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族文獻遺產隱性信息保護研究
- 仝艷鋒
- 12567字
- 2025-04-28 12:27:55
第一節 民族文獻遺產隱性信息的概念
民族文獻遺產隱性信息是隱含于民族文獻遺產中的隱性信息,隱性信息源于隱性知識,是受制于民族文獻遺產直接記錄符號但又有區別的信息。為了準確理解隱性信息需要對其內涵、概念有明晰的理解,同時對民族文獻遺產的范圍需要進行界定,此時才能對民族文獻遺產隱性信息的研究對象有比較明確的認識。
一 隱性信息的概念
隱性信息是一種特殊信息,它與在社會經濟生活中可以直接或間接獲取的顯性信息不同,是一種能夠提示并預測未來發展趨勢的、未萌動的“胎動”信息,它要通過分析研究才能獲取。
隱性信息來源于隱性知識。隱性知識的理論研究開始于20世紀中葉。英國的物理化學家、哲學家波蘭尼于1958年首次提出了“隱性知識”這個概念。隱性知識又稱為默會知識、意會知識、默然知識。波蘭尼認為:“人類有兩種知識,通常所說的知識是可以用書面文字或圖表、數學公式來表述的,這只是知識的一種形式。還有一種知識是不能系統表述的,例如我們關于自己行為的某種知識。如果我們將前者稱為顯性知識的話,那么后者我們稱之為隱性知識。”他認為“我們知道的要比能夠說出的多得多”。波蘭尼提出他的“意會認知理論”和“隱性知識”的概念,主要是針對近代科學革命以來客觀主義的科學觀和知識觀的泛濫而提出的,目的是為了揭露完全的顯性知識思想的虛偽,闡明顯性知識的隱性根源,證明隱性知識在人類知識中的決定性作用,證明“自然科學與人文學科知識一樣,充滿人性因素,科學實質上是一種人化的科學,是一種‘個人知識’”。
波蘭尼對于知識生產、運轉過程中形成的那些不可言傳、明示的隱性緘默整合功能進行了全面、深入、系統的研究,最終創立了隱性知識的整合理論。其隱性知識的理論核心以科學直覺的研究為先導,批判了傳統實證主義的科學觀,提出了以人性為基點、以人為主體的科學信念、科學直覺的觀點,得出把知識的內在結構、創造作為科學研究基礎的觀點。波蘭尼宣稱要用多個世紀以來的批判性思維教導人們使用懷疑的眼光來重新審視當前的知識體系,即要使長期以來被客觀主義框架歪曲的萬物知識恢復它們的本來面目。波蘭尼要使用自己的知識認知方法來創建嶄新的歷史理論,并且勾畫出人類全部知識的嶄新世界。波蘭尼運用隱性知識的手段,在人類的知識領域中,對各種人類知識的成果,如思想史、自然科學、認識論、社會政治、文化藝術以及宗教等幾乎所有人類的成就進行了論證,證實隱性整合功能在知識運行過程中無所不在。波蘭尼的隱性知識理論使傳統認識論中關于經驗與理性、邏輯與悟性、反射與選擇等內容重新規定在隱性整合的框架內,煥發出勃勃生機。總之,波蘭尼認為人類的知識體系既包含能夠明確言傳、容易直接感知的顯性知識,還包含豐富的語言文字無法充分地傳達的知識,也就是隱性知識。隱性知識并非神秘、不可探知的,雖然隱性知識難以用語言充分地表達,但是不等于絕對不能表達。
隱性知識本質上是一種對于世間萬物的理解能力,是一種領會歷史知識、把握經驗、吸收經驗并創造嶄新知識的能力。隱性信息是當前的信息獲取手段能夠獲得的知識,隱性知識存在于事物的發展過程中,但是很多知識并不能夠為人類現有的知識探測手段捕獲,也就不能成為信息。隱性信息在人類生存、發展過程中的各環節上起著主導性的、決定性的作用,相對于顯性信息具有理論上的優先性。這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1)顯性信息是否真正獲得,取決于我們對知識的理解,而理解知識的活動本質上是一個隱性信息的獲取學習過程。(2)對顯性記錄符號的理解,需要最大程度上把握其意義,而這種符號表征的知識是由認知者的隱性知識所賦予的。如果掩蓋了記錄符號的隱性表征知識,所有的口頭的、書面的文字,所有的公式、表格,所有的語言、圖案都是毫無意義的記錄。(3)顯性記錄符號的運用也是一個隱性知識拓展的過程。在語言拓展人類的智力方面,記錄符號大大地超越了純粹的隱性領域,語言運用方式這種隱性的知識表征也是重新進入隱性信息的結構中。記錄符號的運用是認識者隱性能力的運用,而顯性信息則必須依賴于被隱性地理解和運用,因此,所有的信息不是隱性信息就是植根于隱性信息,隱性信息優先占領了人類所能夠掌握信息的關鍵核心地位。
