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僻靜一角，一道疾行的身影驟然凝滯。

飛魚服的衣擺尚在夜風中獵獵作響，沈煉的身子卻已如雕塑般靜立。

他用修長的指尖輕輕挑開襁褓一角，月光如水，傾瀉在嬰兒青白的小臉上。

停頓片刻后，沈煉緩緩伸出拇指精準按向嬰兒人中穴位置，暗運內力。

三息過后。

“嗚——”

一聲幼獸般的微弱嗚咽從襁褓中溢出，又被染血的錦緞及時掩住。

嬰兒胸膛劇烈起伏的剎那，沈煉緊繃的肩線瞬間松懈半分。

看著眼前這恢復了生機的嬰兒，他終于在心里長長舒了一口氣。

其實就在決定救下這個孩子的一瞬間，沈煉便在心中定下了剛剛的那個計劃！

從一開始他心中就十分清楚，萬貴妃的耳目遍布宮闈內內外，即便是錦衣衛之中也有著她的親信！

即便今夜能僥幸脫身，日后這孩子也根本不可能逃過萬貴妃的追殺。

唯有讓那個狠毒的女人親眼看見孩子的尸體，才能徹底從根源上阻隔當下已經迫在眉睫的危局！

所以在前往萬喜宮之前，沈煉便給那孩子服用了錦衣衛秘傳的“龜息丹”。

此藥能令服用者脈息全無十二個時辰，本是錦衣衛在危急關頭用來詐死脫身的秘藥。

雖然沈煉不能百分百確定這藥是否對嬰兒有害，但在這九死一生的局里，這已然是勝算最大的法子！

所幸，從當下的結果來看，他賭贏了。

夜風掠過皇城高墻，沈煉回望金鑾殿的方向。

那座巍峨的宮殿蟄伏在黑暗中，宛如一頭隨時會蘇醒的猛獸，獠牙森然。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隨之灌入肺腑。

懷中的嬰孩輕輕動了動，微弱的氣息拂過他的手腕。

沈煉低頭凝視那張稚嫩的臉，指節不自覺地微微收緊。

他心中十分相信當下的離開不過是一切的開始。

今天的離開，只是為了下一次的回來！

總有一日，

他能看到這個孩子堂堂正正地重新回到這宮來！！！

...

...

夜色如濃稠的墨汁傾瀉而下，將整座皇城浸染得愈發森然。

沈煉的身影在屋脊間騰挪閃轉，宛如一縷游弋于幽冥的孤魂。

他足尖輕點琉璃瓦片，開脈初期的真氣在經脈中汩汩流轉，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巡夜侍衛視線交錯的死角。

夜風掠過沈煉飛魚服的衣袂，發出細微的獵獵聲響，卻很快被宮墻深處此起彼伏的梆子聲吞沒。

當他悄無聲息地借著敞開的窗戶滑入房中時，屋內燭火未燃。

月光透過窗欞的縫隙，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碎影。

沈煉小心翼翼地將襁褓置于床榻，染血的錦緞在冷月清輝下泛著詭異的暗色，像是一塊干涸的血痂。

床榻上的嬰兒安靜得仿佛一尊瓷偶，唯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著生命的延續。

沈煉凝視著這張稚嫩的面龐，眉宇間的溝壑愈發深邃。

方才在萬喜宮那出險象環生的戲碼雖僥幸過關，但他心中十分清楚，那僅僅只是一切的開始。

因為緊接著，一個迫切的問題又一次擺在他的面前：

眼下這個孩子到底要如何安置。

跟在自己身邊？

這顯然是個十分糟糕的選擇。

錦衣衛衙門里不知蟄伏著多少萬貴妃的耳目，恐怕不出三日，他房中藏匿嬰兒的消息就會化作密折呈上那女人的案頭。

到那個時候，他現在做的一切便都會沒有意義。

若不將他帶在身邊，便只能暫且托付他人照料。

可這寄養之處，該選何方？

沈煉蹙眉沉思，忽而眸光微亮，心中已浮現兩處絕佳所在。

其一便是城北郊外的白鹿書院。

昔日因查案讓他與那朱夫子有過數面之緣，那位鴻儒胸藏浩然正氣，眉宇間自有一股凜然風骨，確是托付嬰孩的上上之選。

沈煉清楚地記得，

三年前查辦科場舞弊案時，那位老夫子寧可受廷杖也不肯攀誣無辜學子。

案結后，他親眼看見老夫子將俸祿盡數散給貧寒學子，自己卻穿著打補丁的儒衫。

其二則是城南青云山巔的玄都觀。

觀主藍道行同樣是個妙人。

那老道表面借著修道一事討好皇帝，暗地里卻收留了不少被東廠追緝的忠良之后。

上月還聽說，他借著進宮給皇上煉丹的由頭，從詔獄里救出了幾個言官。

不僅如此，不論是這夫子還是道人，一直都有收留棄兒的善舉。

平白多出來一個嬰兒，自然也不是什么太過惹人注意的事情。

然而這兩處雖各有各的好處，卻也都暗藏隱憂！

白鹿書院的朱老夫子清貧自守，數十年來身邊唯有一個年邁的老仆隨侍。

若突然送去個嗷嗷待哺的嬰孩，莫說照料，光是每日的米湯乳水就夠讓老人家為難。

更棘手的是，書院每日往來學子如織，難保不會出什么紕漏。

至于玄都觀——

藍道行那老道雖修為精深，卻性情乖僻，行事常出人意表。

這孩子送去，他肯不肯收尚且難說；

即便收了，以他那般疏狂的性子，會如何教養這孩子，更是難以預料！

沈煉凝視著熟睡的嬰兒，胸口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沉重。

在他心中，自他從那宮女懷中接過孩子的那一刻，便是將這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同時攬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知道必須對這幼小的生命負起全責，容不得半點閃失。

然而思來想去，除了白鹿書院與玄都觀這兩處，他竟再難尋得一個既在京城附近，又能讓他完全放心的托付之所。

這偌大的京城，看似繁華似錦，卻連一個嬰孩的容身之處都顯得如此難覓。

就在這進退維谷之際，沈煉的腦海中突然劃過一道閃電般的靈光！

他猛然想起那個決定性的瞬間——當他還在猶豫是否要救下這個孩子時，那個襁褓中的嬰孩竟突然睜開了雙眼。

那雙清澈透亮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人心，直直地望進了他的靈魂深處。

一瞬間，一個念頭在他心頭驟然浮現：

也許，這個孩子能夠告訴自己該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