一個老舊的卡拉OK機，頑強地播放著悠揚的伴奏音樂，是楊鈺瑩那首經典的《風含情水含笑》。或許是周圍古色古香的氛圍感染，或許是那熟悉的旋律勾起了心底的柔軟，展虹望著空蕩蕩的戲臺，無意識地跟著旋律，輕輕地哼唱起來。
起初只是低低的、如同夢囈般的哼唱，像微風拂過寂靜的湖面，但展虹的嗓音清甜純凈，帶著一種天生的柔美和婉轉，仿佛山澗清泉流淌過光滑的鵝卵石，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韻味，與楊鈺瑩原聲極為相似的甜美和空靈。她漸漸沉浸其中，聲音不知不覺放開，如同清泉匯入溪流：
“輕輕楊柳風，悠悠桃花水……”
“小船兒飄來了，俊俏的小阿妹……”
那歌聲，如同被施了魔法，瞬間穿透了周圍的嘈雜，清晰地、柔美地流淌出來。帶著少女的嬌憨、對美好的無限憧憬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惆悵，簡直與錄音機里飄出的楊鈺瑩原聲真假難辨，甚至多了一份未經雕琢的天然純凈！
原本在附近閑逛、拍照的人們，紛紛被這歌聲吸引，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循聲望來。看到戲臺邊亭亭玉立、氣質出眾如畫中人的展虹，聽著她那宛如天籟的歌聲，驚訝和欣賞的神色迅速在人們臉上蔓延。很快，戲臺周圍就悄然圍攏了二三十人，大家默契地保持著安靜，眼神里充滿了驚艷和沉醉，仿佛怕驚擾了這份美好。
一曲終了，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古戲臺雕花的梁柱間。短暫的、令人屏息的寂靜后，人群爆發出熱烈而真誠的掌聲和此起彼伏的贊嘆聲。
“唱得太好了！比原唱還好聽！”
“天籟之音啊！這姑娘是誰？”
“跟楊鈺瑩唱得一模一樣！不，更有味道！”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筆挺深灰色西裝、梳著油光水滑背頭、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子分開人群，快步走到展虹面前。他臉上帶著職業化的熱情笑容，眼神銳利如鷹隼，迅速遞上一張制作考究、燙金凸印的名片。
“這位同學，你好！唱得太棒了，水平不次于原唱！”中年男子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欣賞和一絲急切，“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星海娛樂公司的藝術總監，范春明。”名片上清晰地印著“星海娛樂有限公司”、“范春明”、“藝術總監”等字樣，背景是抽象的音符圖案。
范春明語速很快，帶著一種不容錯過的興奮和職業性的鼓動：“你的形象氣質太優秀了！清新脫俗，極具觀眾緣！這嗓音條件，這樂感，這神韻，簡直就是為甜歌玉女路線量身定做的！現在市場上就缺你這樣的好苗子！”他熱切地看著展虹，仿佛在鑒賞一塊稀世璞玉，“我們星海娛樂實力雄厚，正在全力挖掘和包裝有潛力的新人！以你的條件，只要簽給我們，經過專業的聲樂訓練、形象設計和推廣，我敢拍胸脯保證，絕對能紅遍大江南北！成為新一代的甜歌天后！”
他熱切的目光緊緊鎖住展虹，仿佛已經看到了她站在聚光燈下的璀璨未來：“怎么樣？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星海？我們可以立刻找個安靜的地方詳談合約細節！機會難得，稍縱即逝啊！”
這突如其來的“星探”和極具誘惑力的星光大道描繪，讓周圍的議論聲更大了。王浩和辛小慶都驚呆了，嘴巴微張，沒想到出來玩一趟，還能碰到星探挖人？這簡直比電影還精彩！他們倆興奮又好奇地看向楊旭，又看看被圍在中心神色平靜的展虹。
楊旭眉頭微蹙，幾乎是下意識地向前半步，隱隱擋在展虹身前半個身位。他本能地覺得這個范總的眼神太過熾熱和功利，像盯著獵物的商人。
展虹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有些懵。她看著范春明遞來的、質感上乘的名片，聽著他描繪的星光璀璨的未來，臉上并沒有出現范春明期待的那種狂喜或激動。短暫的驚訝和一絲無措后，她清澈的眼神很快恢復了慣常的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禮貌的疏離。
她禮貌地雙手接過名片，卻沒有細看上面的內容，只是微微欠身，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不容動搖的堅定，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范總，謝謝您的賞識和抬愛。不過，實在抱歉。”
范春明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同學，你……不再考慮考慮？這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改變命運的機會！”
展虹輕輕搖了搖頭，目光自然地看向身旁帶著關切神色的楊旭，又掃過一臉興奮好奇的王浩和辛小慶，最后落回到范春明身上，聲音清晰而平靜，如同山澗清泉：“我現在最主要的、也是唯一的目標，是考大學。其他的事情，都暫時不會考慮。唱歌……只是我的愛好。謝謝您的好意。”說完，她將那張精美的名片，輕輕收進了隨身小包的側袋里，動作自然流暢，卻帶著明確而堅定的拒絕意味。
范春明顯然沒料到會遭到如此干脆利落的拒絕，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和難以掩飾的失望。他張了張嘴，還想再爭取：“同學，大學可以以后考，但青春和機遇……”
“范總，”楊旭適時地開口，語氣沉穩有力，帶著一種保護的姿態，“她的目標很明確。我們還有事，先走了。”他朝范春明禮貌性地點了點頭，自然地護著展虹，招呼還有些沒回過神的王浩和辛小慶離開。
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王浩和辛小慶趕緊跟上，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回頭看還站在原地的范春明，又看看神色如常的展虹，眼神里充滿了不可思議和巨大的問號。王浩小聲對辛小慶嘀咕：“我的天……展虹姐……唱歌這么好聽？連星探都驚動了？師父這眼光……絕了！”他語氣里是滿滿的佩服。
辛小慶則摸著下巴，一臉深思，壓低了聲音：“星海娛樂……我好像在報紙上看過廣告，挺有名的公司。展虹姐居然拒絕了？那可是有機會成大明星的。”他沒說下去，但眼神里的惋惜和不解顯而易見。
展虹似乎沒聽到他們的嘀咕，她輕輕挽了下被微風吹亂的幾縷發絲，臉上恢復了之前的恬靜溫婉，仿佛剛才被星探追逐、眾人圍觀，只是一段無關緊要、轉瞬即逝的小插曲。只有楊旭注意到，她悄悄捏緊了裝著那張名片的小包帶子，指尖微微用力，眼神越過熱鬧的人群，望向遠處文化宮高聳的、指向藍天的尖頂，帶著一種不易察覺卻無比堅定的光芒。她的舞臺，在更遠的未來，在知識的殿堂里，在那片需要用汗水和智慧去耕耘的廣闊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