波蘭尼提出了“隱性知識的三維結構”概念,即隱性知識具有三維結構:認識者、輔助意識和集中意識。波蘭尼設定隱性知識有三個中心:第一,輔助的環境諸要素;第二,目標對象;第三,將第一項和第二項聯結起來的認識者。三個中心構成三維組合,由認識主體所控制,使得輔助物和他的認識客體相關聯。認識主體把諸細節、線索作為輔助物整合進入認識客體,在輔助意識和集中意識之間建立起一種交互的動態認知關系。
人在實踐活動中的隱性知識包括兩種意識,即輔助意識和集中意識,這是理解隱性信息結構的基本出發點。集中意識是認識主體對認識對象或認識客體的主要意識,可以理解為強烈的“目標意識”;輔助意識是認識主體對于所使用的工具(包括物質的或智力的)以及其他認識或實踐基礎(如認識框架、實踐價值、形而上學的信念)的意識,相當于是“工具意識”,包括三個方面要素,即(1)來自外部世界的各種線索、細節、工具、原材料的輔助意識;(2)對身體操作過程、實踐感知的輔助意識;(3)對作為知識經驗之凝結的歷史文化遺產的輔助意識。
波蘭尼強調,隱性知識并不是一種被動存在的經驗,并不是存在于事物中的靜態知識,而是認識主體積極主動地發揮其隱性知識發掘能力的過程。從隱性知識的具體結構上來看,目標意識和輔助意識之間的關系并非是事物發展過程中主動自發形成的,而是需要認識主體的重組、整合作用。這種知識的重組表現在兩方面:(1)人的身體實踐操作活動。人的身體實踐操作首先以身體器官的生物活動為基本工具。人身體的實踐操作具有雙重性,首先是生物器官自然的存在,由各種生物機體的自然原則支配;同時人又是社會存在的,包括以文化形式如習慣、信念、經驗等和積淀于個人思想中的傳統、情感、價值等,社會意識可以決定個人實踐認知操作的特定方式以及個人知識表征的特點。(2)對身體的輔助意識。人的生物機體在自然界居于獨特的地位,通常情況下人類的身體是感知外部世界的主要接觸工具,實現了從外部世界獲得知識的機會。如果要認識其他外部事物,必須依賴于對人類身體的各種感官機能的意識。當人類集中感知外部其他事物時才輔助意識到人類自己的身體,而此時人類身體就是外部事物被感知知識的集合體。
隱性信息是人作為信息主體與外界事物的信息客體進行理智交流和交互感悟活動的結果,人通過對信息客體的體驗將信息主體的個人思想觀念存在“內居”于信息客體之中,同時也是將信息客體內化為信息主體的存在的一部分。信息主體對繪畫的鑒賞、技藝的模仿學習、人的心靈之間的溝通,都是信息主體隱性地進行著體驗、感悟、內化等實踐操作,是信息主體與信息客體之間的對話,是信息主體的自我現有信息——信息構架、信念、情感、價值等內容專注于信息客體,并與客體中表現出的信息內容相互交融貫通,融合為信息主體中的創造性信息。通過信息主體的信息接收與信息客體的統一融合出創新的信息,也是信息主體對信息客體的頓悟、領會的過程,也是信息客體的直觀信息被信息主體吸收后成為隱性信息的過程。因此,這一過程中信息主體的操作實踐不僅是隱性信息的展示方式,而且是一種具有生命力的表征方式、存在的形態。隱性信息的形成過程關系著信息主體作為生物個體的關鍵存在,也以隱性信息的增加、擴充最終構成了人類知識的更大范圍。
二 民族文獻遺產的概念
根據構詞基本形式,民族文獻遺產的概念可以依次演化。“遺產”作為核心概念,它的發展變遷帶動著“文化遺產”這一歷史概念的出現。“民族文獻”作為文獻的一部分,與“遺產”相結合后,產生了“民族文獻遺產”。民族文獻遺產具有文獻作用和文化價值的雙重作用,仍然從屬于“文化遺產”,是記錄特征鮮明、文化信息內涵明顯的文化遺產。
(一)遺產概念的發展
