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月光，劉備仔細打量二人。

雖然做賊，但兩人眉宇間并無兇煞之氣，兩人虎口的老繭顯然是常年握鋤所致，指甲縫里還殘留著泥土，分明就是被逼無奈的莊稼漢。

他緩緩舉起雙手，故意讓腕間的麻繩發出簌簌聲響：“兩位誤會了，我只是路過...”

“放屁！”瘦小青年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差點濺到劉備臉上，“大半夜的，誰會在村里亂竄？哥，我看他是想搶咱們的雞！”

壯漢的柴刀又逼近幾分，刀刃緊貼劉備頸間的皮膚：“兩條路，要么入伙，要么...”

劉備知道對方動了殺心，他深吸一口氣，突然笑了，笑聲在破廟中格外清朗：“兩位好漢，你們手上還沒沾過血吧？”

“你怎知道？”瘦小青年脫口而出，隨即被壯漢狠狠瞪了一眼。

劉備心中有了底，繼續道：“偷雞不過杖責的小罪，若是殺人，那可就是十惡不赦了。”

他故意用下巴點了點壯漢的手，“我看兩位手上老繭厚重，必是常年務農的良善之人...”

“少廢話！”壯漢打斷他，但柴刀卻微微顫抖，在劉備脖子上劃出一道白痕，“我們兄弟落草為寇，殺個把人算什么？”

劉備目不斜視，直盯著壯漢閃爍的雙眼：“若真有心殺人，方才在那婦人家中就不會只偷一只雞了。”

這句話似乎戳中了要害。壯漢的柴刀慢慢放下，瘦小青年也露出驚訝之色。

“哥，這人...有點意思。”瘦小青年湊到壯漢耳邊低語。

壯漢哼了一聲，突然一個箭步上前，粗壯的手臂如鐵鉗般反剪劉備雙臂，用麻繩將他捆了個結實。

劉備沒有反抗，他看得出這兩人捆人的手法生疏，并非窮兇極惡之徒，麻繩也留有余地，想脫身隨時都能脫身。

“老實坐著！”壯漢一把將劉備按在篝火旁的石墩上，自己則從懷中掏出一只死雞。

那雞在逃跑途中被壯漢不小心悶死在懷里，羽毛都沾滿了汗漬。

他粗糙的手指熟練地拔著雞毛，瘦小青年則取下關公像前的銅香爐，從懷里摸出幾把蔫巴巴的野菜，在香爐里煮了起來。

雞肉在火上滋滋作響，金黃的油脂滴落在炭火上，香氣很快彌漫整個廟宇。

劉備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作響，自從來到這個時代，他還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食，這簡陋的烤雞對他而言無異于珍饈美味。

“喂，那漢子，”壯漢突然用柴刀割下一塊雞腿肉，油汪汪地遞到劉備面前，“吃吧。”

說著，他粗魯地扯開劉備腕間的麻繩。

劉備活動了下發麻的手腕，也不推辭，接過雞肉就大口撕咬起來。

雞肉雖無鹽無料，但肉質鮮嫩，滾燙的肉汁燙得他直吸氣。

“多謝兩位。”劉備吃完最后一絲肉，鄭重地拱手作揖，“不知二位高姓大名？”

瘦小青年搶著說：“這是我哥李嗣周，我叫李百季。你呢？別告訴你也姓李，那可太巧了。”

劉備正色道：“在下姓劉名備，字玄德，中山靖王之后，孝景帝...”

話到嘴邊突然警醒，急忙改口，“祖上曾為漢室宗親。”

“劉備？”李百季瞪圓了眼睛，突然拍腿大笑，“莫不是那《三國志平話》里的劉皇叔？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你這人真有趣，連冒充都要冒充個千年前的古人！”

李嗣周也露出譏諷的笑容，用柴刀撥弄著火堆：“漢室宗親？在這金狗橫行的世道，就算真是漢室后裔又如何？”

他啐了一口，“連岳帥那樣的英雄都被害死了，你算什么東西？”

劉備目光如炬，沉聲道：“大丈夫行于亂世，當屈身守分以待天時，怎能做這等偷雞摸狗之事？”

“放屁！”李嗣周突然暴怒，一腳將一根雞骨踢飛老遠，“你沒吃我們的雞？裝什么清高！”

劉備不慌不忙地起身，走到墻角拾起已經曬干的蘆葦。

他先將蘆葦在水中浸濕，然后取出甩干水分，手指翻飛間，一根根蘆葦在他手中宛如游龍般穿梭。

“你這是干啥？”李百季忍不住湊過來。

“編草鞋。”劉備頭也不抬，手上的動作絲毫不停，“那婦人家境也不寬裕，我得多編幾雙草鞋賣出，將雞還給她。”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記重錘砸在李氏兄弟心頭，兄弟倆面面相覷，臉上火辣辣的。

篝火噼啪作響，跳動的火光映照著三張年輕的面龐，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斑駁的墻壁上。

良久，李嗣周長嘆一聲，聲音嘶啞：“哎...那金主完顏亮為了南征，多年來一直征糧征兵...”

他抓起一把干草狠狠扔進火堆，“去年每畝地要交三斗糧，今年加到五斗！我們兄弟實在活不下去了...”

原來，李家本是普通農戶，父母早亡，兄弟倆相依為命。

金國推行簽軍制度，每戶必須出一丁參軍。

兄弟倆若被征去，九死一生，若抗命不遵，則全家連坐。

“與其等死，不如落草。”李百季苦笑著扯下一根稻草在手中揉搓，“至少...還有被招安的機會。”

他說這話時，眼睛卻不敢看劉備。

劉備手中的草鞋漸漸成形，鞋底厚實，鞋幫緊密。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如炬：“兩位可曾想過，為何金人能統治中原？”

李嗣周一愣，下意識答道：“宋室無能唄。”

“非也。”劉備搖頭，手中的蘆葦發出沙沙的響聲，“是因為百姓如散沙，無人凝聚。”

他停下手中的活計，望向關公像，“當年黃巾之亂，那張角做的多大事業...”

“你到底想說什么？”李百季打斷道。

劉備放下草鞋：“目下正值亂世，然亂世則必出英雄，我觀兩位儀表堂堂，也有一番英雄之氣。”

“那金主如此橫征暴斂，肯定會激起民憤，兩位若真有膽識，不如與我一同，到時候做些大事。”

“什么大事？”李嗣周狐疑地問，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

劉備一笑，“以后便知。”

夜深了，李氏兄弟圍著篝火和衣而臥。劉備聽著身旁兩人均勻的呼吸聲，借著火光繼續編織著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