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很高興。
往日奢靡鋪張的司空府，此時也改頭換面，恢復了莊重肅穆的模樣。
雖然董卓嘴上說著要保持西北剽悍的風格，一旦有了融入關東士族的機會，他的身體還是很誠實的。
他再強橫，也只能鎮壓一時。
董卓真正想要的不是對抗士族，而是加入士族，成為士族的一員。
奈何以往人家根本瞧不上他。
不過如今不同了。
“岳丈。”
董卓抬眼，原來是牛輔不知何時侍立在旁。
“賢婿來了，可有何事？”
牛輔有些糾結。
他本無意來的，雖然已經當了許久的女婿，可每次單獨面對董卓，他總有說不出的壓力。
可想起那位的叮囑，他還是硬著頭皮開口。
“岳丈，日前袁隗之事，小婿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不對勁？”
董卓狐疑地看著牛輔。
“為黨錮平反之事，干系甚大，袁隗怎會如此輕易放手？”
“小婿實在不理解。”
“唔……”
先前光顧著高興，牛輔這么一提醒，董卓也覺得有些奇怪。
為黨錮平反，一直是他覬覦的拉攏士人機會。
可這塊蛋糕太大，袁隗總領尚書臺，不會坐視他獨吞，因此董卓也一直沒提。
如今袁隗居然主動讓自己撿便宜？
“賢婿以為，此中別有隱情？”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這位女婿的政治嗅覺，董卓心里有數。
想必是背后有人提點。
若是牛輔自己的想法，董卓還真沒認真對待的打算。
牛輔在腦海中回憶著什么，努力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道：“袁隗此舉……或為天子。”
“那個豎子？？”
董卓擺擺手。
“你是說，袁隗甘愿讓出如此大的利益，就是為小皇帝做嫁衣？”
“那你太不了解袁隗了。”
還以為牛輔有什么高見，董卓聞言直接笑了。
牛輔一臉羞赧，也不知如何反駁。
看他這樣，董卓恨鐵不成鋼：“夯貨，扭捏個什么勁兒！能看出此中或有蹊蹺，也算你有功勞……”
“說吧，此番是誰攛掇你來獻言？”
牛輔大驚。
原來岳丈早已看出，他索性也不裝了，當即恢復了憨厚的姿態，果斷將背后之人出賣。
“稟岳丈，是賈詡賈文和。”
“賈詡……”
董卓在腦海中飛速搜索，很快出現了一張西北人特有的苦肅面容。
原來是入洛陽后，那位被自己提拔的西涼老鄉。
此人自己有些印象，頗有些見地。
“罷了，看在你的面上，小皇帝那邊我再使人探探。”
“另外……讓賈詡來見我。”
……
“正甫要走？”
自那日同王允攤牌后，劉昪明顯感覺對方對自己放松了不少。
看來董卓果然對袁隗放松警惕，這樣自己對他的威脅也就不復存在了。
連對進出寢殿之人，也聽之任之。
坦率地說，再次見到袁忠，劉昪還是頗為欣喜的。
他這種咸魚性格，在漢末亂世中實屬少見，讓他有了難得的親切感。
劉昪本以為已經收服了對方。
可惜這一次，袁忠是來辭行。
“陛下交代的話，臣已傳達給袁隗，沒有什么再留下的理由了。”
“正甫直呼袁隗其名，想來是談得不愉快了？”
劉昪敏銳地注意到，袁忠非但沒稱呼叔父，更是帶著淡淡的疏離。
“袁隗已將臣逐出家族。”
袁忠神情寂寥。
離開家族是他一直的期盼，可如今真的實現了，他卻平生一種孤獨感，遙想著即將飄零的下半生。
袁忠仿佛行尸走肉般游蕩，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來到了天子寢宮。
無奈之下，只得編出辭行的托辭。
“逐出家族？！”
“這是朕連累了你啊……”
劉昪驚詫不已。
袁隗會有應激反應，開始對董卓的反擊，這本在他意料之內。
不過袁忠只是傳一句話罷了……
等等！
腦海中一絲靈光閃過，劉昪笑了——
袁隗真是好算計啊！
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里，這是世家大族得以延續的慣用手段。
只要有一支存活，士族就能生生不息，這是把袁忠當做自己這邊的后手了啊……
“陛下折煞臣了，臣本欲歸隱，家族亦是……”
“正甫！”
劉昪朗聲喚道，心情大好。
袁隗激烈的舉動，反倒暴露了他內心之中還是沒有把握，說明袁董二人沒有誰具有壓倒性的優勢。
如此一來，自己的機會更大了。
至于袁忠……
入了朕的網，哪有再放回去的道理？
“凡事須有始有終，袁隗公既未應允，你的任務便不算完成，故而……”
“你的辭官，朕不批準！”
“陛下，臣……”
袁忠既驚且喜，沉寂的心也重新點燃。
他如何聽不出，天子這是在挽留自己，故意說這番話。
“不必多言。”
劉昪轉而耐心寬慰。
“朕與你約定，退位之日，就是正甫辭官之時，在此之前……”
“正甫就安心留下，可好？”
袁忠內心翻涌，身子微顫。
胸中分明有千言萬語，可臨到了嘴邊，也只化作一字而已。
“唯。”
……
既然決定留下袁忠，為表親近，劉昪干脆提出讓他日常在安福殿偏殿辦公。
同時也是進一步試探王允的態度。
結果王允沒有絲毫猶豫就應承下來，倒是讓劉昪有些意外。
所圖甚大啊……
“陛下。”
“董卓與袁隗，恐怕暗地里達成了某種協定。”
甫一入駐偏殿，袁忠很快進入了參謀的角色，劉昪看出的問題，他也察覺到了。
“哦？正甫且說來。”
第一次有人替自己參謀，這種感覺確實很美妙。
“自董卓入洛陽，他與袁隗看似合作，實質卻逐漸形成了相互制衡的微妙局面。”
“這也導致兩人之中，并無一人達到當初何進大將軍那種煊赫的威勢。”
“董卓欲廢陛下，就是為了打破這種平衡，其真正的目標不是陳留王，而是將他撫養長大的董太后。”
劉昪聽弦音而知雅意：“外戚？”
“陛下圣明。”
袁忠微驚，天子比他想象中還要早慧啊。
“陛下破壞了董卓的謀劃，他派出王允等人試探，乃是應有之義，可如今卻突然放松，必是有了變數。”
“陛下如今龍游淺灘，袁董二人皆視您如博弈的籌碼，若二人真達成了交換……”
劉昪一陣頭大。
奶奶的，袁董相斗，讓朕成你們play的一環？
“朕有數了，正甫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