在我國可供考察的歷史文獻材料中,“遺產”一詞始見于《后漢書》中“丹出典州郡,入為三公,而家無遺產,子孫困匱。”其意指代祖先遺留下來的物質財產,也是“遺產”的初始含義。《現代漢語大詞典》中解釋“遺產”為:(1)死者留下的財產,包括財物、債權等;(2)借指歷史上遺留下來的精神財富或物質財富,如文學遺產、醫學遺產、經濟遺產。《辭海》界定“遺產”為:(1)死者留下的財產,包括財物、債權;(2)歷史上遺留下的精神財富,如文學遺產、醫學遺產。1985年10月1日起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將可以傳承的遺產分為:(1)公民的收入;(2)公民的房屋、儲蓄和生活用品;(3)公民的林木、牲畜和家禽;(4)公民的文物、圖書資料;(5)法律允許公民所有的生產資料;(6)公民的著作權、專利權中的財產權利;(7)公民的其他合法財產。這七個方面均指代遺產的物質層面,并不涉及精神文化層面。
法國大革命期間,圍繞歷史紀念碑的保護,“遺產”概念得以逐漸明晰,但直到19世紀30年代才得到官方的正式認可。1913年12月31日,法國制定了關于歷史文化遺產的法律,“遺產”概念以立法的形式得以正式確認。盡管這時的“遺產”還局限于一批表征國家特性的紀念碑、教堂等不可移動的文化遺產,但這部法律的制定與實施宣告了“遺產”時代的來臨。1967年,隨著巴黎大眾藝術與傳統博物館的正式開放,遺產概念主要向三方面拓展:(1)隨著工業考古興趣的增加和19世紀遺產意識的提高,開始納入當代的物品;(2)容納20世紀40年代至70年代法國經濟“輝煌增長的三十年”里被摒棄的舞蹈、歌曲、烹調和工藝等社會的證據;(3)包含非藝術、非歷史類遺產,如自然遺產、科學技術遺產以及傳統民俗遺產。工業革命前,以法國為中心的歐洲大陸對遺產的保護主要集中在有形的、單個的文物古跡上。近代以來至20世紀80年代以前,則擴大到對文物古跡周邊環境的保護,其后又擴充到歷史街區、歷史區域乃至整座古城鎮的保護。這一時期將有形文化遺產的保護從點到面、立體化地鋪展開來。
20世紀下半葉“遺產”含義發生了“爆炸”式膨脹,致使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產生了“‘文化遺產’并不指代同樣的事物”認識。197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頒布了《保護世界文化與自然遺產公約》,其中對文化遺產的界定為:“具有歷史、美學、考古、科學、文化人類學與人類學價值的古跡、建筑群和遺址。”它包括:(1)文物:從歷史、藝術或科學角度看,具有突出、普遍價值的建筑物、雕刻和繪畫,具有考古意義的成分或結構,銘文、洞穴、住區及各類文物的綜合體;(2)建筑群:從歷史、藝術或科學角度看,因其建筑的形式、同一性及其在景觀中的地位,具有突出、普遍價值的單獨或相互聯系的建筑群;(3)遺址:從歷史、審美、人種學或人類學角度具有突出的普遍價值的人類工程或自然與人聯合工程以及考古地址等地方。可以看出,人們對文化遺產最初的理解主要集中于遺跡、遺址和建筑等不可移動文化遺產方面。1954年在海牙通過的《武裝沖突下保護文化財產公約》充分認識到“對任何民族文化財產的損害亦是對全人類文化遺產的損害”,雖然沒有明確的界定具體的可移動文化遺產的概念,但也指出大致包含內容:“藝術物品;具有藝術、歷史或考古價值的手稿、書籍及其他物品;以及科學收藏品和書籍或檔案等重要藏品或者上述財產的復制品”。在聯合國教科文大會第二十次會議上,討論并通過了《關于保護可移動文化遺產的建議》,指出“可移動文化遺產”是具有考古、歷史、藝術、科學或技術價值和意義的一切可移動物品,它們是人類創造或自然進化的表現和證明。該建議同時列舉了可移動文化遺產中具體包含的各種遺產類型,其中和文獻遺產有直接關系的條目有:(1)檔案,包括文字記錄、地圖及其他制圖材料、照片、攝影電影膠片、錄音及機讀記錄;(2)具有特殊意義的手稿、古版本書、古籍抄本、書籍和文件;(3)具有藝術價值的物品,如用任何載體和以任何材料制成的手工繪畫與繪圖、原創性招貼和照片。
早在20世紀50年代日本就提出了“無形遺產”的概念,但近半個世紀之后才真正引起人們的關注。將民間文化和傳統文化視為文化遺產,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不懈努力有關。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率先定義并使用了非物質文化遺產概念。在《中期規劃1977—1982》中,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承認文化遺產概念有所擴展,“從廣泛的角度而言,文化遺產的概念涵蓋的不單單是物質的和有形的遺產——特別是紀念物——也包括表達民族或國家精神的口頭傳說、音樂的和人類學的遺產、民間文化,當然規則、習俗以及生活方式也包含在內”。到《第二個中期規劃1984—1989》時段,概念更為清晰,第一次出現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表述:“文化遺產總是被視為社會、民族或者國家最清楚的表明其獨特精神的一種形式,在過去幾年中,它的定義已經顯著地擴大到包括文化遺產的‘物質的’和‘非物質的’兩個方面。‘物質的’文化遺產包括古跡、建筑群和其他具有歷史價值的遺址,具有歷史、藝術、科學和技術意義的物品,以及作為世世代代人類生活見證的其他各類動產和不動產。‘非物質的’文化遺產包括通過藝術、文學、語言、口頭傳說、手工藝、民間傳說、神話、信仰、道德準則、習俗、禮儀和游戲等流傳的標記和符號。”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于2001年首次宣布了19個世界人類口頭遺產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2003年正式通過《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國際公約》。《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于2011年2月25日通過,2011年6月1日起施行。
總而言之,在短短不到半個世紀的時間內,遺產的含義不再局限于它的傳統內涵及其精神方面的指代,這一概念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并引起了全球前所未有的關注。目前,在世界范圍內,與遺產有關的詞匯不斷地見諸各類媒體和普通百姓的生活中,不論是專業人員,還是普通大眾,對這些詞匯習以為常:文化財產、自然遺產、文化遺產,可移動文化遺產、不可移動文化遺產,非物質文化遺產等。這些概念形成了一個比較完整的遺產概念體系,反映了全球遺產研究的熱潮。自1972年《保護世界文化與自然遺產公約》誕生以來,在全球范圍內共有180多個國家或地區加入,是目前締約國最多的公約之一。截至2019年12月,全世界共遴選了遺產1113處,其中文化遺產861處,自然遺產213處,文化和自然雙重遺產39處,從中能夠折射出遺產概念的傳播速度及其給全球帶來的巨大影響。截至2019年12月,中國已有55項世界文化、景觀和自然遺產列入《世界遺產名錄》,其中世界文化遺產32項、世界文化景觀遺產5項、世界文化與自然雙重遺產4項、世界自然遺產14項。
文化遺產不是一個封閉的概念,而是一個開放的概念,它的內涵和外延隨著社會的進步不斷得到擴展。概念的演變反映出人類思想觀念的演變,隨著文明的不斷進步,對文化遺產的認識和理解不斷深化,保護的范圍和對象也隨之不斷擴大。“文化遺產”概念是應社會發展和文物事業的發展需要而生的。“遺產”的概念發展演變表明,人類認識歷史和文化的包容性在逐漸擴大,對文化遺產的內涵和外延、價值和作用的認識也在不斷提高,對待歷史文化的態度更加科學。“文化遺產”概念能夠拓展新的范圍,產生新的含義,把更多具有特性的物品納入它的界限,因為它反映的不僅僅是過去的物化載體,而是其中蘊含的豐富文化。“文化遺產”概念的廣泛使用表明了我國政府對文化遺產事業的高度關注,顯示了國家對優秀文化傳統的尊重與文化傳承的決心。
(二)文獻概念的變遷
文獻一詞最早見于《論語·八佾》篇。孔子說:“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鄭玄注云:“獻,猶賢也。我不以禮成之者,以此二國之君,文章賢才不足故也。”朱熹認為:“文,典籍也。獻,賢也。”簡言之,“文謂典冊,獻謂秉禮之賢士大夫”,給出了文與獻的傳統界定。在古代中國,文章典籍是由熟悉掌故、胸懷六藝的賢才編撰而成的,文與獻盡管含義不同,各自獨立,但又緊密相連,不可分割,成為表述文化知識的統一體。綜述歷代注疏,孔子的本意應是:夏殷兩朝的禮儀制度他都能說,只可惜杞、宋二諸侯國的典籍賢才不足,不能一一驗證自己的記憶。孔子一方面重視典章制度的文本,另一方面留心諳習禮制的賢才。他認為二者都是印證歷史文化的憑據和傳承民族文化的載體。
馬端臨在其《文獻通考》中一方面繼承了傳統文、獻的要旨,另一方面根據自己征集資料的實情,對文和獻作出了明確的、較詳備的定義。他在《自序》中指出:“凡敘事,則本之經史,而參之以歷代會要,以及百家傳記之書,信而有證者從之,乖異傳疑者不錄,所謂‘文’也。凡論事,則先取當時臣僚之奏疏,次及近代諸儒之評論,以至名流之燕談,稗官之記錄,凡一話一言,可以訂典故之得失,證史傳之是非者,則采而錄之,所謂‘獻’也。”在這里,馬端臨一方面強調“信而可征”的典籍資料,另一方面關注諸儒“可以訂典故之得失,證史傳之是非”的“一話一言”。換言之,“文”是歷代的文字典冊,“獻”是賢才的言語評論。馬端臨在鄭玄、朱熹的基礎上,言明文獻的內容,使文獻的內涵更加豁然明朗;同時,又給文獻“訂得失”“證是非”的限定,使文獻的定義廣泛而有所指,并非泛指一切資料而漫無主旨;有限而不狹窄,并非局限一事一物而有所拓展。馬端臨在其書中,凡頂格寫者為文,低一格寫者為獻,使讀者對文與獻資料的征引區分一目了然,如果“諸史傳之記錄(即文)而可疑,稽諸先儒之論辯(即獻)而未當者”,則“竊著己意”,低兩格寫為考,從而既使文與獻相參和,又留存己意。
中國傳統上關于“文獻”的觀點,雖然各自針對的對象、立論的基礎、闡發的側重有所不同,但都分別引申了“文獻”的內涵和外延,為廣義的文獻定義提供了理論基礎和歷史文化背景。因此,總體考察都認為“文獻”一詞蘊含了“書”與“人”兩大要素,而書與人都是保存和傳承人類知識文化的載體。文獻是人類文明的產物,是人類有意為之的,從這一意義上說,獻乃是文的前提,文是獻的結果,文與獻相輔相成,共同構筑了人類知識文明的大廈。明焦竑《國朝獻征錄》、清李桓《國朝耆獻內征》、清錢林《文獻征存錄》等著作,其內容均記錄耆舊鄉賢、哲人先儒事跡,證明到明清時期仍一直沿用“獻”作為賢人的本意。綜上所述,文謂典冊,獻即賢才,已成為中國傳統文獻觀的定論,只是在“獻”上,或謂為先儒之言語議論,或說是賢達之行動舉止。就文獻內容本身說,賢才當蘊含其言論行舉。
雖然文獻的含義在古代還是比較統一的,但是到了近代,特別是現代,人們對文獻這個概念的理解和解釋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存在著嚴重的分歧。人們在不同的領域、從不同的角度對文獻做出各種解釋,情報學領域強調文獻是“知識的結晶,情報的主要來源”,圖書館學則稱文獻為“一切知識的載體”;從資料工作的角度出發,文獻又被認為是科學研究的物質基礎和勞動對象。
為了保證文獻工作的順利開展,并進而實現統一化、規范化和標準化,全國文獻標準化技術委員會從1979年開始制定有關文獻工作術語的國家標準,至1983年1月29日由國家標準局批準公布,這就是GB/T 3469—1983《文獻類型與文獻載體代碼》。在這個標準中,“文獻”被定義為“記錄有知識的一切載體”。根據這一標準定義,文獻概念的外延相當廣泛,它應當包括用文字、圖形、符號、聲頻、視頻等技術手段記錄人類知識的一切載體,如普通圖書、連續出版物、非書資料、古籍、檔案、地圖、樂譜等各種類型的文字材料,同時也包括了一部分實物資料。
綜合以上各種論述,本文認為,文獻是過去和現在的國家機構、社會組織以及個人從事政治、軍事、經濟、科學、技術、文化、宗教等活動直接形成的對國家、社會和個人有保存價值的各種文字、照片、圖表、聲像、音頻、視頻等不同形式的記錄。
(三)民族文獻遺產的界定
少數民族產生的文獻遺產的具體內涵和外延決定了本研究的具體范圍。本研究將民族文獻遺產定義為:少數民族在社會活動中形成的,由不同形式的載體材料和記錄內容構成的,以不同類型的記錄符號表現出來的,記載著少數民族多樣文化和歷史的原始記錄總和,即研究和記載與少數民族有關的政治、經濟、地理、教育、文化、生活等方面的文獻。
民族文獻遺產具體包括三部分:(1)用漢字記錄的有關少數民族問題的文獻遺產,包括黨和國家在各個歷史時期所制定及執行的少數民族政策的文獻,記錄各少數民族地區與民族政治經濟文化生活有關的其他文獻。(2)用少數民族語言文字記錄少數民族問題的文獻。比如云南地區少數民族使用的語言分屬漢藏、南亞兩大語系,又分屬藏緬、壯侗、苗瑤、孟高棉4個語族。屬漢藏語系的語言有藏、景頗、哈尼、傈僳、拉祜、納西、基諾、卡卓(通海蒙古族語言)、載瓦、阿昌、白、普米、怒(阿儂、怒蘇、柔若3種語言)、獨龍語等語言。屬南亞語系的語言有佤、布朗、德昂等語言。云南少數民族文獻遺產使用的古文字文種有彝文、藏文、納西東巴文、傣文、方塊白文,這些文字已有上千年或數百年歷史。除上述古文字外,還有20世紀初創制的景頗、拉祜、老傈僳、老苗文,以及新中國成立后為壯、布依、彝、苗、哈尼、傈僳、納西、佤等民族制訂的拉丁字母形式的文字。現在云南25個少數民族除回、滿、水3個民族已使用漢語外,其余22個民族共使用26種語言,14個民族使用著22種文字或拼音方案。(3)沒有文字的少數民族用口耳相傳和用簡易圖形符號記錄形成的文獻。比如歷史上云南地區除藏文、傣泐文、傣那文、彝文、方塊白文和納西族的東巴文有較豐富的手抄本或木刻經文和其他文獻資料,其他文字流傳下來的資料很少。其他少數民族沒有記錄本民族語言符號的文字,他們大部分正在使用漢字,少部分則使用別的少數民族的文字。這些沒有文字的民族,他們的歷史、文化、傳統及生產和社會生活經驗等繼承、傳播和發展,除部分借助別的民族文字來完成外,在大多數情況下,只能靠心記口傳和用簡易的圖形符號來完成,如歷史上佤族人民相互間通信表情達意和記事記數時主要用刻木、結繩和以物傳情的方法來代替書面文字。這部分簡易實物符號同樣是民族文獻遺產中必不可少的內容,也是本研究中重點關注的對象。
民族文獻遺產的本質內容特征是民族性與原始記錄性的統一。民族的出現首先是根據自己的形成特點區別于另一民族的,其次是依照本民族的生活和生產方式去創造自己的文化和文獻。民族文獻遺產內容最本質的特征是由各少數民族的民族性或民族特色所決定的,主要表現在四個方面:一是少數民族獨特的形成狀況,這是歷史所賦予該民族的歷史范疇,使其逐漸形成該民族客觀存在的特征,由此又影響到該民族的生活習俗和生產方式;二是聚居民族與散居民族的文化傳播與發展,對于民族特色的形成有著顯著的影響;三是少數民族的文化積淀,作用于或構成該民族特有的經濟、政治、宗教、傳統信仰等因素,也都影響著民族特色的形成;四是少數民族聚居地域的自然地理及其他重大事件,對民族特色的形成或發展有著顯著的影響。
如果說民族性特征表現了文獻遺產的內容范圍,從內涵上揭示了文獻遺產的本質屬性,那么原始記錄性特征則反映了文獻遺產的內容價值。民族文獻遺產的原始記錄性特征主要包括六個方面:一是少數民族居住地域自然地理的原始記錄資料;二是少數民族生產與經濟的原始記錄資料,包括該民族各種經濟行業生產方式的原始記錄;三是少數民族的形成、發展的歷史與政治的沿革、人口變遷、人物等原始資料;四是少數民族與其他民族的關系、矛盾的問題的原始記錄資料,這部分也包括少數民族自身的事務、問題的原始記錄;五是文化類的原始記錄資料,包括語言、風俗、宗教禮儀、文物、詩文戲曲等;六是無文字民族的有原始記錄性特征的“口傳文獻”。
在對民族文獻遺產的本質內容特征已經明晰的基礎上,有必要再對民族文獻遺產的覆蓋范圍標準做詳細地解釋,因為其覆蓋范圍內的文獻遺產就是本研究具體的研究對象。
一是民族文獻遺產的民族范圍問題。本書認為凡涉及歷史上和現當代少數民族的具有民族性內容的文獻遺產均應包含在內,這是原則性的大范圍標準。同時,還應該結合各不同民族形成的歷史特點,以及該民族的人口變遷所處地理環境,來確定其民族范圍標準。例如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的圖書館、文物管理所、博物館在收藏、征集白族文獻過程中,把大理國時期乃至今天白族人口變遷地域范圍中有關白族內容的文獻,都劃入到白族文獻的收集范圍標準中。因此,要從歷史上正確認識該少數民族所處地理環境和發展變遷,才能確定該民族文獻遺產的范圍標準。
二是少數民族語言文字文獻遺產是否全部納入文獻遺產范圍的問題。目前大致有兩種認識:一種是凡少數民族語言文字記錄的文獻,不論其內容是否涉及民族性,都屬于少數民族文獻的收集范圍標準。因為它們能夠反映該少數民族語文的發展水平,有助于研究民族文化發展的整個狀況。另一種是,凡民族語言文字記錄了大量民族性內容的文獻,純屬于少數民族文獻。但一些未涉及民族性內容的民族文字文獻,只是用于民族地區傳播功能的,不足以構成民族文獻的主體。這種認識主要考慮到三點,首先是它反映了文化的延續性和該民族的客觀存在;其次是基于國家針對少數民族的政策需要;最后就是民族文字文獻較之于漢族文字文獻極少。然而,新時期的少數民族語言文字文獻,多是由于國家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等內容的信息傳播需要,以民族語言文字記錄形式的民族文獻。這部分文獻有許多部分未涉及民族性內容,就不應列入民族文獻的范圍。因為,“民族語言文字平等,并不意味著各民族語言文字的使用范圍相等”,這是相對于共同地域與共同語言的關系而言的。此外,只要文獻中的民族性內容在達到一定比例或其記錄內容的參考價值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在一定意義上也應算作民族文獻。因此,少數民族語言文字記錄的文獻能否納入少數民族文獻遺產范圍,關鍵視其記錄內容而定,文獻遺產中民族性的內容特征是必要條件和必需前提。
三是少數民族作者形成的文獻能否全部納入民族文獻的問題。凡是少數民族作者,主要是本民族的領袖、藝人、知識分子形成的文獻,自然是以“自觀”、“自我”的體驗來傳承、撰寫、描繪、譜寫和創作本民族的歷史和文化,因其形成意識的“共同心理素質”特征問題,均可以歸入民族文獻的范圍。這是因為古代社會,人們交往范圍非常狹窄,特別是各個民族之間的社會交往,是局限在極其狹窄的地域、族群范圍內的。雖然在經濟、文化和軍事上不斷滲透,但是,沒有哪個民族的文化成為另一民族的主體文化,否則,被同化的民族就會喪失自己的文化特征而消亡。即使是沒有自己的文字而借用另外一個民族的文字書寫或者沒有自己的語言文字而借用另外一個民族的語言文字表達思想的民族,仍然保留了自己的文化特征。但是,凡少數民族作者的文學、文藝作品未涉及民族性內容的,就不應列入該少數民族的民族文獻,因為它不具備該少數民族文獻的特征。然而,這并非排除外民族藝人和知識分子以“他觀”“他者”體驗書寫本民族歷史、文化的事實,其他少數民族作者及國外民族人士的著述,只要內容涉及該少數民族的,就應納入該少數民族的民族文獻范圍。同樣,該少數民族作者形成的關于其他少數民族的文獻,要歸入其他少數民族文獻的范圍。
四是民族文獻遺產的收藏范圍問題。可以肯定的是,收藏于少數民族聚居、生活、社會交往區域范圍內的關于少數民族的文獻遺產皆可納入,不論是官方機構還是民間個人的收藏。歷史上,少數民族地區有大量的民族文獻通過各種各樣的途徑流散分布到國內其他地方和國外的機構和個人手中,這部分少數民族文獻遺產同樣要納入民族文獻遺產的范圍之內,而且這一部分文獻遺產的數量和比例并不在少數。
五是民族文獻遺產的時間范圍問題。1983年,首屆全國少數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規劃工作座談會決定,民族古籍的時間下限,不搞一刀切。要“因族制宜”,重在看內容是否具有古代傳統文化的特征。目前,各省、自治區、直轄市大都把民族古籍的下限時間定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道理就在于此。同樣,目前大部分觀點仍然把少數民族文獻遺產的下限時間確定在新中國成立之時。本研究認為,當前文化遺產流散消失急劇加速、搶救保護亟須得以重視的社會環境下,民族文獻遺產的下限時間應該適當下延,部分民族文獻遺產的下限可以不受這一限制,在新中國成立時間為基礎下限的前提下,可以適當下延放寬到當代。例如,20世紀50—60年代,中央訪問團、云南省各有關單位及國務院民族事務委員會先后在云南少數民族地區開展了一系列的民族情況調查,并形成了大量的手稿,由云南省社會科學院圖書館收藏的這8000余件手稿文獻就可以認定為云南省的少數民族文獻遺產[1]。
可以看出,民族文獻遺產是各少數民族文化遺產中的精華,是各少數民族追述古代文明、延續民族文化的重要載體,是確認民族身份的重要憑證,是聯系民族歷史與未來的重要橋梁,是保存民族記憶的重要工具。更好地保管和保護它們,使其更完整地傳承下去,發揮其應有的作用和價值,是民族工作者、文獻保護工作者和各級有關部門不可推卸的責任。
三 民族文獻遺產隱性信息的概念
結合民族文獻遺產的定義、內涵以及隱性信息的概念,民族文獻遺產隱性信息可以定義為隱藏于民族文獻遺產記錄符號之中的特殊信息,這些信息并不為文獻上的記錄符號直接記載、直接顯示,是一種離散的、未能給予系統表述的、能夠提示文獻內容實質的、未被記錄符號表示的信息,需要通過特定人員如研究人員、傳承人員的解讀才能獲取。
民族文獻遺產隱性信息是熟練閱讀、掌握民族文獻遺產的人作為信息主體與民族文獻記載的信息內容進行知識交流和交互感悟過程的結果,人通過對民族文獻的閱讀、理解、吸收、體驗將信息主體的個人知識積淀附加于民族文獻的信息客體之上,產生了不同于民族文獻以往所表征的任何信息內容的嶄新信息,同時將民族文獻的內容內化為人的知識內容的一部分。
楊昌斌、歐陽佩瑾等人[2]在對民族文化信息的載體特征進行深入探究的基礎上,對“民族文獻信息”進行重新詮釋,結合1983年頒布的《文獻著錄總則》給文獻下的定義,對“民族文獻信息”的概念進行新的定義,即“民族文獻信息”是指除漢族以外的,研究、記錄、存貯、傳承和再現我國各少數民族的哲學、宗教、政治、經濟、歷史、地理、教育、科學、文化、生活習俗等傳統知識信息的物質形態的或非物質形態的一切載體。他們認為民族文獻信息包括11個方面的內容:第一是用少數民族文字記載的民族文獻信息;第二是少數民族籍作者智力創造成果所形成的文獻信息;第三是用漢文記載的有關少數民族問題的民族文獻信息;第四是用外國文字記載的研究我國少數民族的文獻信息;第五是用視音頻技術、多媒體技術等現代技術手段記載的有關少數民族方方面面的文獻信息;第六是用簡易圖形符號記載和傳遞民族文化知識的文獻信息;第七是用語言代代相傳的具有民族史料價值的口碑文獻信息;第八是物質實體記載和再現的民族傳統文化知識文獻信息;第九是以儀式為載體的民族文獻信息;第十是以習俗為載體的民族文獻信息;第十一是整合性載體形式的民族文獻信息。針對民族文獻信息中的11種形態,其中的“第六是用簡易圖形符號記載和傳遞民族文化知識的文獻信息;第七是用語言代代相傳的具有民族史料價值的口碑文獻信息;第八是物質實體記載和再現的民族傳統文化知識文獻信息;第九是以儀式為載體的民族文獻信息;第十是以習俗為載體的民族文獻信息;第十一是整合性載體形式的民族文獻信息”表面顯現的信息內容并不能充分體現文獻信息內容,簡易符號、語言口碑文獻、物質實體、儀式、民俗以及整合性載體中蘊含著豐富的隱性信息。